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侍女陈杏知道公主不开心。
因为,公主在朝堂上提出的建议,又被皇帝驳回了。
皇帝很想让女儿延续统治,但他也无法接受女儿提出的愚蠢政策。
软弱的仁慈,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下朝后,皇帝坐着的轮椅,被侍从推着前行。
他还是有些生气,坐在轮椅上,喘着粗气,手用力抓住盖在腿上的毯子上。
忽然,皇帝就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发妻。
当初是怎么爱上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宴会上,贵女们都在装腔作势地举杯时,她藏在阳台上,和一个侍女看星星。
看星星,这是多么天真的事情。
在其他贵女勾心斗角、讨好皇族的时候,竟然有人在看星星。
她的裙摆胡乱摊在地上,她的脸上带着笑。
是他没见过的恣意。
只是,婚后,他才发现,她也只适合和侍女看星星。
她和侍女们一起,从没有过尊卑。
但他讨厌这样的事情。
刚开始,还能忍受。
后来,她生了两个孩子,是个母亲了,却还是不成熟的样子。
他为了给个教训,在宫里寻了她侍女的过错,当众行了鞭刑。
可是,没想到那个侍女竟然如此体弱。
那个陪她长大的侍女去世后,他们两个的关系便再也回不去了。
皇帝紧紧抿着嘴,不想承认其实前些年看到女儿像她时,心里有些高兴。
只是,情况不同了,当时觉得珍贵的品质,现在觉得简直低劣之极。
但恒溪没有变化,仍然还是那个女儿。
皇帝忽然开了口:“我是不是,不应该……”
但他忽然反应过来,住了嘴,回归了一个君王该有的庄严。
侍从推着皇帝向寝宫走去,似乎没听到任何声音。
恒溪越发努力。
但在没有天赋,又不热爱的事情上努力,就像一滴水坠入深井,不起任何波澜。
匡齐却越来越受欢迎了。
恒溪不明白。
明明他不怎么笑,不和别人亲近,但那些大臣就是愿意支持他。
恒溪抱着母亲生前穿的睡衣,看着窗外的月亮。
又是一个无眠夜。
公主肉眼可见地消瘦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被皇帝委倚了她担不起的重任。
他们能想到如果公主登了基,会发生的事情。
她会不认可大臣的策略,就算认同了,她也会沉浸在对个别百姓造成的伤害中,用那些伤害,来折磨自己。
但是,要当帝国的主人,怎么可能保护每一个百姓?
大臣们都认为,公主一定会为了一些细枝末节、不应该考虑的事情,而误了大事。
皇养子就不会这样。
他雷厉风行,只做正确的事情。
帝国交给这样的人,才会放心。
但皇帝现在非常偏执,执着于自己的血脉。
大臣们并不敢多言,只能默默支持匡齐。
但这种情况,并不能持续很久。
一是因为,公主现在越发虚弱,每次听到要权衡利弊,来获取更大的胜利,这种事情,对她似乎是很大的折磨。
二是因为,起义军又有了新行动。
更何况,皇帝病得越来越重了。
必须要有个决断了。
但这个决断,到底谁来做?
皇帝还在希冀自己的女儿一朝成为一个钢铁意志的女皇,他努力拖延时间。
因此,这个决断,皇帝做不了,大臣不敢做。
有些大臣隐隐希望,匡齐也许可以胁迫皇帝让位。
但很明显,匡齐并不是这样的人,皇帝毕竟是他的养父。
那这个决断,到底谁来做?
终于,在一次朝会上,匡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请公主参与试炼。”匡齐:“若是公主能在这场试炼中,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我就会放弃争位。”
匡齐把试炼的内容了出来。
皇帝和大臣都认真听着。
恒溪也死死盯着匡齐,生怕自己漏掉一个字。
听起来很简单。
一个古国的公主,想要篡位。
那公主被很多人支持,手里有兵。
恒溪松了口气,觉得不难。
她还不知道任务有哪些,但这样的情况下,几乎优势尽在手中,她怎么可能做不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大臣哗然,觉得试炼过于简单,甚至自己家不怎么优秀的孩子,都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皇帝听完后,看了看匡齐,有些疑惑。
皇帝也觉得简单,他问:“为什么?是不是有诈?”
匡齐坦坦荡荡地摇头:“里面没有陷阱。”
他微微侧头,看向公主的方向,露出一点笑意:“臣只是觉得,公主,做不到。”
如此而已。
大臣们安静了下来,他们不明白,但他们相信匡齐。
皇帝略沉吟。
他心里正在反复思量,里面到底有没有陷阱。
但恒溪公主看了眼匡齐,又看了眼大臣,没有一个人信她。
她咬了咬唇:“我愿意。”
皇帝呵斥她:“谨慎!”
但皇帝想了又想,支持匡齐的人越来越多了,若是耗下去,不知道要多久。
而这个试炼,看起来真的简单,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真的如此愚蠢,连一个正确的决定都做不出?
他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不会伤了她?”
匡齐肯定答:“不会。”
他又:“为了公平起见,臣会进行另一场试炼,若是有问题,也不会只伤了公主。”
这就没问题了。
皇帝终于点了头:“准。”
做好准备后,他们到了实验室里。
科学家们在做准备。
恒溪站在父亲身后,又看了一眼匡齐,无法将他和幼时的孩童联系在一起。
片刻后,科学家做好了调试。
公主躺在了试验床上,闭上眼睛。
融入的时间节点,选在公主将要处死一个宫女前。
果然,公主看到了宫女的家人,就摒弃了杀人的想法。
科学家点了点头:“融入成功。”
皇帝叹了口气,果然是她。但后续还有很多机会,他觉得女儿不至于一次抉择都做不对。
皇帝有些不明白,只是一个宫女罢了,女儿怎么就下不了手?
当年,他刚登基没多久,有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仆做了错事,他动了怒,照样把老仆一家人处死了。
虽然老仆和老仆的儿子曾伺候自己二十七年,处死他们后,他也落了两滴泪,但感情并不影响决策。
权力,利益,皇威……很多事情都比感情重要得多。
果然,他们父女没有一点相像。
确定公主融入成功,匡齐也进了试炼。
他选定的角色比较复杂。
一个有些良知,但又坚定走在错误道路上的人。
为了帮助女儿,甚至皇帝自己也进了试炼。
只是试炼进程过半后,皇帝终于有些绝望了,主动叫停了实验。
他不明白,女儿为什么总是被感情和善恶这样无用的东西束缚。
恒溪在实验床上,睁开了眼睛。
她的父亲在一边,没有看她一眼,茫然地看着前方。
恒溪坐起来,看着父亲的样子,却不敢开口话。
她知道自己做得不正确,但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大臣们守在一边,静默着。
终于,皇帝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女儿。
“恒溪,你后悔吗?”他厉声问。
他心中还有一点幻想,若她悔,若她愿意改,他就愿意再为她坚持。
但公主跪在地上,开了口:“不悔。”
她没有错。
她也许天真,也许过于纯良,但这不是错。
她只是,想当个好人。
皇帝不再话,侍从推着他离开了。
匡齐在另一张实验床上站起来。
他走过来,脸上带着笑。
“果然啊。”他轻声。
恒溪想到了,之前他的那句“公主,做不到。”
他是对的。
恒溪不再挣扎,认了输。
“你是对的,”恒溪心平气和:“我确实做不到。”
大臣们明白,帝国的归属已经有了定夺。
皇室内部的事情,大臣们不想参与,纷纷告退。
只剩下恒溪和匡齐,还有一些仆从。
匡齐走了过来。
他比她高很多,走过来时,恒溪只能微微扬起下巴看他。
即使她没有赢,但她也绝没有输。
“你本就是这样的人。”匡齐轻声。
恒溪不明白,她本就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不是在她软弱?天真?不堪一击?
恒溪抬起头,想她就是这样的人。
但匡齐又走近了两步。
“但你这样,”匡齐低了头,直视着她,嘴角有了一点笑意:“就很好。”
然后,他声音放得更低,几乎没了气息:“姐姐。”
这句姐姐让恒溪的汗毛冷竖,她向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时隔多年,她又听到了这句姐姐。
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什么柔情,只觉得可怕。
他不是时候总依赖她的弟弟了,他现在是野心勃勃的匡齐。
恒溪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皇帝宣称自己不适,要休息两天不上朝。
大臣们很能理解。
毕竟看到了如此无用的女儿,谁都会需要休息两天。
但实话,虽然公主并不适合做女皇,但他们并不讨厌公主。
若是以后皇养子登基,想对皇帝血脉下毒手的话,大臣们也会尽力阻止。
毕竟,她真的是一个好人。
只是,实在没什么用处罢了。
皇帝休息两天后,又休息了两天。
大臣们没有催促皇帝。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大抵是认命了。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匡齐的地位更加不同,但他和以往一样,没什么变化。
恒溪不怎么出门,偶尔去母亲生前喜欢的山坡上坐一会。
她认可了自己是个皇族废物的事实,竟然心平气和。
她没什么错,只是整个人也没一点好处罢了。
恒溪坐在山坡上,有些想念自己的母亲。
若是母亲还在,是不是会抱着她安慰?
虽然知道了那只是试炼,里面只是一串串数据,但若是可以,她也想让杜揽抱一抱自己。
但现在她没有母亲,也没有杜揽。
侍女杏子过来,也坐在她身边。
杏子看了看公主,有些想什么,但公主现在面色平静,杏子终究没有开口,想让公主再享受一会儿宁静。
等风渐渐变凉的时候,恒溪终于起了身。
杏子陪着她走在回去的路上。
想了想,杏子终于开了口:“公主……”
她欲言又止。
恒溪公主扭头问她:“有什么事就。”
她开了个玩笑:“我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受不住?”
“公主,”杏子觉得不该瞒着公主:“匡齐大人,参加的和您是同一个试炼。”
恒溪停住了脚步。
“他叫唐识。”
恒溪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晚,她带着无边的绝望和悲痛,从悬崖上跳下来。
他想抢走她的帝国,又在试炼中欺骗她。
看到她对他上了当,动了心,他是不是在心里嘲笑?
“唐识……”她咬着牙,一股怒气直冲脑中:“匡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