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许老板和铁柱子被几个官兵拿刀抵住脖子,按在地上。
桂娘毕竟是女子,只是被一个官兵拦住,不许靠近。
晋恪还是个孩子,没人管她。
贴在许老板和铁柱子脖子上的刀刃雪白,闪着寒光。
晋恪很怕。
她疯狂地想跑过去,挡住那刀刃。
她喊着:“什么规矩!”
“什么规矩不许给别人喝水!”
官兵并不看她。
但晋恪女孩的嗓音尖利,引来了周围的街坊,还有那些等着水的人。
那些人围在门口。
人多了,胆子就大。
许老板被按在地上,撞了脑袋,脸上青肿。
所有人都知道,许老板是个好人。
这个好人被收走了粮食,现在脖子上放了一把刀。
不该是这样的。
铁铺的伙子年轻气盛,第一个开了口:“是啊,是什么规矩!”
那些人围在门口纷纷开了口:“什么规矩!”
领头的官兵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衙门今日新出的!”
“家里没水的,就得去排队买水!”
“要是都随便取水,就乱了套了!”
官兵这话得理直气壮。
但晋恪并没听懂里面的道理。她家施水,还有了错了?
她大声:“凭什么有这样的规矩!”
外面的人却静了下来。
只有一个女孩的声音敢问,凭什么有这样的规矩。
其实,很多规矩,百姓都不明白,他们只知道必须要遵守。
在百姓眼里,规矩,是用来守的,不是用来问为什么的。
那官兵看了晋恪一眼。
“这孩子,年纪,”官兵冷声:“本官心善,饶了她。”
然后,他手下那些人押着许老板和铁柱子走了。
晋恪想追过去,但是门口的街坊拉着她。
桂娘一瘸一拐从院子里跑出来,拉住晋恪的衣袖。
“狗花,”桂娘拼命稳住身子,不至于抖得太厉害:“狗花,我们想想办法……”
办法其实很好想。
所有东西,都是可以用钱买的。
若是买不了,那就是钱不够多。
桂娘和晋恪在家中收拾出了积攒多年的银子,装了一个盒子。
隔壁铁铺的几个伙子走了进来,看着她们忙着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伙子从自己兜里掏出来一些银子来。
“我们还是学徒,只攒了这些。”他们。
铁柱子是他们一起拳、一起铁的兄弟,许老板是他们认识多年的老好人。
攒钱不易,但桂娘现在不出拒绝的话。
她只能跪在地上,给这几个伙子,磕了个头。
晋恪心里一哽,转身继续忙。
过了会儿,门口有了敲门声。
晋恪跑过去,门口没有人,但放了个布袋。
里面有些碎银和几串铜板。
周围很安静,送钱的人应是回去了。
晋恪低了头,对着空荡的前方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回了屋。
这些银子加起来,竟然也不少了。
但桂娘有些不放心,又从藏在床下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张纸。
晋恪看到了,是一张房契。
她一惊。
这是他们住的这个院子的房契,许老板攒了很多年的钱,才买到。
“命重要。”桂娘。
对,命重要。
晚上,晋恪和桂娘睡在一张床上。
她们两个都心中惶惶,只能抱在一起相互当个依靠。
第二日天刚亮,桂娘就起身,简单做了饭食,两人吃了,就准备出门。
但是想了想,晋恪又从厨房拿了两个冷硬的饼子塞在怀里。
她们两个直奔衙门。
衙门现在还没人,她们只能等着。
她们急得根本等不了,在原地来来回回溜达。
过了许久,终于有了第一个官兵。
那官兵懒懒散散到了衙门前。
桂娘和晋恪立刻向前,讨好问:“大人,昨日抓来的粮铺的两人可还好?”
那官兵瞟了她们一眼,径直向前。
桂娘赶紧从身上拿出一块银子,一瘸一拐追上去,塞到那官兵手里。
那官兵才开了口:“还好。”然后,便进了衙门。
但这两个字,就足以让她们安心了。
她们又等了很长时间。
从太阳未出,等到了烈日当空,终于看到了昨日官兵领头的那人。
晋恪恨他恨得厉害。
这都是蛀虫!国家本是用这种底层的官吏来治理维护民间,但他们现在只用自己的身份来谋私利!
百姓生活本就不易,就因这种人在,生活更加艰难。
但现在,她只能挤出笑来,做个讨好模样。
桂娘跑到那人身边,把手里的盒子往他手里塞:“大人,我家两个哥哥不懂事,给大人添麻烦了。”
那人拿了盒子,开后看了,微微皱了眉头。
“是添麻烦了,还是大麻烦。”
“现在城中正需要几个不守规矩的,杀鸡儆猴。”
他拿了盒子,只了这两句,继续往里走,没有一点松动。
桂娘下了狠心:“大人,若是大人能把我家中两位哥哥放出,我愿把家里的房契孝敬给大人。”
那人终于停了脚步,他犹豫片刻开了口:“本官爱民如子……”
“以后让他们守守规矩!”
这句话后,晋恪和桂娘终于放了心。
她们继续等在衙门前,又从烈阳高照,等到了太阳西斜。
终于,等来了那个官。
他走出来,对身后招了招手,有衙役推着许老板和铁柱子出来了。
他们头发毛燥燥的,身上满是泥污,只一天,就像是受了几月的罪一样。
那人走过来,对着桂娘一仰下巴:“人在这儿了。”
桂娘正看着她哥心酸,没听到这人的话。
晋恪连忙推了桂娘一把,桂娘缓过神,把兜里的房契送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看了一眼,这才让身后的衙役松了手,转身离开。
晋恪立刻跑到铁柱子身边。
“怎么样了?”她急声问:“他们你和许老板了吗?”
铁柱子没答她,哑声:“回去。”
许老板身子弱,现在身子都站不稳了。
铁柱子将许老板背在身上,四人赶紧往家的方向走,晋恪带来的饼子根本没时间吃。
他们进了家中,晋恪拉了椅子,让他们坐下。
桂娘跛着脚,踉踉跄跄跑去院里了水。
晋恪从怀里掏出那两块饼子,给他们一人一块。
铁柱子喝了一碗水,又大口咬了饼子。
桂娘把饼子在水里浸了,往他哥的嘴里放。
铁柱子有了些力气,终于开了口。
“看下许老板的手。”
他这样,晋恪立刻拉起徐老板的手,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她心里一阵哀怒。
许老板的右手,少了四个指头,只剩下大拇指。
桂娘一下子痛哭起来。
“哥,”她喊着:“哥啊!”
桂娘的身子发颤,哭到头脑发晕,直接向后倒去。
铁柱子赶紧扶住了她。
许老板手上只是粗粗包了布,那布看样子是从铁柱子身上撕下来的。
晋恪转身往门外跑。
铁铺子的伙子时常会受了伤,家里有些伤药。
她不知道哪里有大夫,只能去找了铁铺子。
她疯狂敲门:“来人啊!”
“许老板受伤了!”
铁铺子的伙子们出了门。
年纪颇大的店主也提灯走出,一行人到了许老板家中。
铁铺子的老板是个壮实的汉子,已经上了年纪,他低头看了许老板的伤口,叹了口气:“现在大夫不好找,我会治。”
铁老板让他们准备了烧沸的水,又燃了烛。
之后,铁老板让他们出去,只让铁柱子按住许老板。
晋恪他们等在门外。
桂娘一直在哭,身子站不稳,现在坐在地上,身子靠住晋恪的腿,茫茫然看着屋里。
片刻后,屋里响起了许老板的惨叫。
门开了,铁老板点了点头:“好了。”
他了些这几日的饮食忌讳。
那些铁铺的伙子满脸愤愤。
“怎么会这样。”那些伙子:“朝廷怎么能这样!”
铁老板看了他们一眼没话。
桂娘撑着身子,做了些羹,给许老板灌进嘴里。
然后,铁柱子给许老板擦拭了身体。
他了经过:“当时抓来的还有一些其他开店的。”
“因为没按规定的价卖东西,都被关在里面。咱们的店应该是最的,老板被提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砍了手指。”
“人很多,应该不会砍头的,只是要家里拿了钱来,才能回去。”
终归还是被用来杀鸡儆猴了。
他们劳累了许久,桂娘实在怕哥哥出问题,想睡在哥哥身边守夜。
但铁柱子拦住了她:“你身子弱,待着也没用,我守着吧。”
经了这些事之后,铁柱子似乎稳重了许多。
晚上,晋恪和桂娘一起睡,铁柱子睡在许老板屋里。
只是,晚上,桂娘睡得不怎么安稳,身子总是抽动。
晋恪只能抱住她,努力给她些温暖。
她从后背抱住桂娘,轻轻抚摸她的臂膀,终于使她平静一些。
但睡梦中,桂娘仍然不时发出一点泣声。
第二日,他们都醒得很早。
先看了许老板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许老板还睁开了眼睛,努力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没什么表情,看了手之后,又扭头回了头,不想再看。
桂娘在旁边用勺子凉粥,铁柱子安安静静低着头。
许老板目光如灰,晋恪想着法子劝劝他。
但这事不是玩笑,她不出什么来。
忽然,她想到了许老板给她讲过的故事。
“老板,”她凑过去,轻声:“你之前给我讲过的故事里,有一个独臂的大侠呢。”
许老板忽然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他终于开了口,叹了口气:“是啊,独臂大侠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啊。”
“大侠劫富济贫,我只是给了别人一口水啊。”
这话消极。
但他愿意开口,就是好事。
桂娘立刻给他喂粥,一顿饭后,他自己也有些想开了。
“还能翻翻书。”他自己。
铁柱子一直没话。
他很少这么安静,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只是,家里还没清净多久,又来了人。
是另一伙官兵。
“这房已经是我们秦大人的了。”领头的:“秦大人心善,让你们先住着。”
“但没有白住的道理,你们总得做些活。”
“这样吧,秦大人房里这口井可以给外面的人用,这收钱的活计,就给你们了。”
“你还剩一只手,得了算盘,做个账房吧。”
他们留下了三个衙役,大摇大摆坐在了他们院子里,摘了他们精心种的菜把玩。
许老板的院子门口,挂了和对面的水铺一模一样的招牌,晚上家里的井也会被锁上。
许老板有些愣了,半响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我攒了那么多年的的钱买的房子,”他呆呆愣愣:“就成了别人的了?”
桂娘抹着泪,不话。
铁柱子看了外面的衙役一眼,又平静地收回了视线,继续给许老板穿袜穿鞋,没有和之前一样冲动。
晋恪想哭,但最终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只是给别人喝了水,许老板,就成了许账房。
晋恪看了眼院子,树叶仍然茂密,遮天蔽日,看不见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