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祁恒的葬礼新闻上了头条。幸好他的儿子带着情人出游的消息没有紧随其后,不然苏见青一定羞愧得跳车逃跑。
她在新闻版面看到了祁恒的生平,短短几行字,是一个人的六十年。
评论里都在为他点蜡烛,对待死亡,陌生人都会觉得悲痛唏嘘。
苏见青听到过一些传闻,祁正寒和他爸爸的关系颇为僵硬,但无论如何,那也是生养他的父亲。
她突发奇想,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祁正寒好奇地反问:“你为什么会死?”
“不知道,”苏见青摇头,“就是突然在想自己葬礼时的场景。想来想去可能也只有爸爸妈妈会为我哭吧。”
她本没有思考得多么深入,但这话脱口而出,又替自己感到凄凉。人来这一趟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像是看穿她的心中所想,他淡淡了句:“及时行乐最重要。有一些问题你想深了,也不会找到意义,只会消耗自己。”
她有时也会想,他们会如何收场。
祁正寒这样圆融的一个人,他应该会阔绰如常发好她,而后风度翩翩冲她挥手,好聚好散,有缘再会。
不止一次,苏见青想起一件事。王盈乔在去年冬天得知他们的事情之后,言语激动地冲着她“那我祝你好运,苏见青”。她在嘲讽,在哀其不幸,在劝她的朋友回头。
而祁正寒同样出“祝她好运”,一半诚心,一半假意,统统覆在事不关己的漠然之下。
这是真切的祝福,也是虚无的礼节。
此时,苏见青终于顿悟,在最开始的开始,她们从青隐寺下山,苏见青捏着那枚留着他的电话的卡片,满脑子纠结于要不要给他致电。
而王盈乔却苦口婆心地告诉见青:这个男人是真正的坏人,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苏见青认为她的话有些荒唐,因为他的品德很好。
事到如今,她才能悟出一点真谛。真正的坏人是什么?他不会让你堕胎,不会将你封杀。但你沉溺于他的温情,总有一天,坠落于无声,尸骨无存。
苏见青不由了个寒噤。
祁正寒按着她的肩膀,“怎么了又?”嘲讽她:“成天乱想。”
他在海城也有房子,建在海边,睡在卧室里,即便门窗紧闭也能让她听见海浪的轰鸣——那不只是浅浅拍,而是伴随着咆哮与呜咽,像有人在哭。苏见青没有住过海边,前所未有的体验让她做了噩梦。
她一身虚汗醒来,祁正寒抚摸她发热的额头,安抚她惊魂未定的心绪:“实在不舒服我们去住酒店。”
苏见青努力平复着呼吸,去看远方的灯塔。
凌三点,他紧急陪她换了住处,一直到她安下心来入睡,光已经溢上海面。
翌日休息好,到了晚上,他们去山庄泡温泉,庄园的占地面积三千多亩,温泉池卧在郁郁蒸蒸的翠色山间。苏见青好奇问他这里为什么没有人。
祁正寒坏笑了下:“你猜这里为什么没有人?”
苏见青冷白色的长腿沉入水中,她看着沉蓝色的天际,淡声:“我做了噩梦。”
“什么噩梦?”他礼貌地问。
“飞蛾扑火。”
“什么飞蛾。”他一头雾水。
苏见青没有作答,她扎了个丸子头,露出纤白的颈,几绺碎发湿津津挂在耳后,惹人浮想。露出一捻盈盈细腰,错落有致的身体线条渐渐隐没温水之中。透亮清澈的眼看向身侧的男人,她淡淡开口:“下次不要把人赶跑了,感觉好寂寥,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祁正寒不以为然,看她耳后一片透粉的皎白,用指腹轻捻她的碎发,散漫:“只剩下我们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要是在这里把我吃掉都没人知道。”她的声音十分的纤细温和,话总是不露情绪。在这空灵幽冥的山谷间更显凄清动人。
他笑了下:“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苏见青抬头看着天上月亮。久未应答。
祁正寒道:“不吃你,给我抱抱。”
她往后仰,靠在他怀中,垂眸去看他腰侧的纹身,手指戳上去:“什么时候纹的?”
“十四五岁。”
“是因为爱吗?”
“十四五岁懂什么爱。”
“起码当时觉得是爱,对不对?”她显得多少有些较真。
祁正寒默了片刻,声低了些:“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闭上眼。
他问:“还在介意?”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安全感?”
他不假思索:“行,我回去就想办法弄掉。”
苏见青闻言却并没有多么高兴,她乏力地:“祁正寒,我有时不知道你哪些话是真,哪些是假。猜来猜去的我好累。”
眼底带着一丝痛苦,语调带着一丝疲倦,仿若把梦话讲到了嘴边。
祁正寒却温柔地笑了笑:“每一句话都是真。”
他这样的时刻,总是让她心如刀割。过多的暧昧令人生厌。苏见青呼吸滞了下,拧眉:“算了,怕你疼。”
听见他——“你倒是体贴。”
晚上回去在房间玩游戏,苏见青心情好了些,陪他下了一局五子棋,可惜两人不玩钱,又没什么赢头,祁正寒提议:“要不这样,谁输了就脱一件衣服。赢了再穿回来,怎么样?”
他淡淡笑着看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浮浪姿态。他们这些公子哥总能想得出千奇百怪的招儿去调戏黄花大闺女。
苏见青立刻爬起来去穿衣,从内衬到毛衣,最后套上她厚重的羊毛大衣。在暖烘烘的室内,脸都被蒸得发红,多么幼稚傻气的行为。
祁正寒乐了:“你以为我要是先脱光,你能保住身上这些?”
扣羊角扣的手顿住,许久,她喃喃:“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他悠闲倚靠在榻榻米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去抓盒中的棋子,眯了下眼:“真心话大冒险吧。这总可以。”
苏见青想了想:“行。”她二年级的时候可是拿过五子棋比赛的冠军,颇有自信。
然而冠军的光环并没有笼罩她多么久,碰壁就在一局间。骄兵必败,丢盔弃甲。
苏见青盘腿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没落几颗子就惨遭攻陷的局势,捧着脸哀叹一声:“你提吧。”
祁正寒选的是真心话。
她点头:“好,真心话。”
他看着她,眼神是少见的澄明,语调也是少见的正经,压低声音问了句:“你会离开我吗?”
苏见青挑一下眉,好奇看他:“你在害怕这个吗?”
他轻浮地笑了下,但眼神仍是谨慎的:“捉摸不透你啊,怎么不害怕。”
“有可能吧,等我哪天发了横财,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她抿唇轻笑,用手指挑走自己的白棋。
祁正寒抓住她的腕子:“等等,再问一个。”
“不行了。你别犯规。”
“就一个。”
“不行,不行。”她摇着头,很坚持原则。
他无奈,笑道:“好吧。”棋盘让她挑得干净,只剩一片黑,被他一把抹去了。
第二回合,是苏见青赢。她迫不及待问道:“对你来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祁正寒细思:“没想过。”着便又着急去摆棋。
苏见青急了:“有你这么敷衍人的?”
他失笑:“没敷衍你,真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
看她是真急了,他忙捉着她的手轻哄:“好好,我想我想。”
苏见青凝神看着他沉思,像监考老师在审视作弊的同学。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你刚才问的什么来着?”
苏见青倒吸一口气,举起拳头佯装要揍他。
祁正寒笑了,他轻握住她的拳,悠悠吐出两个字:“是你。”
——对我来重要的东西,是你。
她愣了下,低低:“你骗人的吧。”
“没有骗你,”祁正寒看着苏见青侧过去的有些泛红的脸,他微微笑着,轻轻摩挲她的手腕,“至少此时此刻,一定是。”
良久,苏见青声地:“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点头:“当然。”
她没有做声。
过一会儿,祁正寒伸手轻搂住她:“再玩一局好不好。”
苏见青点点头。
第三局,她又输了。祁正寒想了半天,想问的话到嘴边又折了回去。最后只道:“好久没听你唱歌儿了,你给我唱两句吧。”
苏见青问他:“你要听什么?”
“什么晴雯、麝月,随便,都行。”
她主动坐到他的怀里,“你有没有听过女儿情?”
他点头:“洗耳恭听。”
苏见青清唱给他听——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刚落过雪的晴朗夜晚,霁月风光。落地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在浓黑的夜色里筑成高墙,看起来是要将他们的屋隔绝于世外。世间清净寂寥唯余恩爱二人,拥在一起取暖、唱歌、听曲。
她的声音清细温柔,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悲情,让听歌的人如饮了苦茶一般晦涩滋味。祁正寒稍稍动了动喉结。
苏见青:“的时候看电视,看不懂女儿国这段。我以为那个国王是妖精变的,结果又不是。当时觉得好索然无味的一劫。长大后回看这个故事才发觉,原来女儿国才是唐僧真正的劫。”
她抬眼看他,“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他:“英雄难过美人关。”
苏见青欣然点头。
祁正寒默了会儿,忽又轻笑一声:“有情饮水饱是吧?”他轻轻揉她的脸颊,漫声道:“希望这辈子有机会体验一下。”
苏见青趣他:“我怎么觉得,用‘希望这辈子’开头的句式,一般都只能盼下辈子呢。”
祁正寒却:“不等下辈子了,就现在吧。”
他低头看她,淡淡笑着。
苏见青红着耳朵低下头去,靠在他温暖的胸膛。越拥越紧,直到这份情愈发浓厚,变成灼热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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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见青的假期放了多久,他们就在海城厮混了多久。像是提前进入退休生活,生活不再需要计划,每天都在吃喝玩乐。跨了一个年,一月中旬的某天,苏见青睁眼,习惯性地看一下微信朋友圈,刷到王盈乔的一张照片。
照片是她早起脱落在地的头发,一团厚重浓黑的发,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她配的文案是:【救命。晕/晕/晕】
苏见青正要评论一下,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是《风月》的宣传群里,盛宴同学冒了个泡:【号外号外:我们的大作即将召开发布会。哥哥姐姐们速回。】
苏见青回复了一个:【收到。】
盛宴回过来一张图片。
是给她私发的,他画的一张画。
为了演好戏里的美术生角色,盛宴当初在拍摄空隙里就苦练画功,尽管没有太大必要,但他似乎以此为乐,闲来无事就学一学,绘画水平直线上升。
照片是一个女孩坐在纸飞机上,御风往前。角落里写了几个字:呼呼~回家~
好像当真让她听见一阵真实的风声。
不难看出,画上的女孩形象是苏见青在戏里的角色。他终于可以清楚地画出她清澈干净的眉目,还有乘风飞翔的温柔姿态。她穿着白裙,长发垂肩,如清风徐来,如皎皎明月。
盛宴发了照片就没有再别的,颇有想要听她夸耀的意思。
苏见青莞尔。
和有一些人接触,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比如沈修,黎滢。
和有一些人亲密无间,却无时无刻不在踩着石头过河,如祁正寒。
只有极少数的一些相处,是建立于真心。比如王盈乔,盛宴。
他们走向对方的桥梁不需要金钱与名利来搭建,只消一朵凋零的黄玫瑰,一根燃烧的芦苇,一份在异国他乡排长队换来的礼物。还有,一架载着你飞往家园的纸飞机。
可惜的是,如果无法剥除掉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那他始终只能做她的师弟。
苏见青回复一个大拇指表情:【画功有长进。谢谢。】
盛宴高兴地在页面上跳起了舞。
苏见青回到朋友圈,想继续看王盈乔的那张照片,但发现她已经删除。
她到窗口和她私聊。
苏见青:【新陈代谢出问题了,不要熬夜。】
苏见青:【也不要吃安眠药了,副作用很大的。】
王盈乔:【流泪/流泪/流泪/流泪/流泪/】
苏见青:【怎么了呀?】
王盈乔:【好想你。/流泪/流泪/】
苏见青:【我快回了,等我。回去就找你玩。】
王盈乔:【快!!回!!】
和她闲聊几句,苏见青回到盛宴的聊天框,她想要将那张画保存下来。
“在跟哪个男孩儿聊天呢?”有男人在身后沉声开口。
祁正寒去抽完了烟,倾身过来时带来很浓郁的烟草气味。清隽干净的一张脸凑近,这极致的皮相让刚醒的她看不真切,还有几分恍惚。
苏见青看他一副要查岗的样子,立马将手机反扣:“怎么偷看别人的手机,好没礼貌。”
他哂笑,无耻道:“我就是没礼貌,给我看。”
“不给。”她藏得好好的。
祁正寒掐她的脸:“怎么回事,还跟我有秘密了是吧?”
拧不过他,几个回合闹下来,她选择缴械,把手机握在手里,给他展示和盛宴的聊天内容。也没有展示太多,只那张画。
看完,他挑眉道:“他这是画了个什么。”
苏见青气愤问:“你都看不出来这是我吗?”
祁正寒又细致看了看,评价道:“行啊,看来现在没点才艺都泡不到妞了。”
苏见青煞有其事地点头:“是不是很有紧迫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优势?”
“我没优势?”他不以为然讥笑一声,意味深长,“我的优势你还不清楚,嗯?”
她的脸被他掐作一团。苏见青含糊道:“我的天,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他笑:“苏女士,你搞清楚。是你每晚的表情给了我自信。”
她的脸涨红成柿子。
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海城之旅结束,苏见青回到燕城便开始忙碌于电影宣传,并且警告祁正寒无事不要来叨扰她,他只大方地笑:“忙吧,你忙我也高兴。”
第一场活动是电影节的红毯,祁正寒给她弄了一套当季新款的高定礼服,苏见青毫不犹豫拒绝了,给他的理由是:不想盖过女主角的风头。
其实她的内心在吐槽,穿得那么亮,简直就是把“金主爸爸赞助”这几个字贴在身上。
做人还是要低调一些。
最后她只挑了一件普通的白色公主裙,颜色很清淡,但是很衬她的肤色与气质。没有大裙摆,应该不至于压过江潋的风头。
在后台化妆间,发型师正在给苏见青做着造型,一名化妆老师走进来,给她送来首饰。
苏见青展开一看,盒中摆放一顶镶了祖母绿与蓝宝石的皇冠,那漂亮无瑕的颜色透着极致的尊贵及显赫。她没有上手触碰,一眼便知道分量一定不会轻。这鼎盛浮华与她的指不过一寸距离。
苏见青吓一跳,惊慌去看化妆师,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声:“是祁先生托人送来。”
她摆手拒绝:“不必了,太招摇了。”
化妆师脸色一顿,显得万分为难。
苏见青忙道:“真的不用,真的不用。”
“好吧。”对方撤退。
片刻后,造型快要做好,苏见青在此时接到祁正寒的来电。
他是来质问皇冠的事,开口便含着淡淡笑意,声音散漫又温和——“全球也就这么一件,只给我的心上人。你就非得拂了我的面子?”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