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苏见青在家中整理物品,眼前一堆零食让她犯了难。这都是盛宴买给她的,王盈乔刚走那一阵,他没有多余的话,给她寄来这些吃的。在微信上:【心情不好就吃东西^_^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全天下最美味的零食都在这了】
奈何苏见青在燕城的时日不多,三个多月了,她也不过消灭掉两包巧克力。
思来想去,她将零食放进要寄走的包裹里面。
并给盛宴了一通电话,她开始习惯叫他的名字:“以航,我搬家了。以后长住申城,我把新家地址给你。”
盛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轻快单纯:“好啊好啊,那我下次去拍戏去找你玩。”
苏见青点点头:“嗯。”
她:“再见。”
盛宴:“拜拜。”
江潋时不时给见青发来猫猫的视频,告知她猫在她那里过得还不错。
曾经的青变成了现在的满,幸好它不认主人,谁给吃的就粘谁。不动感情,自由自在。
祁正寒还是那么忙碌,即便是在他们约会的日子。一转眼,看话剧的时间到了,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周末。下午三点,苏见青接到祁正寒的电话,他过去接她,苏见青不用了,她已经在剧场等候。他连忙把车开过去。
他们约会的时候,他从不带司机。
祁正寒穿一件黑色大衣,脚步飞快从车上下来,目光在室内游走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在正在剧场大厅的苏见青身上,他穿过拥挤人潮往里面走,带来一股深秋的凛冽与萧条。
“迟到了么?”他问。
她抬眼看着他:“两分钟。”
祁正寒摸摸她的脸,哄道:“一些事耽搁了,回头给你赔罪。”
苏见青:“不用,我跟你计较这个。”
“进去吧。”他去捞她的手。
苏见青挣开,他诧异看她。她摇头。
祁正寒苦笑:“行,女明星的星途。”然后懂事地把手塞回自己的衣兜里。
期待了半年的话剧让她大失所望,很难看,祁正寒没有当场走人,还是非常耐心地陪伴她看完。出来之后,天又灰了些。
并肩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苏见青问:“总是这样抽时间来陪我,是不是很麻烦?刚刚忙完工作,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要来看无聊话剧。还不能睡觉。”
祁正寒:“陪你怎么会嫌麻烦?何况谁知道它会这么无聊。”
“不无聊你也不喜欢看吧。”她突然执着于这个。他的生活里哪里会有这样文艺的东西呢?他的休息时分该留给球场、会所、赌局。钟鸣鼎食、灯红酒绿。
“怎么了这是?”他低头细看她淡薄的眉眼,察觉到她情绪里的一丝矫情与消沉,淡笑,“你喜欢看就行,我乐意得很。”
苏见青闭上眼,咬了咬牙。将喉咙里的哽咽吞了回去。
本该在剧场门口就出的话又拖延下去。
那就再走一段好了。让这抓不住的温馨陪伴得再久一些。
她突然又想去牵他的手。然而这时,有个年轻女孩蹭蹭追上前来——
“是苏见青吗?”
苏见青愣了一下:“对,我是。”
“哇,你气质也太好了吧!真的是女神本人!!我好喜欢你!”对方激动地蹦蹦跳跳,拉着她的朋友一起来和她招呼。
苏见青今天没有化妆,还戴了口罩,这样也能被认出。看来她低估了自己的名气。
防患于未然的距离意识果然派上了用场。然而对方还是注意到了祁正寒,声问了句:“这是你的男朋友吗?好帅。”
苏见青怔了下,立刻道,“表哥。”
她的“表哥”只沉默地抱起手臂,但笑不语,乖巧站到旁边去等候。
影迷对她倾诉完爱意,与见青合影。五分钟后,他们道别。
祁正寒和苏见青继续往前走。她脑袋一时混乱,突然忘了自己的目的地,提议:“去附近园区走走好不好?”
他并无意见:“行。”
搞艺术的年轻人在墙上涂鸦,苏见青抬头看画,他跟在身后沉默不语,手中握住她的手提包。她要拍照,回过头去朝他要手机。祁正寒将她的手机从包中取出递过去,见青转头去接。
她握住手机的瞬间,看向祁正寒,她的手顿在那里半晌。
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走到她的身边,将手机塞进她的手里,贴心问道:“怎么了?”
“没事。”
苏见青扶了一下眼镜,把相机开。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他们这样好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他们可以一起泡温泉赏雪,一起看电影话剧,可以一起压马路,甚至他也愿意为她纡尊降贵去吃路边摊。他们甜甜蜜蜜、情意绵长、你侬我侬。
可是他们不能这样一辈子。
“正寒,你替我拍照。”
她把手机交过去,教他怎么调整合适的比例。最终呈现出来的照片很好看,他有着基本的、正确的审美。
无聊的闲逛结束,一个泛泛的下午过去,没有什么深入的想法交流,只是如影随形,彼此陪伴。很快,城市迎来夜晚。
他问:“晚上想吃什么?”
坐上他的车,苏见青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你安排吧。”
祁正寒“嗯”了一声,然后带她去了法式餐厅。苏见青依稀记得,他们第一顿饭就是法餐。那时压根没顾上食物的滋味,只被忐忑与谨慎填满心绪。
于是,又这样满腹心事地拖下去一阵。最后回到家里,回到床上。回到他们最亲密的地方。
苏见青身上爬起一层细密的汗,她用被子遮住湿漉漉的身体。
窗帘是敞开的,不过不用担心,外面看不到里面。她凝神瞧着窗外夜空,眼神并没有聚焦。
祁正寒静静搂着她,他在贤者时间一向寡言。但偶尔会贴心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他今天问的是:“要不要喝点酒?”
苏见青默了一会儿,终于弱声开口:“不喝了,我一会儿要回去。”
他不明所以,揪她的脸问:“这都几点了?家里有事?”
她摇头:“今天不想在这里过夜。”
祁正寒敛眸看她,眼色里不无好奇。但苏见青没有回看,没有回复他的质疑。
她伏在他的胸口,攀住他的肩膀,低头细密地啄吻他的嘴唇。她放大此刻的贪恋、不舍。想要留住这炽热动人的吻感。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良久,苏见青徐徐开口问了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
“嗯?”祁正寒睁开眼,轻抚她的脸颊,将距离拉开一些,量她的神情。
她娓娓道:“两年前的冬天,我替王盈乔去找周迦南要钱,你捡到我的耳环,想要送我回家。”
“后来我们相识,你给我一部戏的参演机会。很幸运,这个故事成为了经典。它很成功。我被很多人记住。也因为这个机会,我很快有了第二、第三部戏。我的路比很多人走得顺畅。”
“我经常想,要是我没有认识你,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可能回到云溪,做舞蹈老师,教评弹也有可能。但我大概率不会留在燕城。这不是我喜欢的地方。实话,直到现在我对燕城都没有很强的归属感。”
“没有你,我绝不会是现在的苏见青。没有我,你仍然会成为今天的祁正寒。”
到这里,苏见青停顿了一下。
祁正寒渐渐察觉出氛围里的微妙。她的神情仍然那么处变不惊,兴许是这些台词早已演练过太多遍,真正搬到台前,她的眼中已经只剩麻木与淡然。
继续,她平静道:“遇见你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不幸。”
苏见青吐出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她不下去,还是没出息地卡顿在这里,无论练习过多少遍,心底无限的不忍仍然重重地压住了那两个字。
明明是在温暖的卧室,又好像置身于冷寂山谷。
缄默了两分钟有余,祁正寒的声音传来——“你要跟我分手?”
他倒是很潇洒了出口。
她鼓足勇气应了一句:“对。”
他顿了下,声音很沙哑破碎,严肃的语调:“你考虑清楚再来和我。”
苏见青仍然卧在他的怀中,与往日无异的亲密,却再不似那般粘稠的心境。她:“难不成你是真的害怕我会离开你?”
他立刻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开玩笑?”
——因为你连爱我都不敢。
苏见青苦涩地牵了一下唇角:“你的好兄弟把我的朋友玩死了,我无法若无其事再和你混迹在一起。我不是你,我的心没有那么狠。”
祁正寒皱眉,语气重了些:“我好像跟你解释过很多次,我和周迦南不一样。”
她看着他:“那你会娶我吗?”
“我不会娶别人。”
“你会娶我吗?”
他收回拥住她的手臂,沉吟许久,开口了一句:“见青,现实一点。”
摇摇欲坠的少女心在此刻终于无声碎裂,用风月情浓筑起的危楼轰然坍塌。它们一同坠入泥潭。
是啊。现实一点。
现实就是,她们正在献上大好的青春年华,陪这些京城的纨绔子弟玩一场风花雪月的游戏。
比起女孩的相濡以沫,比起真实与鲜活的过往,他们在暗夜里热闹的欢愉显得多么虚妄空泛。
苏见青总觉得王盈乔是傻的。可是王盈乔自始至终没有奢望过能够嫁给周迦南,她所求的不过是个好聚好散。
即便周迦南承诺,如果她生下孩子就娶她。她也能狠心放弃。王盈乔及时地认识到了“男人的承诺都是狗屁”,她不能拿孩子去赌一场不会到来的婚姻——这该是她多少个日夜深思熟虑的结果呢?
王盈乔才是清醒有余,而运气不足。
到底,苏见青是最傻最差劲的人,她居然在某些深陷的时刻当真渴望过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她竟然会把那些温柔当成爱。
在她走神凄哀之际,他嵌入她,而后拉着她的手往下,叫她摸:“不喜欢了吗?”
祁正寒看着她,眼神如寒冰侵入骨髓。
她险些要落泪:“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
他咬着字:“是你先剜我的心。”
苏见青抽回手:“你的心肠明明那么硬,到底谁能剜得动?不过是分个手,这一点点的失落就叫你痛不欲生了吗。”
“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资格开这个口,必须要等你来下命令?”
“祁正寒,感谢你大发善心给我一个恋人的身份。而我从头至尾能够感受到的,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只是玩物而已。”
“只不过我和一般的玩物不一样,我得到了多一点尊重,多一点温柔,多一点情话。可是这些多一点加起来也凑不成一份完整的、热烈的爱。”
“我是太清高,我总以为我和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我不自量力想要你的爱。但我等不到了,我也不想等了。”
“你要么今天把我掐死在这张床上,要么放我走。”
她声线颤抖完这些话,被固住肩膀。整个人好像被钉在他的床上。
祁正寒眼中的寒冰缓缓化开,又转而让她感受到一捧火焰在灼烧她的眼睛。
“完了?”他挑一下眉,轻佻至极,推开她的一片真诚,冷淡道,“那继续。”
他用实际行动让她感受到什么叫做玩物。苏见青没有一声怨言,沉默地准许他们的关系回归到该有的轨道上。
结束后,他躺在床头抽烟。苏见青笼着被子,翻身侧向另一边。
第一次,她对他正在酝酿的答复感受到恐惧。这该是在两人不对等的关系里层,最深的一种情绪。
然而等候了许久,祁正寒只淡淡了句:“黎家不可靠,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介绍好去处。”
苏见青怔了下,诧异地回头看他。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是她去黎滢家里,带她的女儿双双去隔壁公园玩;是她频繁地和沈修见面,和他们一起去球;还是最开始,她去看黎滢的戏,沾他的光去要来那一枚胸针?
他一早就知道,是吗?
这样的无私与宽容,为的是什么呢?
苏见青:“然后呢,你给我介绍去处。我继续受你的摆布吗?”
祁正寒看她:“我摆布过你?”
她不接话,起身穿衣。和他交代一些事:“猫我送人了,因为我们都没空照看它,而且我也不想再留这些多余的维系,它会成为麻烦。还是送走最安全。”
“我在燕城的房子卖掉了,如果不是工作,以后不会再回来。”
“你给我送的那些礼物,还有卡,基本没有用过,我清理出来会一起退还。”
“你的人情我还不了,我想你以后应该也不至于落魄到需要我帮你忙的一天,所以我也只能跟你句谢谢。”
苏见青披上大衣,想了想,好像再没有多余的话。
祁正寒没有看她,余光却在静静量她的背影,听完她冷静的安排,没有答复她的这一段话,最后只了句:“见青,不要后悔。”
她没有回视他,道:“我不会后悔。”
很快一根烟被抽完,又听见火机啪的一声,第二根被衔进他的唇缝,问道:“几号走?”
她系上风衣的腰带,回答:“明晚的飞机。”
他:“老何送你。”
“我自己会叫车。”
过了很久,他很轻地挥了下手:“随意吧。”无奈布满眉心。
比她想象的要平静。
她甚至想过被他掐死在床上。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平静。
也对,他不可能像周迦南一样出“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干你”。他是风度翩翩的祁正寒,他不会丢掉他的理智与秩序,即便是道别。
在苏见青收拾的时候,祁正寒也披了件睡衣坐到阳台沙发上去看夜景。
她走到门口,心存不忍回头看他的侧影。这个总是自信骄傲的男人,拧紧的眉间也让她难得看到了一种挥之不去的落寞。
苏见青已经不想再凝神去猜测他的一举一动,与每一个神态赋予的含义,那实在太痛苦,她现在只觉得解脱,也终于能够大方出那一句——“正寒,我爱你。”
这声音温吞软糯,缠在他的耳朵上,经久不散。而后缓缓沉静下来,空气凝结成一片恒久的凄凉。
“这些年谢谢。再见,祁先生。”
苏见青的尾音落下,门同时被关上。一切戛然而止。
祁正寒将抽完的烟蒂随意丢在地板上,烫出一大块黑点也毫不心疼,弄得一片灰烟狼藉,失衡的心神在残败的地面昭然若揭。
抽完一根,又点起一根。怎么都吸不够的烟香,如心底没完没了的悲切。
窗外霓虹烛照。一片片光影拓在他的眼皮上,俗世红尘被丝丝缕缕的怅然填满。他闭上眼,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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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苏见青去了一趟青隐寺,她曾在这里陪伴王盈乔做法事,也是在同一天,被祁正寒撞倒了一炷香。他遇见你是天意,遭到了她的冷嘲热讽。
因缘际会,从此两条命运的线碰在一起,一次一次胡乱纠缠,难以扯清,最终勾成死结。
苏见青听从了祁正寒的建议,托寺庙内的方丈为她烧去一封信笺,并诵经超度。
信中写道——
【盈乔,入冬了。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四季。燕城的冬天好漫长,还好我已经准备撤了,以后再也不用感受。
我最近换了一种思维方式来思考你做出的决定,假设活下去让你很痛苦,死亡成为解脱。这对你来或许是另类的圆满,对不对?这样想的话,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你离开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起精神来做任何事情,好像做什么都是徒劳,无论为了名利,还是为了感情,我在追逐他们的同时,这些东西也反过来在不停地在消耗我。两败俱伤,我不清我得到了什么。
我也反复地在考虑,我和他应该怎么继续下去。我不能不向你承认,我的确一直在回避他不爱我这个事实,我给自己洗脑,起码他对我还不错,甚至在奢求一个好的结果,哪怕明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
越是如此,我们的关系就越像是温水煮青蛙。
然而我总是很傻地抱有那么一丝希望。
可是,这是你最后一次劝我回头了,我怎么能不听?
我下定决心离开燕城,离开我的温床。万幸,他没有刁难我。我答应你,自此和他分开,天各一方,不再相会。
道别还是会难过的,但经过与你分离,没有任何事情会伤我更深。我已经能够坦然接受。
从明天开始我也要开启新的生活了。其实南方的冬天也很漫长,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岁月长,衣裳薄。我慢慢熬。
盈乔,我爱你。永别。】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