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杜揽的镖局开始筹办起来。
有两个京城的兄弟留下,和他一起忙碌。
他们招募了人手,开始在廿州送镖。
刚开始,没有多少人信他,所以初期他们也赶车送人。
不管是送镖,还是赶大车送人,一去都几日,多了半月也有。
杜揽不放心表妹。
他刚寻回她没多长世间,不想离她太久。
他那两个兄弟懂事,年纪都,称他为“杜哥。”
“杜哥,我们没家没室的,多出去走走也没问题。”
“是啊,反正我们也坐不住,在城里呆着反倒会闲得发慌。”
这倒是真的,尤其是那个年纪更一点的陈度,正是年少贪欢的时候。没生意了,就去青楼胡闹。
杜揽做了决定:“那就劳烦你们,多出去走走。”
但要是去了新的地方初次认路,他也是一定要同行的。
等到日后,他们镖局人手更多了,这两位兄弟也该安家了,也轮不到他们出去了。
杜揽忙着镖局,晋恪也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她做不到总是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若是女子找份事做,多是做裁衣刺绣。
但晋恪知道,她不擅长这个。
更何况,杜揽的镖局,需要的不是她去绣个花。
她既然决定了和他过日子,那就要往一块使力。
她能帮到他的镖局。
晋恪看过书,明白镖局是怎么行事的。
一趟镖,只需要十几个镖师就好,一是靠的镖师的武艺,二靠的是镖局在绿林里的名气。
还有三,就是镖局在官府里的底气。
前两个,晋恪帮不了他。
但第三个,晋恪想试试。
比起绣花,她更擅长交道。
和官员们不上交道,那就和官员的后院交道。
她现在身份低微,只能抓住能看见的。
她在廿州能抓住的机会,只有一个。
送镖来的那户官员。
这家姓钱,告老的官员被尊称为钱老。
钱老的孙女淑珍不怎么稳重,晋恪觉得她也许需要一位女先生。
但话自然不能那么。
杜揽去了钱老门口,自己有事相求。
刚到廿州还没多久,这一路上杜揽给他们送了不少兔子,情谊还在。
钱老见了他。
“大人,”杜揽行了礼:“草民有事相托。”
“内人在京城时给贵人家里当女先生,现在跟了我,便离了京。只是她忙碌惯了,在家中并不习惯,想找些事情来做。”
“所以劳烦大人,可否知道哪家姐想找个女先生一同读书习字?”
钱老并不相信一个走镖的,能有什么当女先生的妻子。
但他依稀记得,路上见过那女子,举手投足间,确实有几分贵气。
他这一迟疑,就让杜揽抓住了机会:“若是大人不嫌,明日我带内人来见大人对答一番?”
这话既然到这儿了,钱老也就接了。
毕竟杜揽拎来的一篮活兔子还在脚边。
回去的路上,杜揽面色冷静,但脑中思绪流动。
表妹,之前从未进过京,又怎么敢自己能当女先生的?
前日里,她提出来时,他就惊了一下。
但她为了让他信,和他演示了官女子的行走和交谈。
又和他讲了一些官家礼仪。
她还给他写了字,当时她写灵牌时,那字就很好,但杜揽没想到,她还会别的字体。
她没解释,他就没问。
她身上,许是有些不一样的,但他知道,她吃过苦,心地又那么好。
更何况,表妹只有他了。
就算她是妖魔,又如何?
并且,她主动去做女先生,他又怎么不知,她是为了他。
他的家人全都去世了,自己在世间孤单,能有一个她,是求不来的福分。
杜揽纵了马,急着回家。
若是上天能赏他一个这样的鬼怪,他也是要感恩的。
他现在只想回家,去看看她。
当然了,路上还是要给她买些食。
杜揽回了家,晋恪刚穿上新衣裳。
这件衣裳,是她让店里做的,大气稳重又不出挑,怎么都挑不出错来。
杜揽进了屋,晋恪就作了个揖:“见过大人。”
他把油纸包放在桌上,夸她:“真好看。”
晋恪白了他一眼,这不是让他夸好不好看的。
他们坐下来,杜揽和她今日见了钱老的过程。
“他有些心动了。”晋恪:“明日我好好和他对答一番,应是没问题。”
杜揽拿出一块廿州当地的花糕给她:“他孙女如此不稳当,听到有京城的女先生,自然心动了。”
这话刻薄。
晋恪又白了他一眼。
其实,她这样用眼睛白他,也是不稳妥。
但杜揽就没有觉得她不好。
他是真的真的觉得,她没有一点不好。
表妹做饭不放盐可爱。
表妹洗衣不净水可爱。
表妹为了他去做女先生可爱。
表妹拿了镯子去气姑娘也可爱。
甚至,她躺在马车里,藏好了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也极可爱。
但他嘴拙,不出这么多话,只能把花糕递给她。
晚上,杜揽给她烧了热水,兑上凉的,调好温度,送到她屋里。
晋恪在正屋里洗澡,他就在自己的房里抽烟斗。
抽一口,他就想看一眼她的窗。
想看见她的影子,又怕看见她的影子。
但还有两年五个月,他只能等着。
这两年五个月里,他要好好筹办镖局,好好攒钱,给她攒出来一个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明媒正娶。
第二日,他们一同去了钱老家中。
钱老和夫人都在。
刚进房门,晋恪就端端正正行了礼。
之前,都是她受礼,看得多了,自己行起来,也不艰难。
老夫人眼睛有些亮了,她来到廿州之后,就没怎么见过这么体面的礼节了。
更何况,老夫人看得出来,面前的女子,走的是宫里的步子。
一时之间,她就有些心动。
虽然淑珍现在跟着他们,但日后还是要回京选夫婿的,自然是要按照京中教导。
家里的嬷嬷,可不一定有这个女先生这么体面。
钱老想了想,其实他不想问什么诗书,毕竟,他对孙女也没那么高的要求。
他只想知道,这位女先生,到底教导过京城哪位贵女?
晋恪回答得体面:“望大人谅解,贵人大多不想家事外泄。”
这能理解,钱老有些失望。
但晋恪又了一句:“民女只能些不相关的,康乐郡主殿前失仪后,王爷再不许她养宠物。”
她顿了顿,又了一句:“陈家大姐的婚事,和她戴的花有些关系。”
这两句就够了,钱老频频点头:“好,好。”
康乐君主和陈家姐都是京城顶级名门,他家在京中都挨不上,这些私闻,顶多他和家中夫人知道些许,京中平民百姓更是无从得知。
但这女先生顺口就能出这些事来,可见之前服侍过的人家,门庭比他们高贵得多。
若是关系处好了,不定能得些其他的消息,对淑珍婚事也有益。
钱老现在只觉得捡了个大漏。
钱老和夫人对视一眼,彼此懂了对方的意思。
然后,钱老问杜揽:“友喝杯茶去?”
这就升级成友了。
杜揽闻弦歌,知雅意。
两个男人走了。
钱夫人也就起来自己的意思:“家中孙女顽劣,若是能得先生教导……”
晋恪立刻止住钱夫人的话:“姐怎会顽劣,我见过姐,真真是钟灵毓秀。”
但她也了一点实话:“若真要姐有什么不足,也是孩童天真罢了。”
面子给足了,剩下的也好。
两个女人相谈甚欢,当场敲定了当先生之事,还让淑珍来认了先生。
可怜淑珍,正在家中玩珠子,就见那日讨人厌的女人,换了身衣服,就成了自己的先生。
忙完这一通,晋恪和杜揽回了家。
一路上,他们话不多,刚进家门,杜揽就开了口。
“苦了你了。”他第一句就这个,让晋恪哭笑不得。
“怎么就苦了,我在家中也是憋闷,还不若出去走走。”
但杜揽看了她一眼,满是心疼,就是认定她受了苦。
在他眼里,她就该舒舒服服在家里躺着,不该出去受人眼色。
他想着,自己得更努力些,努力给她挣出来家当。
家里多雇些奴仆,让她安心在家当个少奶奶。
杜揽心中转过万千思绪,但出口只剩了一句:“若是受了委屈,就立刻回家来。”
“若是觉得他们待你不周,也转头回家来。”
晋恪有些想笑,她又不是去做客。
但他满眼的担心,最后她只了一声“好。”
晋恪其实是受不得气的人。
从,其实就没什么人能给她气受。
但她在丰梅身上,过了战战兢兢的日子,在蒋怜那里,过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又跟着枝雪一起,过了求死不能的日子。
其实,没什么忍不了的。
她在钱府里,被招待得很周到,唯一令人生气的,也就是淑珍确实不怎么懂事。
但她的不懂事,和康乐不一样。
康乐拿人命玩耍,淑珍顶多也就悄悄往女先生的裙子上涂一点墨汁。
晋恪真的有些看不起她。
这孩子笨拙,坏都坏不到实处去。
与其坏,倒不如是憨傻。
晋恪看了眼身上的墨汁,有些动气,这是杜揽买给她的,店里最贵的布料。
她看了一眼淑珍,问她:“你真的烦我?”
淑珍看了她一眼,有些怕她真的生气了,犹犹豫豫点了个头。
晋恪心平气和:“那你怎么不想法子把我弄死?”
淑珍有些愣住了,她从未想过把先生弄死,听了这话,姑娘当时就惊了。
“你家花园里有夹竹桃,挤了汁液放到我的茶水里,我就死了。”
“或者你约我看鱼,把我推到池子里。”
“你讨厌我,怎么不这么做?”
淑珍有些抖:“我讨厌你,又不是要弄死你。”
晋恪带着笑:“我在京里时,可是看到了不少讨厌别人,就弄死的。”
“你若是不学好礼仪,不记好规矩,不像个闺秀,不定真的有人厌了你,用这些法子把你弄死。”
“甚至,要是真的有人想对你动手,你还看不明白呢。”
她轻飘飘补了一句:“我可是亲眼见过弄死了不少人。”
这话吓人。
之后,淑珍果然规矩了很多,整个人甚至有些心翼翼了起来。
钱夫人和钱老在旁边的房间里听到了这些。
但他们对望一眼,终究什么都没。
淑珍的母亲去世得早,养在他们两个老的身边,有些惯坏了。
日后,若是她还是这副样子,怎么在她继母手里讨生计?怎么在自己夫婿家中讲规矩?
有些话,当祖父祖母的不舍得,有个厉害点的女先生是好事。
淑珍啊,不一定有运气能再天真几年了。
作者有话:
今明两日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