第 33 章
爱一个人,刀尖舔蜜。明明披着霞光,疾驰的轿车好像要将她送进暮色。苏见青偏头去看高架下面荒芜的草地,耳朵却在凝神听着身侧男人的一呼一吸。
电影《风月》的粗剪已经完成,祁正寒收到文件,粗粗看了一遍,片尾曲响起,又拉到片头。他:“这个怎么样?”
苏见青根据他的指示去看搁置在他膝盖上的平板。
片头的人员字幕淡入,祁正寒在出品人这一栏,他的名字散去之后,苏见青三个字紧随其后洇在上面。
有那么一瞬,二人名字好像交叠在一起,千丝万缕,交织缠绵。
苏见青笑:“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偷情。”
“偷情?”他认为她用词难听,纠正道,“这是正大光明的示爱。”
她劝道:“不要随意爱。”
祁正寒没有应承,他合上电子设备,与她闲谈:“还有多久拍完?”
在申城的拍摄很快就要告一段落。她清楚地做好了回来他身边的日程倒计时,精确到天数,此刻却:“不太清楚。两个多月吧。”
祁正寒:“那你到时候提前,我腾出时间。”
苏见青当然记得,他是在要带她出去过冬这一件事。她自嘲:“现在祁总都要配合我的时间了。”
他点头:“可不是。等你成名了,更是有的忙。”
苏见青:“听起来就好累,那我不想成名了。就这样也挺好。”
祁正寒笑起来:“我也希望你不要大红,到时候粉丝多了,醋都吃不过来。”
她:“哪有你这样想法的老板,钱都白投了。”
他很是气定神闲地:“千金难买我乐意。再,又没拿你当投资。”
苏见青点了点头:“对,你拿我当消遣。”
祁正寒无奈地啧了一声:“怎么又开始了。”
她抿着唇笑起来。快分别时,苏见青又:“提前好,你下次要再一时兴起传我回来,我可不会答应。除非你开私人飞机来接我。”
他一本正经:“我倒是想,就是执行起来实在有点招摇。”
苏见青微讶:“你真的有私人飞机?”
祁正寒挑眉:“你想见识一下吗?”
车子停了下来,她开门下车,一边:“富贵之人不显山露水,自己藏着吧,拜拜。”
祁正寒淡笑着,冲她挥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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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正寒发去消息叮嘱她好好拍戏。苏见青无言,她能不能安心拍戏难道不是看他的心情吗?真的好意思。
金秋十月,苏见青忙碌在剧组,两部电影拍摄下来,导演都对她赞誉有加。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卖给她一个面子。因此她不断陷入自我怀疑。
直到老戏骨沈修也不吝啬对见青的夸赞,她才终于找到些许演戏的自信。
苏见青是有专业素养的,这一点从读书时就能看出来。但是演技只是成名的一环,她的长相并不符合大红大紫的路数。祁正寒比她更早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叫她去演文艺片。
毕竟从商之人,对某些事情的判断和估量还是比普通人更精准一些。因此他也必定早早料到,在她身上投注心力会事倍功半。
看来“千金难买我乐意”是真的。他压根就没想靠她赚钱。
苏见青在剧组和同事相处融洽,意料之外,她和沈修很合得来。沈修这个人有一点让她很欣赏,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因为戏龄很高,沈修的专业能力让她很是钦佩。跟着他能够学到很多。
不大熟识的时候,苏见青认为他很是高深古怪。了解过后发觉,只是对待工作,他有种独善其身的孤高。
在戏外,沈修的脾性要显得柔和许多。
沈修比她年长一轮还多,但两人都是学艺术出身,共同话题很多,沈修常带她一同去看音乐会,有时也去逛一逛博物馆。
不知道这些事在不在祁正寒“吃醋”的范围,但他显然顾不过来,而非不知。
毕竟她的身侧有那么多照看她的老师,还有他的好友。她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讲都是透明的。
沈修跟她去过一次高尔夫,祁正寒没能教上的技能,被人捷足先登了。
也是那天,她第二次碰到了黎滢。她出现在沈修的一众好友之间。
黎滢没有扮得花俏,戴了顶帽子,口罩遮脸,苏见青没有认出,直到听见有人唤她滢姐,这里的人都这样叫她,苏见青便也跟着,了声招呼:“滢姐。”
黎滢抬眼看了看她,对苏见青还有记忆,抬了抬眉:“这不祁正寒带出来的妹妹吗?”
她又看向苏见青旁边的沈修,问他:“你俩拍啥戏呢。”
苏见青答:“一个民国的文艺片。”
黎滢应了声,没提别的。他们去球。
结束后一起吃饭,黎滢才细致量苏见青。她:“你之前有演过戏吗?”
苏见青答道:“演过路程安导演的电影,还没有上。”
黎滢微讶道:“你演路导的片子啊?牛啊。”
苏见青淡淡:“运气比较好,而且只是配角。”
沈修笑:“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用这么谦虚。”
她的运气靠谁而来,他们都闭口不谈。苏见青也莞尔。
黎滢又:“文艺片演多了也没意思,不想赚钱?”
被这样问到,苏见青思考了一下,没有吱声。
“我手底下几个古偶的项目,你要不要来试一下?”
沈修见苏见青没吭声,圆场:“你这属于是越级挖人了。”
黎滢笑了下:“也是。”她们都不将话得太满。
那天的话题便点到为止。当晚,苏见青落了一把伞在黎滢的车上,她加到她的联系方式。于是见了第三次。
苏见青渐渐了解到,黎滢这两年在做影视公司,她结婚之后也有转幕后的倾向。
人在幕前,争的再多,也只是为名利与光鲜,是虚设的浮华,是权利的棋子。
黎滢对于表演事业的诚心还不足以让她鞠躬尽瘁。她有便于她登天的家世,真正诱人的东西唾手可得。
比起祁正寒投资的那些片子,她手里的剧本商业味道都很浓。好赚钱,也好捧人。
沈修对苏见青吹过一次耳边风:“你要是为自己做算,还是要另谋出路。他能保你事事顺畅,但填不了你的野心。当然,他也不可能顺了你的野心。”
那应该是他唯一一次把话讲得这么明朗直白,得好像他多么了解祁正寒的心眼。
他的这些,苏见青何尝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逐字逐句讲出来,她又别扭地听不顺耳。
苏见青:“谢谢指点。他对我很好。”
人总是这样矛盾,你可以有背叛的心,但听人家讲他半点不是,话里又满是护主的焦急。
沈修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抱歉:“是我失言。”
剧组拍摄半封闭,能够活动的范围不大。她照旧和沈修一起去看剧,做运动,交流剧本。
苏见青在人前往往寡言,她也不是多么不善社交,只是会权衡利弊。沈修是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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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苏见青联系上了王盈乔。
她突然很想念她的朋友,是因为那天闲来无事午休之时,她的思绪被一个男人完整的占去。祁正寒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联系她,也没有来探班,不知道过冬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甚至她想,会不会在她见不到的地方,他移情别恋,养了新人。
苏见青的想法很疯狂,但也很可悲。因为未必不会存在这种可能。
而即便发生,她又能如何?
苏见青此时需要一个朋友来对她讲,女之耽兮,不可也。
王盈乔正在临市工作,一个距离申城很近的城市。高铁半时到达,苏见青去的那天是个晴天,王盈乔在一个古装剧的片场演清宫戏。
戏服还没有卸下,拍摄的空闲,她踩着高跷一般的花盆底鞋。在放风筝。
一条空荡的长街,两边是高高的宫墙。王盈乔扯着一只鸳鸯风筝,明明有风,但风筝怎么都升不起来。
她气急败坏地把鞋踢了。
王盈乔的身侧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穿件青灰的衬衣,高大而挺拔,苏见青远远看过去以为是剧组的演员。
“能不能行啊,你这笨手笨脚的。”这慵懒的声线,带着熟悉的PUA风格。是周迦南不会有错。
王盈乔:“你给我闪开,把我风都瘟没了。”
周迦南不怒反笑:“拉倒吧你,我来给你弄上去,一会儿你接着放。”
他不由分夺过王盈乔手里的风筝,迎着风跑了一阵。那风筝晃晃悠悠还真飞上去一些。
王盈乔高兴地鼓掌叫好。
周迦南跑起来,带着风筝往上飞,两个人仰着脑袋,都乐得在笑。
他给她放上去之后,就把线头交给王盈乔,而转交的一瞬间,风筝无声坠落。
抬头看去,是线扯在宫墙外面的梧桐树下。
王盈乔尖叫一声:“我靠!完了!”
周迦南帮她拽了拽线,试图把风筝拉下来,但那端的线头是扎扎实实绕在了枝头,纹丝不动。
他没辙,拍她肩膀,劝慰道:“得了得了,给你重买一个。”
“不行,这是剧组道具。你快去拿下来!”
周迦南:“了给你买一个,什么道具不道具。”
王盈乔跺脚:“不行!这是道具老师请人绣的,贵的要死,赔死你!”
周迦南无奈叹息。
苏见青站在不远处静静观察二人,“贵的要死”这几个字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竟不知何时被感染了一种阔气心态,并不以为然。
想要是祁正寒遇上,一定会:能有多贵,十个我都赔得起。
她没有想到,周迦南会真的去替王盈乔捡那只风筝,他一边往墙外面走,一边骂骂咧咧:“草,真是服了。”
是因为抠门,还是只是想要了她一件烦心事呢?苏见青不明白。
路过苏见青,他照旧没有好脸色,瞪她一眼,叫她闪开。
而后,周迦南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指挥苏见青,叫她到门口站着:“把风,别让人看见。”
——别让人看见他衣衫革履去爬树。
苏见青和王盈乔堵在宫墙后面的门门口,看着周迦南爬上那棵梧桐。他倒是腿脚利索,一看时候就没少干过这种贪玩事儿。
五分钟左右,那只风筝被扯了下来。
而王盈乔伤心欲绝,因为风筝上的鸳鸯被刺破。
得,还是得赔。
晚上,王盈乔请苏见青吃了顿饭,这顿晚餐很特别,是周迦南亲自下厨。
“他厨艺还可以。”王盈乔颇为得意对苏见青,有让她放心的意思。
王盈乔没有住酒店,租在剧组附近的公寓。周迦南也是赶了巧,和苏见青一同来看她。
苏见青问:“他常来看你吗?”坐在沙发上,她能看到在厨房劳碌的周迦南的背影,与她印象里那位骄傲的二世祖两个样子。
王盈乔:“偶尔。”
见青点头。她压低声音:“婚不结了?”
王盈乔原本平静的心情因她这句话而失落下来,她也轻声的:“他明年的事明年再。”
苏见青冷笑一声,觉得荒谬。
“他没有去见他的未婚妻。”她的话里还带有微妙的希冀。
“早晚会见的。”苏见青给她泼冷水。
被戳到痛处,王盈乔鼻酸了一下,没再话。
苏见青又问:“你家里最近怎么样?”
王盈乔只四个字:“鸡犬不宁。”娇艳的一张脸上带点愁绪,她拧起眉头。
苏见青的视线扫过她桌上一些药物,有些名字比较熟悉的,之前搜助眠一类的见到过。进组拍戏压力是大的,常常要熬大夜,可以理解王盈乔的辛劳。
苏见青转了话题:“你现在有没有想去旅游的地方?”
王盈乔听她提这个,眼睛亮了起来:“有啊,记不记得我以前在宿舍买的世界地图,我还留着呢。”
她着,就进房间去找来她的地图,上面密密匝匝做了许多标记,比见青在读书时见到的又添了许多痕迹。
王盈乔就是传中血里有风的那种人,提到这个她就不再倦乏,给苏见青指着地图:“你想去哪儿?”
苏见青认真看了一圈,“英国吧,去看卓别林。”
王盈乔想了想:“可是我想去巴黎哎。”
“那就一起。”
“怎么一起,又不顺路。而且没那么多时间。”
两人没争下来一个结果,周迦南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了。
“一会儿再商量。”王盈乔把地图搁在旁边,去帮助他。
三个人上了桌,见青看着桌上简单却诱人的几道菜,有几分恍惚。
有两人已经开始进食,王盈乔一边吃一边夸哪一道菜做得还不错。
有的人沉溺于这如家庭一般的极致温馨,有的人在想这段路的尽头会是哪般光景。
苏见青的沉默让周迦南皱了皱眉:“吃啊,草。老子会下毒害你?!”
苏见青颤巍巍拿起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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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西楼》杀青的这天,苏见青去参与剧组聚。她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也许风言风语从未停止,只是这一次意外地传到她的耳中。
她出来透气,站在四楼的楼梯口玩手机。
剧组的两位年轻女孩站在三四层之间的平台。
“苏见青的金主到底是谁啊?她资源真好,还没出道就能搭上沈修。”惯常八卦的开场白。
苏见青划消息的指停下。
“听是祁正寒。”
“真的吗?”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重复一遍,“真的假的啊,她运气也太好了吧。”
“嘘。”对方劝她声些,“是真的。我见过他俩去酒店。被有钱又帅的大佬包养,想想就好爽,哪怕一天体验我也愿意。”
“给你体验机会呢,做梦吧。”
断这段谈话的是一阵脚步声。
从三楼往上走,带着一股寂寥颓败的缭绕烟雾,男人的峻拔身姿影影绰绰落在苏见青的眼里,他没有往上看,停留在那两个女孩的跟前,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谁被包养了?”
两个女孩惊得往墙角瑟缩。
祁正寒指尖的烟灰尚未燃尽,蓄了一截,他挑了下眉,语气不轻不重又问一遍:“谁被包养?”
“对、对不起。”女孩们紧急窜逃。
慌乱的脚步声消失在耳畔。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吸完那一根烟,然后抬头,看到了在此发呆的苏见青。
祁正寒迈开长腿走上来,摸摸她的发顶,轻道:“在呢,想没想我?”
她点点头:“嗯。”
“就嗯?”祁正寒不够满意,挑她的下巴,“你这么巧舌如簧的,想我怎么着也得作首诗吧。”
苏见青想了一想,当真赠给他一首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什么意思?”他装不懂。
她解读:“就是想你想到骨子里了。”
祁正寒笑起来:“你最好是。”他着,便拉着她往外面走。
苏见青问:“现在我们是要去冬眠吗?”
他随口应:“对,去冬眠。”
牵在一起的手被松开,他转而搂住她的腰,低下头时,一阵香草气味入侵她的鼻息。祁正寒含笑,意味深长:“不过,得先找个地方联络一下感情。”
苏见青敷衍一笑,自然是顺从他的意思。
返回酒店的车上,她格外沉默。他不话,她也就不吭声,重重心事写在脸上。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要反驳?”
祁正寒不明所以:“嗯?”
苏见青吞一下口水,浸润干涩的嗓。清泠双目紧紧望着他,剥掉那层缱绻与暧昧,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直白坦荡,是眼下就要挑明关系的迫切——“难道不是包养吗?”
他轻哂一下:“你觉得是?”
苏见青早就料到不会得到他的正面回答,偏头至一边,默不作声,不愿再问。
而他偏偏又主动凑过来,揽住她的腰,调笑道:“怎么这样话,伤我的心。”
在昏暗的车厢,她被揽进他的怀中,但又有着不愿屈从的僵硬,只轻靠在他的身上,声音清寂又冷静,一字一顿道:“那你告诉我,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沉寂的两秒钟过后,她又斗胆:“不要模棱两可,给我回答。”
沉吟许久,他温吞吐出二字:“恋人。”
她埋入他的怀中,轻轻攥着他衬衣的一角,掌心出了一层闷汗的热传到他的肌肤之上。
从未觉得他的声音如此让人踏实,苏见青点点头:“嗯。”
祁正寒也抬手揉住她的肩膀。他垂眼看女人安然的神情。
她眉心的褶皱终于归于平整,吞吐的呼吸传达着释然。承蒙他的首肯,纵使真假难辨,谎话也动听。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