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这群孩子真瘦啊。
桃在宫女里算是瘦的,可是和这群孩子比起来,竟然能被赞上一句珠圆玉润。
晋恪在里面算是个头中等的,还有几个个子更的。
一群孩子往村外跑。
个子更的那几个,有些跟不上。
有个最的孩子,落在了最后。大家穿着颜色差不多的旧衣服,看不出男女来。
那孩子有些急,脸皱皱巴巴地想哭。
晋恪扭头,就看到了那孩子。
晋恪脚步停了,她总归是个大人了,不能为了口吃的,把孩子丢在这里。
她对着那孩子伸出手去。
那孩子赶紧拉住了。
“狗花姐。”那孩子开了口,是个女孩,脸蛋脏污,什么都看不出来。
晋恪头有些疼,但那孩子笑起来,很明显对狗花姐充满感激。
晋恪只能认了这个名字。
她拉着那孩子往前走。
已经快到地方了。
前面有零散的发黄的草。
有些孩子已经蹲下了。
晋恪想知道那些孩子在做什么,她还没待低头看,就见一个孩子冲着她跑过来。
满脸的兴高采烈:“狗花!我找到了,这个给你!”
他往晋恪手里一塞,就往前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有饭吃啦!”
晋恪没看清手里是什么,她低头一看,心里一哆嗦。
一只蚂蚱在她手里挣扎。
蚂蚱的腿不停划拉晋恪的掌心,她一时有些愣住了。
她没怎么见过虫,现在心里极怕。
但一边怕着,她一边还记得那孩子送给她时的欣喜和骄傲。
晋恪稳了稳心神,终究还是握住了。
但她心里不得劲,那蚂蚱一动,她就害怕。
所以想了想,她对手里牵着的孩子:“给你拿着吧。”
那孩子年纪,一听狗花姐要给自己,只感到开心。
那只蚂蚱就这样,从晋恪的手里到了那孩子手里。
那孩子接过去,笑得更甜了。
这孩子笑容绽开,晋恪才发现,她长得很好。
晋恪蹲下来,用袖子给孩子擦了擦脸。
“你叫什么?”她问那孩子。
孩子不懂事,不觉得狗花姐这样问有什么不对。
“我是花生啊。”孩子看着手里的蚂蚱,随口回答。
晋恪把花生的脸擦拭后,才发现这孩子天生的美人相。
因为瘦,而显得下巴更尖。
但穷人家生的漂亮姑娘,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康乐府里的其华,也是个漂亮姑娘,结果死得更早些。
晋恪想了想,把花生的头发弄得散乱些,遮挡了脸颊。
花生什么都不懂,认认真真看蚂蚱,甚至还有点馋。
不一会儿,那些孩子就聚拢起来。
每个人的手都是握住的,里面都有些东西。
然后,有个领头的孩子安排道:“狗花,你手里没东西,带着他们几个的,垒个炉子来。”
这个晋恪知道,去廿州的路上,她见镖师们做过。
她带着几个孩子,找了大块的土块,垒了个半圆。
这个简单的灶台里被塞了干草。
那几个孩子把手里的蚂蚱放进干草里。
然后,有人从自己身上拿出火石,把干草燃了。
那些蚂蚱被卡在干草里,挣扎不出。
孩子们围成一圈,严肃地看着火烧过去。
有些残忍,但晋恪听到了有人在咽口水。
过了会儿,火烧完了,孩子们纷纷伸出手,对着灰烬里的蚂蚱伸出了手。
一人手里拿了一只,花生也给自己拿了一只。
孩子们迫不及待把蚂蚱往自己嘴里送。
场面有些可怕。
晋恪不是很能接受。
她没有拿,旁边有人看到了她没吃。
“狗花,”有人问她:“你怎么不吃啊?”
晋恪摇头:“我不饿。”
旁边几个孩子开始她:“怎么可能有人不饿。”
“只有城里的老爷才能吃饱饭,你别骗我们了。”
“是啊,狗花,你吃吧,不用留给我们。”
有人拿来一只烤熟的蚂蚱,热心地往她嘴里放。
她抗拒着后退。
但蚂蚱就在她嘴边,她闻到了一股焦香的味道。
心里还是拒绝的,她的肚子却咕噜噜响了起来,喉咙也开始不停地咽口水。
晋恪一狠心,闭了眼,张开嘴。
蚂蚱进了她嘴里。
蚂蚱腿有些扎人,但一嚼,便酥脆了。
晋恪一边有些想干呕,一边不得不承认:还挺香。
吃完了蚂蚱后,一群孩子一起玩了会儿,就回家了。
晋恪回了她和她哥的那个破院子。
她哥还没回来,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晋恪无事可做。
只能坐在床边发呆。
她琢磨着,到底什么时候施粥啊,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有些人就熬不住了。
过了会儿,她哥回来了。
她哥看起来愁眉苦脸。
晋恪问他:“羊屎球,怎么了?”
她哥惯常吓唬了她:“赵狗花,不许叫我羊屎球,我是你哥!”
然后,她哥:“我今日去了周边的村里看了看,看有没有人家要我做活,给碗面就行。”
“但是家家户户都没粮了。”
“我们还能撑多久?”晋恪问他。
“再省着点,还能半个月。”
但还能怎么省啊。
现在他们两个就吃半碗面粉,那汤隐约有些面汤的感觉,再少些,看起来和清水也没有差别了。
“水也不多了。”她哥叹了口气。
“村里的河早就干了,水井这几日也没什么水了。”
晋恪无计可施。
她只能些自己知道的事情。
“朝廷该放粮施粥了吧?”
她哥想了想:“是该了,但不知道到底何时。”
这个不知道何时,就让人很难受。
晋恪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填饱肚子,撑到放粮的时候。
她出去多吃一口蚂蚱,就是多给她哥省一口吃的。
晋恪拿定了主意,此后,每次和那群孩出去找吃的,她都格外积极。
甚至,她还上了手,跟在蚂蚱在草丛里左右横扑。
花生爱跟着她,晋恪也会把自己捉的,分给她几只。
之后,越往后,越没什么吃的了。
刚开始,还能没人吃上几只,现在,一只都抓不到了。
甚至地上的草,都不知被谁家挖走,做了菜。
村里村外的地面,都是空荡荡一片,孩子们看起来愈发消瘦。
村口闲聊的那群大叔大娘,人数也越来越少了。
人呢?
应该是饿得出不了门了吧。
铁柱子站在凳子上,探头看房梁上的框。
下来后,他一言不发。
“还有多少?”晋恪问他。
他摇了头,只:“不多了。”
“我们家粮比比别人家少,但我们人也少。”铁柱子:“其他家里人多的还不知道能怎么办。”
“别人家也许有种子粮,实在没吃的,就吃种子粮了,总归能比我们多活几天。”
他们自己都要活不下去,顾不了别人了。
铁柱子想好了办法:“城里人总归比我们粮多些,我身体健壮,许是能去城里讨口吃的。”
“我们在村里,没粮了也只能讨别人家的,别人家里也不宽裕,我们进城吧。”
晋恪也觉得,施粥也应该在城里。
她同意了她哥的想法:“行,进城吧。”
两个人,动弹起来也容易。
当天下午他们就收拾了东西。
下午时,有孩子来找她:“狗花!狗花!”
“我们去找吃的啊!”
铁柱子从屋里探出头告诉孩子们:“她不去了!”
“我们进城看看。”
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城里有吃的吗?城里的老爷会人……”
铁柱子觉得这些孩子太了,不懂什么事。
于是,他大声:“我先去城里看看,若是城里有活路,我就回来告诉你们。”
第二天一早,铁柱子用家里的面烙了饼。
面粉就那些,若是做汤,还能撑上几天,但烙成饼,就只有三张。
“一个现在吃,一个路上吃,还有一个到城里再吃。”铁柱子计算得好好的:“咱们还有几个铜板,就算找不到活计,也能撑几天。”
两人分吃了一张饼,就出发了。
他们没有马,没有驴,也没有车,只能步行。
祚阳城还有些距离。
铁柱子自己背着所有的家伙什,晋恪什么都不背,只要走路就好。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很累。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停了下来。
晋恪一屁股坐在路边,呼哧呼哧喘气。
铁柱子骂她:“狗花,你真是一点用都没有,才走了这么一点。别指望你哥背你走完。”
确实不能指望。
铁柱子现在很瘦,吃的也少,晋恪不能让他背。
休息了一会,他们继续出发。
晋恪从没在饥饿的情况下走过这么远的路。
她的眼前开始发昏,但没有办法,她只有这一条路。
她耳朵嗡嗡地响,眼前一片昏黑。
忽然,她哥伸出手,一把揽住她,把她背在身上。
铁柱子还得背着背篓,他只能把背篓放低,才能背住妹妹。
“赵狗花,你可真是个废物。”铁柱子骂着她。
晋恪趴在他背上,昏昏然地喘了口气。
他们走了很久。
她能看出来铁柱子也很累了。
但她的腿酸软到无力迈一步。
晋恪只能趴在他身上,保持不动,不给铁柱子增加难处。
但她往远处望,看不到一点祚阳城的影子,只有干涸的地面,和干枯的树木。
“还有多远?”她忍不住问。
“还有好远。”铁柱子只是这样。
然后,他又声了一句:“也不知道城里让不让人进去。”
“什么意思?”晋恪问他。
“听,之前有难时,祚阳城门就关了,不让进出,必须拿着条子才能进。”
晋恪有些急:“你不知道让不让进,我们就这样去了?”
铁柱子大大喘了口气:“能怎么办呢,不走也是个死啊。”
“就算进不去,也有别的地方待。”
晋恪努力安了自己的心,还没到那个时候,祚阳应当是让人进的。
“哥饿了。”
晋恪从背篓里拿出他们唯一的饼子来,她掰了一块给铁柱子。
饼子干巴,铁柱子努力咽了。
晋恪又给他掰了一块。
铁柱子又吃了。
第四块,他就不要了。
“剩下的给你。”他。
铁柱子计算得很准确,饼子还剩了一半。
但晋恪吃不下。
她饿,但铁柱子更饿。
他还背着背篓和她。
她没这个脸吃。
“我不饿。”她着,又把饼子往他嘴里塞。
铁柱子坚决地闭嘴摇头。
她无奈,只好把饼子收了回去,心翼翼放好。
这半块饼子,就是他们的命了。
铁柱子的身子开始有些晃悠,晋恪想让他把自己放下。
但他的手已经僵了,松不开。
她怕得不行。
祚阳还没到,他们还没等到施粥,也还没告诉村里的人,祚阳到底有没有粮。
不能死在路上。
忽然,他们身后有了马车辘轳的声音。
来了几辆马车,周围有几个护卫。
第一辆马车上坐着个穿蓝衫的人。
那些人看起来不好相与,但没法子了。
晋恪拼命对这些人喊:“求大人救命!”
“我哥带我去祚阳城里讨命,快撑不过去了。”
那些护卫看了他们一眼,没什么表情。
但车上蓝衫的人看了他们一眼,开了口:“来吧。”
铁柱子已经没了意识,整个人浑浑噩噩往前走。
终于到了第二辆马车前,铁柱子手微微一松,把妹妹放在上面。
然后,铁柱子整个人僵硬地倒在车上,闭上了眼,呼哧呼哧地喘气。
晋恪忙着给他扇风,想让他好一些。
车队开始行进,晋恪身子一晃,她连忙抓住了身下的麻袋。
这一抓,她就是一愣。
全是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