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温柔霞光落在苏见青眼皮上一瞬,她听见旁边床的嘎吱响动声。回眸望去,祁正寒正起身穿衣,他光裸着上身背对她,正在穿上一条休闲裤,系上腰带绳,身体半浴在光中,手臂和背部的线条紧绷着,块状肌肉肌理漂亮,纹路清晰。他的自律一向令她钦佩。
让苏见青困惑的是,他身上原先那一块纹身恍惚不见了。她揉揉眼睛,再要去看,祁正寒已然侧过身来。
他去取床沿的薄衫,掀起眼皮,恰好对上她的眼。紧拧的眉在宣泄什么似的。苏见青问道:“脸色这么难看,没睡好?”
祁正寒声音很闷:“这床板儿差点没把我咯死。”
“你是豌豆公主吗?”她想了想,纠正措辞,“豌豆少爷。”
他不置可否,穿好衣裳走到她身前,用指蹭她脸颊,问:“没哪儿不舒服吧?”
苏见青摇头。
祁正寒忽的意味不明笑了下,懒声:“我昨天想了一下,严格来不是做到四点,那天是一边看电影一边做,所以磨磨蹭蹭到了那个时间。”
苏见青汗颜:“大早上这个,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脸颊上薄薄一层肉被他掐住。某人不怀好意的眼色瞅着她——“想看你脸红。”
苏见青歪了一下脑袋,挣开他的钳制:“我要洗个澡。”
祁正寒:“我帮你。”
苏见青:“我的意思是让你出去。”
“有免费劳动力还不用,你是怎么想的呢?”祁正寒话音戏谑,学她的腔调。
苏见青方坐起,被他拦腰抱起。身子悬着空,被他轻松架在臂弯。她凑近闻,他身上有股甘冽的茶香。幽静冷寂,醇厚细腻,如被冲淡的檀香。
苏见青没有制止他的行为。她的伤势让她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像老爷爷伺候老奶奶。”冷不丁的,她蹦出这么一句。
祁正寒悠哉:“托你的福,提前过上一把老年生活了。”
“你只是雄孔雀在开屏示好,谁知道你到七老八十还会不会有耐心?”
他坚定:“我的耐心在你这儿永远耗不完。”
苏见青不为所动:“我看你是鬼话连篇永远不完。”
到了浴室门口,她扒了一下门框,以示微弱的反抗:“你不要进来。”
他便从容将她放下:“洗吧,别碰到伤口,有事叫我。”
苏见青将要把门关上,又回了他一句:“我要是叫你,你听不见怎么办?”
“就在门口。”
她点头:“嗯。”
里面传来水声,三分钟后,忽的停了。静止下来,只剩她轻细的声音,在浴室里还带着空灵回声,叫他的名字:“祁正寒。”
他靠近门边,过去问:“什么事?”
“没有事,我看看你在不在。”同时,水声再一次响起。
身上带伤,苏见青洗得很缓慢,半时后她清洗结束。换好衣裤出来,他在此久候。
苏见青洗了发,她坐在阳台,祁正寒站在身后帮她吹。印象里还是头一回,他替她吹头发。事之中,这是属于较为费劲的一件。今天是一个晴天,她闭上眼去感受炽热日光时,恍惚提前享受到七老八十的悠闲宁静生活状态。如果真的即将退休就好了,只可惜出了院还是要去上班。
温暖的气流裹住她的头发,苏见青很多年没有这样舒适的时候,她能感受他纤细有力的指在她的发间穿梭,他在探她头发里层的潮湿与否,但她却贪恋这不规律的触动和轻抚。
如果一闭眼就能老去也不错。
吹风机停止了工作,苏见青开口问他:“你的纹身什么时候洗掉的?”
祁正寒如实告知:“第二年。”他们的分别,不知不觉中成为他计算时间的一道分水岭。
“为了什么呢?”
他想了想:“那天见到你了。”
他不细,她也能瞬间记起,那年暮冬时节,他们那场短暂交汇。她对他了很重的话,而他回应以无限柔情。
苏见青笑了笑:“可是你曾经每天见到我,你也没有去把它洗掉。”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你想听实话吗?”
“吧。”她语气轻淡,“我早就刀枪不入了。”
“因为不值得。”
虽然做好准备,她还是没想到祁正寒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他轻飘飘几个字,省略了主语,但也足够伤人。早个几年,她脆弱的心脏会被凿碎。
他们本该发生在他家中的第一次,因为她看到纹身而黯然的情绪被破坏。他居高临下问她是否有什么意见,她不敢,只是强颜欢笑终止了那场欢爱。
再一次在香港,她提出不想看到它。于是被他压在身下,他用沉默的动作报复她的“叛逆”。
那个纹身的含义、那个纹身背后的故事,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情深义重,只不过是苏见青的假想敌。让祁正寒更为不满的,实则是她对情人身份的僭越。
他希望她是听话懂事的,他希望她不要对他产生任何的窥私欲。不要参与他的过去,不要主动去寻找他的秘密。即便他后来对她放下防备,那也该由祁正寒来主动。
她应该是一个合格的玩物。
可惜她不是,她是一个有血有肉,也有心跳的人。
他不会为她去处理掉那个纹身。因为她不值得。
苏见青而今对她的少女情怀已然释然,她反倒是欣慰于祁正寒的坦诚。只笑一笑,轻道:“你是真的很残忍。”
捋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只手轻轻地覆在她的眼皮上,夺目的日光被拦截在一片蒙蒙晦暗之外。
“怎么了?”苏见青去扒拉他的手。
他轻笑一声:“怕你哭了。”
她:“真会自作多情,谁会为你哭——你在哪里做的?还挺干净。”
祁正寒:“当然干净,我请的是全国最好的医生。”
“我很害怕身上留疤,给我介绍。”
“等你养好了伤再这些。”
苏见青淡淡“嗯”一声,又:“照顾病人是不是很累?”
祁正寒哂笑,懒洋洋的泄气语调:“我都雄孔雀了,哪儿还管什么累不累。”
她笑出声来:“好心眼的男人。”
祁正寒拉过来一张凳子和她面对面坐下,他将胳膊散漫搁在窗框,整个人就那么斜斜倚着,他的骨子里仍有挥之不去的高贵与纨绔,会从举手投足间溢出来。男人的手里拿一个橘子在剥,因为很厌烦粘稠汁水沾在手上,他在指下垫了两张纸巾。剥好的橘子最终被放到苏见青手心。
他静静看着她吃水果的安静面容。心下荒唐在想,如果一瞬间就能老去也不错。
住院的起初几天,祁正寒还会处理一些工作要务,后面几天变闲了许多。偶尔拿她带过来解闷的书翻一翻,苏见青倒没有怎么阅读,但见他看得津津有味,很好奇他能不能读懂。
祁正寒这人身上没有什么文气,斯文与魄力看起来是冲突的。但他沉浸于精神世界的样子也很迷人。
他第二天就让人换走了那个陪护的床,弄了张躺着舒服的床来。简直快要舒适过患者的病床,实在是美滋滋。
苏见青以为她才是来伺候人的。
祁正寒用那口奶锅给她煮了各式各样的汤,苏见青只能进一些流食。他的厨艺没有得到高效发挥。
静谧的病房,只二人进出,有时会见到他收钱办事的助理,对苏见青毕恭毕敬。也会露出惊讶,是那种见惯了vip病房对眼下景象不敢置信的眼神。
尤其是见到他的老板正摆出一副退休的模样,倚在沙发上聚精会神读书。
那眼神是在:大概是真的要亡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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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苏见青赶赴工作,录了几期节目,在忙忙碌碌中跨了一个年。和她正在磨合期的助理实则并不是很恶劣的人,只不过性格不太与人热络,聊熟了也是好相处的。她没有遇到过不好相处的女性。维是个走在互联网前沿的人,常常用社交太累了这样的话来发泄愤懑。苏见青深以为然。
再见到祁正寒,是他约她去球,苏见青那时在医院嘴上是应了,但她细细考量,很担心跟不上男人的运动量,那几日劳碌又让她的身体异常倦乏。
苏见青改变主意,祁正寒在通话中漫不经心的语气:“事都推了,今天必须陪你。”
她:“既然这么日理万机,你还是去忙你的吧。”
他不依,又提议道:“带你逛逛吧,就像从前那样。”
从前从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哪儿还记得这么多从前?
但她点了点头,好啊。
他们一起去了一趟景山。站在亭台,看到覆雪的紫禁城和中轴线。
苏见青不是个爱逛景点的人,还是大学时,她跟王盈乔一人骑一辆共享单车,那是酷暑,热得大汗淋漓,本就拙劣的妆容一下花得透透的。在胡同里穿梭,到了大名鼎鼎的某景点,王盈乔失望嚷嚷:“什么玩意儿?我骑得累死了,就来看这?”
苏见青也有些失望,不过她不会嚷嚷。只是用纸巾擦着鼻尖汗水,淡淡:“好像是有点无聊。”
她们安排得满满的行程发生变动,改为去冰淇淋店里蹭了一下午的空调。
在这里读书工作也许多年,总感觉不是十分适应这座城市,兴许也是因为当年没有与它好好亲近。
祁正寒站在护栏前,他穿黑色大衣,一身凛冽清贵气质。远处是雾蒙蒙的皇宫,这样瞧过去,还真有几分“这是朕为你下的江山”的狂傲孤高。他并不会猜到苏见青脑内剧场,眯眼看她垂荡的冷风里的发梢,低声问了句:“明年工作怎么安排?”
苏见青被噎了一下:“我不想我已经接不到什么工作了,能不能也给我留一点颜面?”
他倒是也不意外,牵起嘴角,温柔问她:“想演什么类型的戏?”眼中又布满与她有关的筹谋。
苏见青只是摇头:“我现在没有野心,你利诱不到我。”
“行,”他失笑点头,“马屁拍在马腿上。”
又问:“那综艺怎么样?”
苏见青自嘲:“很难想象我这样的菜鸟都能给人当评委了,这节目质量可想而知。”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低头才看到她的短靴上沾了一圈雪,像毛边。她轻轻在旁边路牙踢一下,震碎下去大半的雪,落地即融。
祁正寒:“外行看热闹,对综艺来效果才是最重要的,俊男靓女可以提高商业价值。计较太多真办成比赛了,谁会大动干戈去搞选拔。”
她站在他的身侧,抬眼看他:“这就是商人的智慧吗?”
祁正寒微微侧过身,面朝着她:“这是常识。”
“你在骂我?”
他笑一下,颇为苦恼揉一揉眉心:“我怎么又是在骂你了。”
苏见青也笑着:“之前黎滢还要把公司股份给我,我我没有经商头脑,只能跟在你后面喝口汤了。把公司给我是自寻死路。”到这里,又想到:“对了,你那个公司怎么处理的?”
“还给你留着,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给你。”他得轻描淡写,“我了,你的东西谁也别碰。”
她无奈:“你这是意气用事。”
“是你意气用事。”祁正寒望着她,眼神很是坚持,“我给你铺的路都是绝对稳妥的,净想着对付我,也不给自己做算。”
苏见青想了想,没有再反驳他,只喃喃出声:“确实,好久没做算了。”
她深吸一口燕城高处的冷情气流,看着它变成一团雾气凝在她的唇边,继而消散。散远了带她望向天际的鸟群,北雁南飞。身侧男人的呼吸被她闻在耳畔,熟稔而伴着脉脉温情。
想来她自燕城出走的这一路,王盈乔自杀,爸爸病逝,黎滢逃亡,谢潇离职。很多的情分就这样戛然而止的断了,而她偏偏和最不愿碰到的人兜兜转转又混在一起。
不明不白,没个由头,也看不到出路。如这朦朦雪天。
“正寒。”
她很久没有这样清澈分明地念过他的名字。
祁正寒敛眸望着她雪白的额,听她淡淡了句:“你真是我的孽缘吧。”
他只看着她,不置可否。
半晌,轻轻笑了下,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我是你的正缘。”
她好奇扬扬眉梢:“算命的乱,你也信。”
“你不也信了?”祁正寒微微躬下身子,笑看她,“不然会记这么久?”
被戳中心事一般心下局促。苏见青苦涩一笑,连忙躲避他的直视。
孽缘正缘都是缘,既然是缘,那必然是天定。可他们的汇合已算不上冥冥之中,是有人执意牵强附会,穷追不舍。
人生的很多决策、很多告别,都是不得已所致,被推到某一个风口浪尖,每每身不由己。经历过太多这样的情况,苏见青在麻木之中选择安于现状。她拒绝执念、拒绝勉强,学会韬光养晦,亦试着与世浮沉。
可她隐隐见到,仍有一些诱人的东西高悬枝头,光是随波逐流无法得到的,需要她努力伸出手去采撷。那是爱人的能力。
道姑啊,你下山历劫,雾里看花,风霜雨雪。得到一切又失去。可你不后悔来人世这一趟,因为你学会了爱。
看来人的能动性还是有一些用处的。爱是个好东西。你为它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也为它历尽千帆,万死不辞。
苏见青看着祁正寒的侧影,他已经望向远处。她看他太久过于失神,没有注意到远处天边已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天晴了。”他。
苏见青偏头去看,温柔的深橘色晚霞笼罩这片宁静又动荡的城市。
祁正寒狡黠一笑:“背你下山?”
她笑着,轻轻摇头:“能不能成熟一点。”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下山路上,祁正寒问她:“过年在哪里?”
“回老家。”她看向他,礼貌回问一句,“你呢?”
祁正寒想一想,:“回你老家。”
苏见青忙:“你可别把我妈吓着,以为我又不学好。”
他笑道:“我是什么豺狼虎豹?还会把你妈吓着?”
苏见青:“是真的,我妈很惧怕有钱人,她觉得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正寒不以为然:“看来我必须得扭转阿姨的这个印象。”
见他如此认真,她止了步子,苦涩笑看他:“祁正寒,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失业了?怎么能成天围着我转?”
他亦停下,在砖红的古墙前,似笑非笑看着她清清冷冷一双眼,悠悠道:“活了半辈子,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拥有过了,现在我清心寡欲,就想娶个媳妇儿也有错?”
苏见青问:“你要娶谁啊。”
祁正寒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我也没得挑啊,看谁乐意嫁我吧。”
她亦放松笑起来:“那估计得从长城这头排到长城那头了。”
他笑得有几分得意跟认同。
这天的约会结束后,又各自投入工作。
节目录到一半,苏见青回云溪过年。她给林莉买的房子空置许久没有人住,妈妈还是喜欢在茶楼忙碌来去。她竟在这潮湿环境里搭了一间单间给自己住,苏见青劝不动,她一向遵从妈妈的意思。
初二那天,苏见青闲来无事倚在二楼阳台竹藤椅上看书,一通来电来,屏幕上显示祁正寒的名字。
她接起:“喂?”
他开口的语气并不很温和,带点焦急:“你家茶楼在哪儿?绕半天没找到。”
苏见青蹭一下坐起来:“不要来,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妈妈介绍你。”
“拜个年而已,慌什么,”祁正寒哂了一声,道:“你就是朋友。”
她呛他:“谁当你是朋友?”
而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很快传来沉沉两个字——“到了。”
苏见青起身往外面去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窄路对面,车主从驾驶座下来。优雅矜贵,他默契地抬头与她对视,微微笑着,一边往这边走,一边道:“下来迎接哥哥。”
苏见青莫名想笑,她丢了手机,飞快跑下楼,大喊一声:“妈妈,快把门关上!外面有个土匪!”
作者有话:
闲的没事给男女主做了一下mbti测试,estj x infp 据是绝配哈哈哈(老母亲放心脸)
快完结了,十章之内吧。这个文其实到王盈乔自杀、见青南下那一段就能成为一个完整的be故事了,后面我都是当童话来写的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