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恒溪公主的试炼已经结束了。
帝国的人都听闻了这个消息。
但是最终结果如何,大家隐隐已经有了猜测。
恒溪自己也已经知道,也许她承载不了这个帝国了。
“若是公主做对了任一件事,都没怎么糟。”宫女站在她身边声她。
像是责备,也像是安慰。
“大臣们都看到了。”宫女陈杏和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其实啊,没人怪公主。”
“我不是在劝公主宽心。我们都知道,公主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只是,很好很好的人,当不了女皇。”
“该杀的人,公主一个都没杀,该护着的人,公主也一个都没护。”
“该装聋作哑的时候,公主也没装聋作哑。该清明的时候,公主还被骗了。”
恒溪不出话来。
她很时,就跟着母亲。
外祖母出身平民,把母亲教导得没什么贵族架子。
而她跟着这样的母亲,也长成了一个不那么皇族的人。
她的母亲因为和其他贵族姐的不同,而被皇帝爱上,成了皇后。
但生来不同的两个人,其实没办法理解对方。
当爱慢慢消散的时候,皇帝发现,他的妻子其实不适合做皇后。
这是很糟糕的事情。
所以,恒溪的母亲和皇帝离婚了。
是和平离婚,但所有人都知道,其实是被皇帝抛弃了。
此后,这是恒溪的母亲,而不是母后。
毕竟皇帝曾爱过,只是实在不合适罢了。
爱过便不舍得把她的两个孩子都带走。
最后,太子跟着皇帝,而恒溪跟着母亲。
皇帝之后的妻子都没有生育。
太子被教养得很好。他是一个体面、绅士的皇族。
一个和恒溪不像亲兄妹的人。
恒溪见过他用手段处死了一些人,也见过他运筹帷幄,将各个权贵握于只掌。
而恒溪,跟着自己的母亲,在牧场跟着侍女一起纵马,和城里的百姓一起参加节日。
甚至,时候,她会因为和平民关系太好,而被其他贵女们孤立。
她的太子哥哥为她当众掌掴了她坏话的贵女。
太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怎么这么没用……”
但想了想,太子又摸了摸她的头:“以后我会当皇帝,会保护你,你这样也很好。”
恒溪慢慢长大,明白自己是个和哥哥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快乐,这样就可以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太子竟会死于战争。
帝国的皇帝这些年一直在生病,听闻了儿子的死讯后,他竟然难得地脸色红润了起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活不了很久了。
他只是想为自己的女儿再多争取些时间。
皇帝只有恒溪公主一个血脉了。
帝国马上就要有一个女皇了。
恒溪站在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山坡,看着湖水发呆。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将被托付整个帝国。
她心中无比慌乱,但面上必须平静。
如果当了女皇,她不能再和平民那么平等地相处。
她要处理所有的帝国事宜。
她要和哥哥一样,掌控朝堂,权衡每个人的位置和生死。
她……能做到。
恒溪这样告诉自己。
但她的裙摆被风吹起,宫女看到了公主在颤抖的腿。
“首先,”皇帝:“你要记住每个大臣。”
“你要记住他们的经历和优势,更要记住弱点。”
“若是他们对你不再有用,那就要把他们罢免,要是对你不利,就要找理由处死。”
“标红色的名字,在你上位后,就要处死,他们之前有些罪行,没有公布。等你登基,公布他们的罪行,并且处死,有利于你的统治,能维护民心,也让别的大臣敬畏你。”
恒溪看了一眼面前的名单,看到了之前曾经给母亲送过故乡种子的大臣的名字,是红色的。
她眼神瑟缩,想到了那个大臣,和自己母亲相谈甚欢。
母亲和他是童年的好友。
那个大臣,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的女儿带来,是个病弱的女孩,不爱话,但总喜欢跟在她身后。
“要处死……”她重复了一遍。
皇帝点头:“对,若是有必要,可以把他们全家都处死,当众行刑。对你女皇的形象有利。”
恒溪默默点了头。
她的房间里,还放着那个女孩给她邮来的书信。
恒溪开始接受帝王教育,但她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她站在王座旁,父皇鼓励她:“坐下试试。”
她犹疑着,坐在王座上。
“是不是有操纵一切的感觉?”父皇问她:“是不是觉得天下都在你手下?”
“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愿意让谁生就生,愿意让谁死,就让谁死。”
“你是天下的主人。”
但恒溪并没有觉得畅快,她只觉得害怕。
这天下那么多人。
那些人生活得好好的,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父母、子女,会在节日参加集会。
有自己爱吃的东西,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喜乐,和悲伤。
她怎么可能把这些人的生命,轻飘飘地握在手里。
“渴望吗?”父皇轻声问她:“渴望权力吗?”
她不渴望,她恐惧到心口发痛。
但最后,她看了眼头发花白的父皇,父皇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她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满意地舒了口气。
恒溪的话越来越少了。
她开始参与到朝堂中,坐在皇帝身侧,听着朝中大事。
帝国现在内部有人起义。
太子就死在与起义军的战争中。
“用这个村子为陷阱,”将军在地图上指指划划:“把起义军的前侧队伍引诱进去。”
“然后帝国的军队,三面合围,还有一面是悬崖。”
恒溪忍不住开了口:“那个村庄的人迁去哪里?”
将军抬头,疑惑地看着她:“就在村庄里啊,若是村庄里没人,怎么把起义军引诱进去。”
其他人表示赞同:“可以,以百余村民换大捷。”
恒溪不语。
她只是不明白,那个村里的人做错了什么?
皇帝注意到女儿的沉默,开了口:“恒溪,你觉得这事如何?”
她低头咬着牙,终于开了口:“甚好。”
皇帝点了点头:“听公主的,就这样做吧。”
大臣们齐呼:“公主英明。”
恒溪晚上回了自己殿里,她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是她下了令,是她让那些村民去送死。
她见过村庄的村民,牧马、种田,穿着很旧的衣服,每天吃得都一样。
没多少钱,但是也有自己的梦想和奔头,她给他们分些鸡蛋,他们就欢呼雀跃,像过节一样。
而她只是一句话,就把他们送进了死路。
恒溪彻夜未眠。
公主很明显地显瘦下去。
宫里的人都,公主忙于朝政,才会消瘦。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接受不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时常觉得上面沾了血。
朝堂针对起义军,又做了安排。
恒溪也得知了更多起义军的资料。
他们原本是偏远地方的人,帝国太大,对他们不怎么在意,也没有经费拨给他们发展。
而天高皇帝远,当地的官员也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那里人民本就贫穷,当地官员为了满足私欲,仍然加大了税率,中饱私囊。
甚至,他们还随便掳掠漂亮的女孩,制造了很多家庭的悲剧。
百姓吃不饱,还被欺辱,终于奋起反抗,形成了一支起义军。
起义军的形成,归根到底,帝国有责任。
但不管如何,都不能起义。
在皇帝和朝堂看来,忠诚是每个百姓必须有的责任。
不管帝国怎么对待你,你都必须对帝国忠诚。
不管什么原因,选择了起义,就是背叛。
更何况,起义军刚开始也许是百姓的不满导致,但现在,里面早就参杂了很多心思不纯的势力。
因此,帝国也采取了行动,誓要剿灭起义军。
而太子就意外死在了一次亲征里。
晋恪如果当了女皇,剿灭起义军就是她要做的事情。
但她总是觉得,若是有活路,他们也许并不愿起义……
终于有一天,她鼓足勇气提出,也许可以进行和谈。
朝堂喧然,没想到公主竟然是和谈派。
皇帝冷眼看着她。
恒溪知道自己了错话。
但错在哪里,她不清楚。
她只是想让死去的人少一些而已。
恒溪站在城楼上,吹着晚风。
她的头发随着风动。
也许,坠落下去也好,她默默想着,就不用下令去杀死很多人了。
她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她听到城楼下车马萧萧。
恒溪低头望去。
一队骑兵奔过来了,停在城门口,等着放行。
为首的黑衣骑士抬头,和恒溪目光相对。
她觉得有些熟悉。
这双眼睛曾经出现在她的记忆中。
是谁?
她默默想着。
那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许久,终于收了回去。
晚上,恒溪仍然想着。
这几日过于疲惫,她终于有了些许睡意。
短短的睡梦中,她站在溪边,问蹲在河边的身影。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她轻声问。
“姐姐带你去吃些东西好不好?”
“你是个大孩子了,不要哭得像个狗了。”
“你再哭,姐姐就不带你玩了。”她作势要走,其实脚下并没有动一步。
蹲在地上的孩子终于停止了哭泣。
他怯生生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她。
“姐姐,”男孩哭得红肿的眼睛盯着她:“姐姐不要丢下我。”
恒溪蓦然惊醒。
多年未见。
总是跟在她身后哭的弟弟,原来长成了这个样子。
恒溪心里有了些再见故人的怅然和喜悦。
听闻,他会去朝堂上述职。
恒溪难得的精神起来,脸上还带了笑意。
毕竟,这是最近难得的好消息了。
她坐在父皇身侧,看着黑衣青年走进堂中,对皇帝行了礼。
她满心喜悦,等着他看过来时,给他一个笑。
然而,他只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终于开了口:“此行,请吾皇立臣为太子。”
“公主无能,不堪为皇。”
“臣愿肝脑涂地,平天下,稳疆土。”
朝中大臣安静,似乎已经在背地里达成了一致。
恒溪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时候的弟弟回来了。
带着野心回来了。
回来后,第一句就她无能。
明目张胆来抢她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