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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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恪的心无法控制地剧烈跳动。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要从喉咙跳出来。

    晋恪深吸几口气,让自己静下来。

    那女子躺在一张软榻上,晋恪知道她伤的重,尽量不碰着她,自己也坐在了那张软榻上。

    那女子眉目带笑,晋恪看她这样子,甚至有些怀疑起来,她到底有没有伤。

    晋恪的视线向下,看到了她露出来的一点手腕,上面有未愈合的血肉模糊的伤。

    晋恪叹了口气。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隐约有些知道了。

    那女子看她低着头不话,于是主动开了口:“哎,你是哪家楼子的?”

    晋恪不明白啊:“啊?什么楼子?”

    女子有些惊讶:“青楼啊。我原是春风楼的。”

    晋恪明白了,这是青楼女子。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青楼的女子。”

    晋恪顿了顿,和她解释:“我父母去世了,我是来京城寻亲的。路上遇到了这户人家,他们好心带我一程,没想到就出不去了……”

    那女子饶有兴致地听着,有些惋惜:“那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啊。”

    那女子也起来自己的经历。

    “我时候就在春风楼端茶倒水,年纪大点之后,就在春风楼里挂了牌。”

    “我叫枝雪。”

    枝雪:“我生意不好,常客不多,前段日子,有人来了楼子里,看上了我,要把我赎了。”

    “其实那人没他家主子是谁,但他给了我一串红玉珠串,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同意了。”

    “楼里的娘收了钱,就让他把我带走了。其实我同不同意没什么用,他给钱了,娘也同意了,我只能来了。”

    “然后就把我带到了这里。”

    “那几天里,他们天天给我吃好的,穿好的,我以为是该我享福了。”

    “我当时还乐呵呵想着,这么好的人家,就算要我伺候个临死的老头子,我也愿意。”

    “但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就把我关到了这间屋子里。”

    枝雪看着晋恪:“你来之前,这屋子里,还有个姑娘,但昨夜里,她死了。”

    她叹了口气:“她死了,下一个是我,之后就是你了。”

    枝雪怜悯地看着晋恪:“不过你也真是倒霉,之前的那姑娘和我都是楼子里的。楼子里,本来大多没好死。”

    “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就那么倒霉,到了这里。”

    晋恪沉默地坐着。

    枝雪又叹了口气:“这之后的事,我和你吧。”

    “这家的少爷,”她声音很:“有疯病。”

    “那个少爷长得特别好,第一次把我送到他屋里时,我看着他,都有些愣住了。我还想着,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跟上这么好的人。”

    “结果,他就发起了疯病,在屋子里哭哭啼啼的。”

    “他还喊娘,自己很疼。让人别他了,听起来特别可怜。”

    “当时我好怕,那少爷虽然俊俏,但发起病来,和鬼怪一样。我想跑,但是房门被人关了。”

    “我拼命喊人,想把门拉开。但是门外没人应。”

    “等我转身看时,就见那少爷手里拿了把刀……他双眼迷迷茫茫的,不像个人样子。”

    到这里时,枝雪轻轻了个哆嗦:“可真疼啊……”

    她又叹了一声:“真疼啊。”

    晋恪看了看她露出来的一点手腕,心里也一哆嗦。

    她已经明白了,许是经了一些什么事,这家的少爷有些疯了。

    需得折磨人才能好一点。

    晋恪现在毫无办法。

    枝雪絮絮叨叨:“昨夜里死去的那个姑娘和我过,之前还有男子,也在这里死去了。”

    “许是我也疯了,”她:“那晚上,我被折磨得半死,送了过来,当时我想着还不若死了算了。”

    “门口有人看着,我死不了,心里更加难受。但听那姑娘,我还未来时,和她同在房里的,是个男子,也被折磨得半死,那男子之前,还有姑娘,也有男子。”

    “我竟然好了一点。”

    “我想着,也不是就我自己的命那么苦。”

    “就算到了乱葬岗成了孤魂野鬼,前面也有几个同样命苦的姐妹兄弟。”

    枝雪伤重,声音不高,但她快死了,她想再点东西。

    “所以,”枝雪顿了顿:“你别怕。”

    晋恪不声不响地流了泪。

    窗口时常有人影闪过,看她们有没有异样。果然是连死都不成了。

    枝雪累了,终于停了嘴。

    一个妓子,絮絮叨叨着自己没什么意义的一生。也笨拙地用鬼神之,安慰着另一个可怜女孩。

    晋恪也想和她些什么。

    “我母亲去的早。”晋恪:“后来父亲也过世了。”

    “还有个哥哥,身不由己,没办法管我。”

    “我自己折腾着活。”

    这是陈香月的人生,也是晋恪的人生。

    “父亲死了之后,我就来这里寻亲戚。原以为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遇到了这种事情。”

    枝雪问她:“你能不能些你父母的事情?”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很就被卖了,只记得爹娘也曾爱过我……”

    “下辈子,我也想当个好人家的姑娘。”

    晋恪鼻子又一酸。

    但她并没有多少父母的故事可以讲给她听。

    她想了想,起来自己还记得的事情。

    “我爹,”晋恪闭上眼,这样子回忆就更清晰了一些:“我爹长得很丑。”

    “我爹对我哥很凶,时常骂他。我哥很怕他。但爹从来不凶我。”

    “他喂我吃饭,叫我娇娇。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给我买糖,粘了他一身也不生气。”

    “我时候若是哭狠了,眼泪鼻涕抹他一身,他也只顾着哄我。”

    “听我爹,”晋恪轻轻捻了捻指尖,回忆起曾经指腹的柔软:“我娘怀我的时候,天天盼着我在肚子里动一动。”

    这不是晋恪的人生。

    但她这样起来,似乎自己也曾被如此疼爱过一样。

    枝雪眯着眼听着。

    听着的时候,枝雪脸上微微绽出一点笑来。

    “真好。”她:“若是有下辈子,能给我一点这样的好东西就行。”

    她天真地许愿:“老天爷啊,枝雪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允了这一次吧。”

    但想了想,枝雪觉得不妥当。

    “我没念过佛,也没做过什么善事。”她迟疑着问:“你我下辈子能好吗?”

    晋恪只能安慰她:“能的,你几辈子的苦,都在这辈子受过了,下辈子一定好过。”

    枝雪微微安了心。

    她缠着晋恪,让她再多上一些父母亲的故事。

    晋恪想了想,把丰竹和蒋年也编了进去。

    “我哥以前也对我好过,还有个堂姐,受过我母亲照拂,把我当亲妹一样……”

    她事无巨细,起来丰竹给她偷偷藏来的碎掉的点心。

    还有蒋年家里的鸡蛋汤。

    晋恪描述的日子太好了,让枝雪慢慢开始不安。

    她担心地问:“那么好的日子,得做多少善事才能换来啊。”

    晋恪哄她:“下辈子,你一定能。”

    但枝雪却不信了。

    她神神叨叨的,觉得自己不配。

    “若是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好日子,”枝雪埋怨自己:“以前得了恩客的赏银,我就不拿来买簪子了。”

    “要是我当时施粥了,或者给庙里捐了该多好。”

    她们着话,门开了。

    阿嬷带着几个奴仆进来了。

    阿嬷和平时一样眯着眼,丝毫看不出早上发疯的样子。

    有人走到枝雪那里,给她伤口换了药。

    另有奴仆给枝雪喂饭,晋恪面前也摆了食盒。

    晋恪赶紧跪在地上,仰头看阿嬷,央求她:“阿嬷,我知道你是好人,阿嬷,你把我们放了吧,求你了阿嬷……”

    但阿嬷身后的奴仆把她推开了。

    晋恪想起了早上阿嬷哭喊过的她的宝儿。

    晋恪决定赌一把:“阿嬷,我家人也叫我宝儿,我也有过爹娘,你放了我们吧……”

    但阿嬷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处理好伤口后,一行人就离开了。

    枝雪叫她:“别想了,这个阿嬷之前也来过,给我们喂饭治伤,我们从未见她软过一点心肠。”

    晋恪低落地坐下,一言不发。

    枝雪慢慢琢磨事儿,忽然,她:“那个年轻点的男孩呢?”

    晋恪知道枝雪的就是那个骑马载她的少年。

    “我听人叫他十三。”枝雪:“他对我并不好,拉扯我时,动作很凶。但看上去对你还算和善。”

    晋恪并不觉得十三对她有多和善。

    枝雪却着实起了些心思:“他年少,不定心软些。他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家里大多是有姐妹的,你和他试试。”

    “这屋子里一般都有两个姑娘或男子,替换着用。一个伤了,就养养,让少爷用另一个。”

    “差不多用上两次就得死一个。等到有一个死了,再找新的进来。”

    “少爷通常五六天就得折磨一次人。”

    枝雪指了指自己的身子:“我来的时候,先前那姑娘就伤了,养着她,把我送进了房里。昨日里,那姑娘死了,所以才让你来了。”

    晋恪明白了,她一共就听到了两次声音,两次不是同一人。

    第一次是枝雪,第二次就是麻袋里露着一截指的姑娘。

    在她入睡的夜里,有两个女子,慢慢消磨着自己的生命。

    晋恪了个寒战,觉得身周无比冰冷。

    但枝雪很明显兴奋起来:“我活不了多久了,”她高兴地:“下次该你去了,但我要替你去。”

    “差不多四五天后,我就得进屋替你受罪了,我死了之后,还有五六天日子。”

    “这就有十天日子了,”枝雪声叮嘱她:“这些日子里,你和十三好好话,寻个机会,一定要逃出去。”

    晋恪的手在发抖,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枝雪去死。

    但她还没开口,枝雪就拦住了她:“别旁的了。”

    “你也看得出来,我活不了了。”

    枝雪眼睛里闪着光:“更何况,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善事。老天爷送你过来,就是让我行善的啊。”

    “我替你受了苦,下辈子我也能过上有人疼、有人爱的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