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晋恪的日子过得舒心。
其实生活上并不富裕,但竟然难得觉得安宁。
白日里,杜揽骑马,她骑驴,杜揽送她到钱府。
看她安稳进了大门之后,他就去了镖局。
这一日忙过来,若是杜揽有时间,就来接她回家。
晋恪忙碌一个月,能挣得一点钱。
虽然钱府对她不错,但这点钱,在她看来当真是钱。
之前,她处理的,都是百万计的银子,几千、几万两的银子,都到不了她面前,下面的人可自行处理。
现在,她拿的是几两银子。
第一次拿到银子时,晋恪一路上都带着笑。
回家后,她就把银子拿给杜揽看。
杜揽真心实意地夸她:“月娘真厉害。”
晋恪也自觉自己对这个家有了些贡献来,微微抬了下颌:“今日我要喝鸡汤。”
她什么,杜揽就应什么。
但鸡汤有些来不及了。
“那我现杀了鸡,你先吃点别的,鸡汤晚点喝?”
晋恪也不是非要喝鸡汤,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耍耍性子。
不是因为她挣了钱,而是因为有人在用心疼着她。
她摇了摇头:“玩笑呢。我又不是孩子了,怎么就非要吃什么了。”
晚上,杜揽做了饭,清炒了菜,又热了昨日做好的大骨汤。
他们两个闲聊几句,各自了今日的遭遇。
然后,晋恪拿着书,又给他讲了一些东西。
杜揽知道自己学识不够,主动提出,想让她闲时讲一讲书里的东西。
他是想以后多结交些人,其实私心里,也是怕表妹以后会嫌他。
第二日一早,晋恪还没睁眼,就闻到了一股鸡汤的香味。
她仍然闭着眼,嘴角却翘了起来。
果然,她要的,他都给。
杜揽的镖局渐渐有了些名气,有些商户开始让他送货了,所以他又招募了新的人手。
晋恪那边,淑珍现在还算乖巧,不算费心。
晋恪带着她习字,给她讲一些世家交往的规矩。
她教淑珍时写过一些字,被钱老看见大加夸赞,有“大家之气,先贤遗风。”
这是自然的,晋恪幼时启蒙,用的就是晋国独一份的帖子。
女先生被家里知识最渊博的祖父这样子夸赞,淑珍也开始意识到,这个先生,是真有些本领在的。
她只是有些孩子气的天真淘气,并不是真的傻子。
现在倒也真的静下心来,愿意跟着女先生学点东西了。
淑珍愿意学,晋恪提点着。慢慢的,她的仪态举止也端庄了许多,像个闺秀了,不再会做出为了炫耀镯子,就扯袖子的不端庄举动。
钱老和钱夫人看到孙女的变化,对晋恪非常喜欢,不仅多给了银子,有时会叫了她和杜揽一起家宴。
杜揽很聪明,之前忙于母亲的病,无心其他,现在给了他机会就能往上爬一爬。
没多久,就真的成了钱老在外也认可的友。
通过钱老,杜揽又结识了一些廿州的官员。
淑珍跟着钱夫人出去参加了几次花卉,博得了“不愧是京城嫡女”的夸赞。
也有人有心,听到了这个女先生的事。
钱夫人自然不会霸着晋恪,她问过了晋恪的意见后,大方地把她介绍给了其他家里有女儿的。
晋恪一时之间,竟然忙碌了起来。
她不愿成了一个伺候人的角色,每次去别人府里,态度恭谨,但绝不谄媚。
这样,倒更是让那些夫人认可起来。
“教导过贵女的女先生,就该是这样。”
晋恪算是如鱼得水,她自己也没想到,除了治国夺天下之外,她竟然还有些旁的用处。
但杜揽总是担心,隔三岔五就会问上一句:“有没人看轻你?”
从京城来的那两个镖局的兄弟,都是武艺高超,但没什么心眼的。
镖局招募人手时验心性,和廿州有身份的人交道,与官府拉关系,都是杜揽一个人的事。
他每日里都很忙。
但再忙,他都要送她去其他府里。
下午,也是尽力挤出时间去接她。
晋恪和他过,那些府里的人都对她很好,但总是安不了他的心。
其实,那些府里确实是对她不错的。
有一家的夫人,不仅给银钱,每月还给晋恪家中送些粮食和布料。
还有另一家的夫人,自知读书不多,对她恭敬有加。
钱夫人也念着她,赠了一支镯子、几只钗。
那钗,她用上了。
但镯子,她戴的还是杜揽那一条。
淑珍习字时,偷偷看了先生一眼,得了先生一句冷斥:“后背端正。”
她只能坐直身体,但她忍了会儿,还是问了。
“先生,我祖母给你的镯子,不是比你手上的要好吗?”
这确实。
钱夫人给的,算不得珍品,但也是精品了。
绿得纯粹,棉絮也少,看起来清透。
但这样的东西,在晋恪看来,自然算不得珍贵。
她看重的,是世间少有的东西。
“比我的好,”她答了淑珍:“但我这个,是只给我的。”
然后,她冷着脸又斥了淑珍:“手腕!”
淑珍握好了笔,还是不明白,先生那个镯子到底好在哪里。
晚间,淑珍问了自己的祖母。
钱夫人已经得知了一些杜揽和表妹的事,听到孙女这么问,她想了想,叹了口气。
“世上有些东西,是只给你的。”
但这些东西很少。
即使是钱夫人,她这一辈子,也并没有过这份独属于她的东西。
她的夫君年轻时,为了妾室与她争吵。
到了现在,钱老房里,还有两个娇妾呢。
钱夫人的手顺着孙女的发:“祖母希望你这辈子,也能有一些独给你的东西。”
淑珍看着烛,觉得自己明白了,又觉得不是那么明白。
日子一天天过,晋恪和杜揽相处像是亲人,又像是夫妻。
距离杜揽孝期结束还有很长时间。
但他已经慢慢给她攒起了一份还算丰盛的聘礼,还有体面的嫁妆。
晋恪仍然睡在主屋里,他睡在侧屋。
每日里,他都会看着她屋里的烛灭了,才去睡。
年轻气盛,感情正好,他也想夜夜拥她入眠。
但时候不到。
镖局里的伙子不出镖的时候,时常结伴去青楼。有时候会叫他:“杜哥,一起去啊。”
“楼子里有个姑娘在街上瞥见过你,一直想见你一面呢。”
但杜揽都拒绝了:“这又不是多好的事情,你们自己去就罢了。我不拦你们,你们也不要来招惹我。”
他态度鲜明,伙子们哄笑一场,便离开了。
离开时还会开他玩笑:“果然是怕了嫂嫂。”
杜揽理直气壮站在镖局的厅中,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没什么错。
他想得清清楚楚。
这一辈子,他只有表妹,表妹也只有他。
晋恪在家中,给几块灵牌上了香。
枝雪年纪最,放在最低的位置,牌前放了一些瓜果。
晋恪觉得有些遗憾。
那时候紧迫,她没有问过枝雪爱吃什么。
现在只能给姨母供奉什么,让枝雪上一份一样的了。
日子一久,晋恪有些沉湎于现在的安稳日子。
她从死境中走出。
一步步挣命,一步步变好。
她想起来自己在宫里的日子,历历在目,但恍若隔世。
宫里,有很多人伺候,有天下最好的东西。
但在廿州,才有人视她如珠如宝。
在宫里,她要图谋天下,耗尽心机。
这里,她就安心当个女先生。
两种境遇,晋恪不敢比较。
若是比起来,就会有选择。
她已经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但做出这样选择的,不是她一贯的自己。
她接受不了。
过一日,算一日吧。
只是,在这份安稳之余,她有些怕。
之前,不管她在谁身上,都不会长久。
现在,她当陈香月,已是时间最长的。
她有些怕,怕这份好日子,终是要有个结束的时候。
若是这日子结束了,她回了宫里,该怎么和杜揽解释?
晋恪双手合十,给面前的灵牌拜了拜。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就好了。
有一日,她去了钱府。
淑珍告诉她:“廿州好像来了什么大人物。”
晋恪不记得廿州有过什么事:“什么大人物?”
淑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大人应是有事要做,不能和现任的官员接触。我祖父不是告老了吗,没什么牵扯。”
“再加上我们府里大,人又少,那些大人物要住在我们府里了。”
“我祖母忙,她托我告诉先生的,这几日我们府里忙,先生歇几天吧。”
晋恪明白了:“那也算是给你放个假了。”
她冷着脸:“你也别想着天天玩,字还是要练的。”
淑珍苦着脸答应了。
晋恪教了淑珍一些规矩,又给她布置了这几日休息时,要练的字。
下午到了时间后,晋恪便从后门出去了。
这条路她很熟悉了,一向无什么人,只有一个花匠和偶尔路过的丫鬟。
所以她径直往前,并没有看周围。
也因此,她没有看到身后不远处,钱老带着几位大人走了过去。
一个男人不经意抬头,看到了晋恪的身影。
他问:“那是谁?”
钱老看了一眼:“是府里的女先生,许是贱内忘记招呼,让她不要走这边的路了。”
其实钱夫人了,但淑珍忘记告诉先生了。
钱老很想和这几位大人多聊几句,于是顺嘴多了一句:“这位女先生是京里来,和我们一同来廿州的。”
男人听到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甚好。”
他不再发问,似乎不在意那个女先生的事情,只是顺嘴问了一下而已。
但他身边的人看到了他轻轻握了握腰间的刀鞘,于是身边那人借故离开了。
晋恪走到门口,门房已经把驴子牵来了。
杜揽骑马奔驰而来。
她仰头看他。
杜揽带着笑:“月娘,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