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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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恪在新的住处,同样的无聊。

    她仍然只能呆坐着,不能随意走动。

    她的那个爹,有时候会出门,不出门的时候,他就娇娇长、娇娇短围在她身侧。

    挺烦的。

    但总比之前强。

    前些日子,她在自己院里,那边非常安静,安静又幽暗,时常让她恐慌。

    现在,他嘈杂着,倒是有了人间的味道。

    她托着腮,忧愁地看着前方。

    当然,她是看不见的。

    但在她爹眼里,又是娇娇在扮大人了。

    他是真心觉得娇娇怎样都好,作一点也好,乖一点也罢,都是他应得的。

    但娇娇不应该那么不开心。

    娇娇的娘这辈子不怎么好过,娇娇该把她娘的那一份,好好过一遍。

    “娇娇,”爹问:“你想不想飞高高?”

    晋恪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什么是飞高高,听起来就不怎么体面,她才不要。

    但她没看到,她爹皱着眉,有些疑惑。

    他今日问了府里的侍卫。侍卫家中有几个孩子,都虎头虎脑的。

    那几个孩子,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但是很快活。

    他想起了自家的娇娇,有些羡慕那些孩子。

    实话,自家的娇娇看起来也不是很聪明的孩子,他只想要娇娇快活点。

    侍卫的信誓旦旦:“没有一个孩子不喜欢飞高高!”

    他看了看前面的背影都显得哀愁的娇娇,拿定了主意。

    一双大手,从晋恪的腋下伸出,她被吓了一跳。

    还没惊叫出口,她就感受到了风在她的耳边呼呼吹过。

    身体在空中荡。

    她脚踩不到实地,身体晃晃悠悠,真的有了在飞的感觉。

    晋恪的心怦怦跳,她强压住兴奋,没叫出来。

    等回到了地上,她有些站不住,身子直晃。

    晋恪这辈子都没飞高高过,这是她从没有过的全新体验。

    她爹大声问:“娇娇,飞高高好不好玩,要不要再飞一次?”

    晋恪揪住她爹的裤腿,定了定神,矜持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虽然没什么意思。但若是无事可做,再飞一次也罢。”

    她爹放声大笑,伸出手来,果真给她再飞了几次。

    只是,他撑着双手,想着自家的娇娇,怎么发了魇之后,现在话都强装了一股子大人调调。

    这么的孩子起大人话来,比之前更加好笑了。

    晋恪没什么胃口。

    丫鬟把桌上的菜名都给她念了一遍,她爹忙着给她舀蛋羹,可她什么都不想吃。

    主要是因为上午的飞高高玩多了。

    晋恪没想到这副孩身子这么虚,完了几圈下来,就不行了。

    她脸色不太好,还吐了一场,把她爹吓得不得了。

    府里的大夫来,好好叮嘱了一番。

    姐体虚,不能这么玩的。

    她爹给她舀了蛋羹,蛋羹上还放了一点酸甜的梅子酱。

    她爹把勺子送到她面前:“娇娇,吃一口吧?”

    晋恪现在头还是晕晕的,她扭了头,绝不吃一口。

    她当公主时,没人能逼迫她做什么。

    现在她也不愿强做什么。

    要是饿了,她自然会吃的。

    但她爹着急起来,举着勺子蹲在她面前:“娇娇,吃一口吧。”

    晋恪摇头:“我若是饿了,自然会吃。”

    但她爹自然不会信。

    大夫来的时候了,她的肠胃,呕了之后没什么饿的感觉,但若是不吃东西,会伤了气血。

    更何况,大夫开的药,一定要在饭后吃。

    若是娇娇不吃饭,那药也吃不了。

    她爹好歹,碗里的蛋羹都凉了,也没让娇娇吃下一点去。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照看过孩子,更没怎么对家里的孩子过好话。

    往日里,都是那些孩子被母亲教导着,规规矩矩地行礼,叫他父亲,祝他安康,还献些新学的才艺,背新学的书,来讨他的欢心。

    他从来没有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谁,他的那点好脾气慢慢被磨没了。

    又急又气之下,他捏着娇娇柔嫩的下巴,就灌进去一块蛋羹。

    晋恪被吓懵了。

    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喂饭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顶着一股子强烈的屈辱劲,吃完了几勺子蛋羹。

    但她越吃,越难受,越觉得自己可怜。

    她想着,我堂堂的大晋长公主,怎么就活到了这份上?

    眼泪顺着白嫩的脸颊不停往下流。

    这把她爹吓了一大跳。

    他松了手,有些后悔。

    虽然没有很用劲,但娇娇这样,肯定是难受了。

    她这样子,特别像她娘。

    受了气,也不委屈。

    但她娘连哭都不哭。哭出来也好,哭了旁人才知道她难受。

    她爹语气特别软,讨好地道歉:“娇娇,爹爹错了。爹是担心你,以后爹不这样了……”

    但晋恪哭得越来越大声。

    她心里生出来一股不管不顾的念头来:反正我现在是个孩子。

    她扯着嗓子嚎,根本停不下来。

    她那爹拿着手绢,忙不迭给她擦脸、擤鼻涕。

    管家被姐的嚎哭吸引来,悄悄隔着院子里的盆景往屋里看。

    越看,他越服气。

    果不其然,一物降一物。

    老爷这样的人,一辈子没过一句软话,没办过一件软事,现在不是照样半跪着给女儿当牛做马。

    哭了好大一会儿,晋恪有些嚎不动了,心里的那股子郁结劲也消散了,略微痛快了。

    她的脸红红的,眼睛哭得有些肿,鼻子也堵着。

    她顺手往旁边一捞,扯来了她爹一片袍子角,干脆利落给自己擤了鼻涕。

    她爹看着东西利落流畅的一套动作,仰头叹了口气,欠了她的了。

    饭后,她爹又带着她在府里花园中散了步。

    他是真心对孩子好,可是又非常不会照看孩子。

    他个子高,可是娇娇个头矮啊。

    出去一趟,娇娇脸上被蚊子咬了几个红红的包,引得她只想抓挠。

    怕给娇娇留了疤,只能又把大夫叫来。

    大夫来的时候,只想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

    大夫年轻时就跟着老爷,之前治的都是刀砍斧劈的重伤,现在看得呢?尽是一些孩子胀肚、蚊子包!

    大夫给姐涂了药,叮嘱半个时辰涂一次。

    那药是红色的,涂上之后,娇娇像个赤面的妖怪。

    丫鬟管家看了都想笑。

    晋恪没有察觉,忧愁地坐在门口,她好痒啊……

    她叹了口气,现在像是个忧伤的妖怪。

    管家忍不住了,先告退了,到了院门口,自己悄咪咪地笑。

    到了半个时辰,她爹拿了药来,给她脸上涂。

    生怕把孩子弄疼,他尽量用自己唯一没有茧子的指。

    但指不灵活,他笨拙地在娇娇脸上触摸。

    晋恪只觉得他笨,偶尔把自己弄得很疼。但她能感受到,怕触碰到她而心翼翼蜷缩的四根手指。

    她也就没开口他。

    晚间,她躺在床上,她爹睡在同屋的大床。

    晋恪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那边响起了呼噜声。

    呼噜声很响,她根本睡不着。

    她喊了几声,但呼噜声依旧。

    晋恪不想忍受,自己摸摸索索地起了床,手往前触着,到了她爹的床边。

    她算拍他几下,但摸到他的手,才察觉到,他的手很凉,身上没有被子。

    晋恪想了想,往旁边走了两步,用力给他拉了拉被子,盖住他的手脚。

    算了,就这一晚上罢了,明天就换地方。

    不管怎么,这都是个爹,冻着了不好。

    她自己又摸摸索索回了床上。

    她没注意到,呼噜声已经停了。

    晋恪睡着了之后,她爹还没睡,瞪着一双大眼,往女儿这边看。

    军伍里的习惯,有人走近,就醒了,他探头看娇娇,越看越感动。

    这么一点点大的娇娇,和她娘一样,知道给自己盖被。

    的一坨,蜷在被子里,和鸟儿一样,软乎乎的肚皮微微的起伏。

    军伍里刚出生的马,都比她大很多。他是个武夫,不会话,越看越是满心胡乱感动。

    一个东西,是他和老妾的骨血。

    那么脆弱,那么可怜,不堪一击。

    他却那么喜欢,喜欢到想把自己有的都给她。

    第二天起来时,晋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疼,昨晚上了床后,她拿手指堵了耳朵,怕被呼噜声吵醒,现在有些不舒服。

    她那个不怎么细心的爹,一大早又开始发神经。

    “娇娇,”他声音兴奋:“爹爹给你扎辫。”

    娇娇年纪,但头发茂密,长得极好。

    她坐在椅子上,认命地由他折腾。

    但她爹很明显,从没给人扎过辫。

    他右手梳拢了发,左手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缓了片刻,他试探着用左手接过头发,两手交接中,散落了一半。

    然后,右手再次把所有头发抓住,左手接过去,又掉了。

    他反反复复搞了多次,也没整出来一点头绪。

    他偷偷看了看镜子里的娇娇。

    眼睛是雾蒙蒙的,看不出情绪,但嘴角微微抿着,似乎是在期待什么。

    他不愿让娇娇失望,一狠心,直接拿着簪子胡乱一插,又往头顶夹了几串珠花。

    晋恪只觉得头皮一痛,她伸手一摸,所有的头发都拢起来了,还算可以。

    她矜持地夸了一句:“不错。”

    丫鬟忍了又忍,最后,终究没话。

    老爷没什么,姐也觉得满意,她又多嘴什么。

    不过,真的好丑啊。

    父女俩正在桌子边吃饭。

    大少爷昨日听闻了父亲把妹带在身边的事情,前来看看。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厅里一个花团锦簇的脑袋,红的绿的珠花满头。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了步子,悄声问身边的管家:“我只听闻妹是个盲的,难不成还是个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