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总会有种忘带东西的错觉,落了什么呢?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没有什么东西是花钱买不到的。
回到申城的第一件事,苏见青没有急于去支会她的新上司,她去剪了头发,快要垂腰的长发,一刀下去直接削到了锁骨位置,利落许多。绑起来像麻雀尾巴坠在脑后。
她在申城的新房子很,她不像某些阔气男士,一个人住空旷的大别墅,难得不是只会更显寂寥?
这么多年,房子也换过很多,但却没有一处称得上是家。
安顿下来,晴朗午后,苏见青在厨房煮面条,顺便和母亲视频通话。锅中的水咕噜咕噜在浅浅沸腾,她靠在桌沿,看着手机:“妈妈,我换了老板。新公司在申城。以后可以经常回家了。”
她此前对父母谎称签了一家影视公司,好让他们放心。
妈妈:“好啊,那我跟你爸也方便去看你。”
他们总觉得燕城很遥远,苏见青在那里上学时,爸妈也只去探过一次。长途跋涉,伤筋动骨。
苏见青点头:“嗯,我在这安顿了,刚来没几天。”
锅中的水煮沸,她放下手机,把挂面丢进去,厨房内雾气蒸腾。
妈妈:“对了,我前几天整理家里东西,发现一件衣服。这是谁的?”
苏见青盖上锅盖,定睛去看屏幕。
妈妈掀起来的是一件蓝白色的校服,占满屏幕,让她清楚地看到胸口的燕城三中这几个字。
苏见青“哦”了一声:“是之前交往的男孩子留给我的,没什么用了,你扔掉吧。”
“那我扔了啊,人家不会回来找你要吧?”
她摇头:“不会,不可能。扔了吧。”
用筷子去搅动面条,又问:“你们最近身体还好吧?”
妈妈:“挺好,就是你爸迷上跟一群孩踢足球。有点不务正业了。”
苏见青淡淡笑着:“反正也到该退休的年纪了,你随他玩去吧。以后我养着你们。”
她很高兴终于有底气出这样的话。
“爸爸呢?”
“在午休——”到这里,妈妈回了下头,“啊?我在跟囡囡电话,你睡你的。”
咚的一声,她将房门关上,又对镜头笑着,“嫌我吵呢,死老头子。”
苏见青笑弯了眼。
盛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她端到餐厅,看着窗外日光正盛的冬日景象。比起古朴厚重的燕城,申城是时尚轻快的。苏见青选择的地段是一个cbd,白天车水马龙,晚间霓虹璀璨。
不再会抬头就看到古老的胡同,衰败的垂柳,厚重的雪。
家中安装了地暖,冬季变得不再那样难熬。
舞榭歌台,换了人间。有许多的回忆已然恍如隔世。
一切都会慢慢地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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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见青有了一个助理,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中文名叫谢潇,自我介绍时她让苏见青叫她Alice,苏见青叫了一阵Alice,又不自觉改口为潇潇。她叫她见青。这样多亲切。
谢潇是个活泼的机灵鬼,黎滢见她没心没肺,叫她正好跟拧巴的苏见青互补一下。看起来黎滢很会安排关系,互补的效果很显著。苏见青压根没有伤春悲秋的机会,成天跟着谢潇的大金毛转。
早,电话来:“见青,遛狗去!”
她连睡懒觉的机会都没有。一出去就是一个上午。
黄昏,门被敲得咚咚响:“见青,遛狗!遛狗!汪汪想你了!”她的狗叫汪汪。
就这样,又被拖出去。回到家里大汗淋漓。
谢潇是本地人,在申城也算个“地头蛇”,闲来无事就拉着苏见青去吃茶逛街,搞搞运动。苏见青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排斥运动。
结识了新的朋友,她的生活不会那么灰暗单调。离开燕城一个月,在申城的生活节奏也渐渐固定下来。她跟着谢潇学会了游泳。
游泳还是难学,还是呛水。但苏见青不再对她的老师们发脾气。因为她本就没有那么多脾气,那不过都是些情趣,会换来男人的甜言蜜语而已。
现在她不再需要了。
苏见青接到两个剧本,但她得来角色不会再那么顺利。这些本子也都是成本片。原来这就是传中的资源降级,亲身体验,但并没有那么强烈的落差。有失必有得,她现在能够很好地调节心态。
黎滢是个仗义的老板,她会尽可能替苏见青拿下一些资源。但像黎滢这样开公司的大花手底下也有很多苏见青这样的花,各家都在争。
于是苏见青逐渐被包装起来,她有了正式的经纪人,有了正式的线路规划。会去走红毯,参加时尚活动。
起初会拘束,但慢慢适应。
苏见青揣测自己可能命里就有“遭人捧”的好运气。遇到的两个老板都对她很宠幸。
她是黎滢第一个主捧的花,黎滢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让她红起来。
这一段时间里,没有祁正寒的下落。工作中也没有碰头。
是在某一天,黎滢读到一条新闻,好奇给见青发去消息:【这是不是祁正寒的车?我不确定,你看看。】
苏见青睡到日上三竿,这条消息一下让她惊醒。
这是一条车祸新闻。新闻中写道四个男人在京郊飙车出了事故,一名男子撞上护栏,受了轻伤,人在医院。
照片里的车她见过。是他的一台法拉利,许久之前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她开过一次,太招摇了,不符合她的作风。
当时叫他卖掉,祁正寒不答应,给她留着,以后想开就开,他不差这一辆车的钱。
于是就那么一直搁在他的后车库吃灰。
苏见青已将其退还。从照片中可以看出,车头被撞毁。不算严重,但也挺难看。
新闻中没有写到伤者姓名,下意识的关怀让她想去电话给祁正寒了解情况,但犹豫一下,念头拐了个弯,苏见青给陆培文。
陆培文对她的疑问很是好奇:“你不知道这事儿?还在冷战?”
苏见青:“冷战?他没有跟你吗?我们已经断了。”
陆培文愣了下:“这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冷战来着——那他还跟这儿发火呢,黄奕彬那混蛋动了他家姑娘的车。
“我也没见正寒这么气过。人看上他那车,跟他借车时候又没清,以为是另一辆,他助理稀里糊涂把钥匙给了。谁知道是这辆,祁正寒气坏了。把他的助理都开了。”
听得苏见青直皱眉,他居然会为了一辆车冲人发火,难以置信。
发火这个词听起来就与他无关。
她又心问:“所以,飙车的不是他吧?”
“不是,是一朋友。”
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黄奕彬。
苏见青松下一口气。她怎么能自作多情地认为,祁正寒会为了她堕落至此。还跑去飙车,显然不是他的作风。
不过她还是侥幸想,没出事就好。
她关心道:“那他的朋友还好吧?”
陆培文:“骨折,没什么大事。”
苏见青回到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苦涩一笑:“他也真是当回事,你安抚他一下,这车是他的,不是我的。我也不会有机会再开。能修就修,修不好就算了。反正他那么有钱,买十辆、一百辆都行。”
陆培文听了,道:“劝不动,他把车拿去修了,要给你留着。”
苏见青无言。
陆培文又问道:“你俩怎么回事啊?听这意思,你把他甩了?”
“差不多吧,你就这么理解也行。”
她不愿再解释。
挂掉电话后,黎滢的消息紧随其后:【你跟他是不是掰了?】
惊心动魄的新闻,让全世界都开始关心起他们的恋情。
苏见青回:【是。】
黎滢的电话来:“晚上有时间?来牌啊。”她的牌瘾和烟瘾很大,总是找苏见青作陪。
她没有犹豫:“好。”
玩到半夜三更,从牌桌上下来。苏见青坐在黎滢的车上,一起道回府。认识久了,她没有此前那么拘束,甚至能在她的车上眯一觉。
和黎滢相处还算舒服。
她和祁正寒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对辈其实都是没有架子的。只有好相处的人才能笼络各式各样的人群。没有一个过来人不是被磨掉棱角的。好人缘要靠修。
黎滢有点倦了,叼了根烟在抽,好奇问苏见青和祁正寒的事情。
苏见青诚实交代了一些,也胡编乱造了一部分,不过怎样篡改也没有本事把他们的故事讲得多么荡气回肠。
白了从外界看来,就是一个捞女爱上了她的金主的故事。
她的荡气回肠都保留了,而他连爱都谈不上。
苏见青不会刻意避谈这些事。也不会否认过去的错爱。
她爱过祁正寒,就是爱过。她很高兴她能放下暧昧,坦坦荡荡对他爱。无论得不得的到回应,这都是属于她的成长。
人要拿得起放得下。
放下了,那就是身外之物。
最后,黎滢评价:“他这样的男人注定会是完美的情人,但不能成为合格的爱人。”
苏见青平静量她,她发觉黎滢和祁正寒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对事物的判断都很精准。
“你要差点什么吧?又很难得上来,有点微妙,”黎滢苦思冥想这个问题,又问见青,“你看。”
苏见青道:“我对他心怀感念,因为他用权势宠爱我,但我不会和他重修于好,因为我要的不是宠爱,是爱。前者助长虚荣跟欲望,后者浇灌灵魂。一个字而已,千差万别。”
想了想,她补充:“或许这也是情人和爱人的区别。”
黎滢了个响指:“bingo,得真好。不愧是读过书的。”
苏见青淡笑:“哪里,我读的书都是地摊。何况有很多经验是书里没有的,经历过才懂。”
黎滢深以为然:“尤其是像爱情这种很玄妙的东西。”
苏见青点头:“希望我活到你这个年纪,也能像你这样从容。我一直认为有阅历的女人才有韵味,到那时眼界变高,从此不再总把爱情挂在嘴边,多好。”
这话听起来有恭维的意思,但她出口都是出于真心。
黎滢笑起来,摸摸自己的脸:“可是上了年纪会长皱纹。”
“皱纹怎么了?都是故事。”她很会接茬。
黎滢喜欢跟苏见青聊天:“下次给你我跟我老公的事。”
苏见青:“好啊。”
老板还是要回归老板的筹谋——“对了,有没有考虑过上综艺?”
苏见青思索一阵:“我的性格很奇怪,上了综艺会变成黑历史吧。”
黎滢:“黑历史也是记忆点。现在谁还没点黑历史呢。当然,不是叫你黑红的意思。我是想,在这圈里混,最忌讳的就是束手束脚。总是担心来担心去,成不了大器。”
苏见青道:“有道理。如果有合适的,我可以接受。”
她一般不会违抗黎滢的意思。得罪老板不是多么酷的事,因为不会有人为她撑腰。
黎滢和祁正寒实则也不尽相似,比起他,她多了一层算计,还有部署棋子的运筹帷幄。这是商人的本性。苏见青深谙其道,却又对此很是坦然。
她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可以保留天真,在什么人身边就该识趣地去顺应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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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见青签了公司之后没有立刻进组拍戏,黎滢还在为她的下一个角色做争取。苏见青获得了一个很长的假期,回家看了看父母,又去别处旅一旅游。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好陪她周游世界的人却不复存在。苏见青独自去了她们曾经梦想过的旅游胜地,从祖国的大西北开始。
回来已是深冬,接近年关。三个月的时间弹指一挥。
那日一个人闷在在家中观影,她忽而接到一通电话,来自陌生的号码。接起后,对方的声音让苏见青顿时警惕起来。
柔软温和的一声,带点心翼翼:“请问是不是苏见青?”
她本懒散倚在沙发上,下一秒便板直着身子坐起。苏见青听出来,这是廖雨玫的声音。
廖雨玫:“最近正好在申城出差,有没有空见一面?”
苏见青有所犹豫,但还是答应。她预感到了她们见面的目的,也想见见他是否会有什么奇招。
她们约在咖啡厅。
没有带孩子的廖雨玫看起来没有那么“贤妻良母”,她穿一身挺括的西装,也有慧黠干练的一面。精气神比上一次在葬礼上见到要好了许多,咖啡店的柔光会美化人的长相,无关痛痒的关系也让苏见青对她多了一点好感。
她觉得她今天很温柔,很漂亮。
她不再叫她嫂子,改口为雨玫姐。
这是一个雨天。
廖雨玫的开场白是:“南方的冬天总是下雨。”
苏见青握着咖啡杯,淡淡“嗯”了一声:“很潮湿。”
“你们的事情我听了。”这是她的第二句话。你们是谁们,不言而喻。
苏见青问:“是他叫你过来?”
廖雨玫沉默一下,没有接话。半晌才开口,而答非所问:“我知道了纹身的事情。非常抱歉,我完全没有察觉到正寒曾经对我有意。不过那也是时候的一些情愫而已,根本谈不上多么深刻,况且已经过去十多年,他早就放下了。”
每一个字,都在替他辩解。
苏见青不动声色挑一下眉,不置可否。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纹身的事?”
她:“就前几天。”
苏见青不免苦笑。他的那一些藏了十多年的年少心事,因为她而轻易被戳破。
他认为这是她最为介怀的地方,所以一定需要当事人亲自来肃清芥蒂。
亏他做得出来,不愧是祁正寒。
是有多走投无路才想到这样奇怪的损招?出口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秘密可以不再是秘密,但是这个女人一定要挽回?
在见青沉默的时间里,廖雨玫又焦急开口:“我和他之间顶多是一些亲情的关照。他爸爸、他哥哥对他的态度都不太好,我总是不忍心看他一个人,所以我一直把他当做弟弟来照顾。你如果很介意,我们完全可以减少来往。爱是放在心里,不是放在身上,那不过是一个痕迹……”
苏见青断她,轻飘飘地:“我明白你的意图,但这件事已经无足挂齿。不用再提。”
相较之下,廖雨玫应该不知道,她轻易出口的那个字,某些人是多么悭吝施舍。
他到底是真的不知道孰轻孰重,还是偏就避而不谈呢?
外人终究是外人。廖雨玫来到她的跟前,也不过只能叹息两声,用苍白的言语相劝:“见青,你再考虑考虑,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很不容易的。”
她想了想,又:“他认为你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去惩罚他,这不公平。”
苏见青点头,神色不露痕迹,只问:“他还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水在黄昏流淌,廖雨玫的声音清澈温和,融于断断续续的雨声之中,淡淡的,让人觉得隔世之远——“他他舍不得。”
苏见青愣了下,而后苦笑。
他高贵的嘴巴讲出那么多甜言蜜语,却无法一句卑微的诚心话。要靠别人来转达。
倘若今天坐在对面的人是祁正寒,他能亲口袒露这样温情脉脉的心迹,没准她还能心软三分。可惜,他不会出现。
“谢谢你特地过来,我会考虑。”
她给了一个折中的回答,不至于让操碎了心的廖雨玫太过失望。
分开后,苏见青独自撑伞走在雨巷。夜已经黑透,民国时期的建筑高耸在身体两侧,于暗夜之中似乎要倾压过来。压得这条路更为逼仄狭窄。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只有长线般的雨水,为她一人落了一地的凄寒。
静得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因为一场相会又被搅乱。
苏见青走到路口,又折返回去,漫无目的地在这一条巷子里踱着。
踱了第三趟之后,她最终拨出去一通电话。等候十几秒,对方接通。
她还没有来得及话,那边已经十分急切地开口。熟悉的磁性声音贴在耳畔,低沉地倾吐出三个字:“想通了?”
在她潇洒度日的这三个月时间里,他在做什么?他在自信地认为她十分悔不当初,纠结要不要回到他的身边。
苏见青真的被逗笑。
没等到回答,祁正寒又道:“那见个面吧,住哪儿?我去找你。”
苏见青:“……”
她长吁一口气,终于漫声开口:“祁正寒,我没有什么特别吧?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
那头的人呼吸一滞,沉默了下来。
苏见青继续道:“你现在出门,开着你的法拉利或者劳斯莱斯去电影学院转一圈,你能捞到一百个比我漂亮,比我年轻的妹妹。你去给她们买山买楼,多的是人往你身上扑。”
他冷笑了一声,极为明显的讥讽之意,声音扬起一些:“那又如何?她们是苏见青吗?我稀罕?”
电话两边的背景音都很安静,只有苏见青这头沾点细碎的雨声。她差点要翻白眼,忍耐片刻,让雨水入侵他们剑拔弩张的诡异氛围。
最终,声音轻淡道:“好,知道你痴情了,深情总被辜负。你就当那个倒霉蛋吧!我过不后悔就不会后悔。”
沉吟少顷,男人含笑又破碎的嘲弄传来:“真是没心肝儿的。”
苏见青拦下一辆的士,坐进去。关上门,杜绝一切嘈杂。祁正寒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被放大。他问:“跟着我不开心?”
苏见青:“开心,但也很累。”
她将脑袋抵在车窗,看雨中夜景。车上音乐开始奏响,并不应景,是一首甜歌。
他又问:“怎么会累?”
“是精神上的,既然你不明白,我也不想再做解释。”
苏见青无奈摇了摇头:“几句真心话,我自认为我们相处时还算融洽和睦,少有争执。跟你在一起这两年我很快乐,现在回想起来也很知足。你给我留下很好的回忆,这就足够了。不要因为最后的这一点拉拉扯扯让这段感情变得难看不堪。我不是念旧的人,所以不想藕断丝连,更不可能跟你再续前缘。”
最后,她:“分都分开了,正寒,洒脱一点。”
“还有,不要来找我。我不会见你的。”
长久的沉默灌满两头的夜晚。
沉默的尽头是他的苦笑,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却不难让人听出咬牙切齿的伤神:“到底有什么错,我认还不行?”
苏见青闭上眼,竭力调整乱了的呼吸。
他:“一定要对我这么狠?”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