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亮的灯光吊在上方, 勾勒出顾衍线条凌厉的面庞，俊挺眉骨下洒落一片阴翳。

    苍白冷峻的男人就这么散漫的靠着牢椅，银发凌乱的散开, 脸侧还沾着晕染开的血迹，稍显狼狈，红眸却亮的惊人。

    灼热目光让林楠的耳尖染上热意, 默不作声的侧过身, 换了个坐姿。

    冷静了片刻，林楠才能继续思考。

    安德里做了欺骗之事，却还想证明自己双手干净。

    钟景天是典型的墙头草，他从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 还从不掩饰自己的善变。

    鹤宛心思细腻，思考的总是格外多。

    这样的组合，派手下去审讯当然不会有结果。

    更何况，对于原住民来, 顾衍十分受钟景天倚重，在军部亦是威望极高，前两天申请的聚集地合法的提案已经通过申请，谁知道最后会怎么处置。

    玩家就更不用了, 顾衍是头号危险人物, 是比BOSS更危险的存在, 杀不死他, 就要承受难以想象的报复。

    寂静中，只有林楠哗啦啦翻着文件，借以掩盖自己并压抑着暗流的内心。

    “问出什么了。”

    鹤宛第一个对上目光的瞬间, 困扰她许久的怪异感再次出现, 直觉告诉她肯定有哪里不对。

    但安德里已经开始汇报, 他将一桩桩“罪行”条理清晰的讲来，每一件都能与顾衍这段时间的行动相对应。

    没有任何批露的谎言，与真实有什么区别。

    “客观来讲，七的确不适合军部的工作。”钟景天压抑的低咳，没正面回答，但也表明立场，仿佛最初极为欣赏对方的人不是自己。

    一旁的下属则板着脸，复杂的瞥向顾衍，略有不忍。

    林楠再次看向身边。

    逃不过，鹤宛沉吟片刻，选择遵循心底的感应，“我觉得，还能再查。”

    能查，至于要不要查，就要看林楠的意愿。

    林楠漆黑的眼眸映着亮到晃眼的灯光，唇畔露出温软的笑容。

    “你们的都对。”

    他终于转头，看向顾衍，撞入那双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暗红眼眸。

    意外的是，林楠没有感受到任何负面情绪，高悬的心被红眸中的温柔轻轻抚过。

    手指微微蜷缩，喉咙像被浸湿的棉团堵住，眩晕感让他一时不出话。

    林楠隐忍又狼狈的揉了揉额角，静默片刻才将那叠荒诞的指控整理好，起身，走向刺目灯光下的顾衍。

    屋内仅剩的四个卫兵都了解林楠非人身份，此刻紧张的身体都在发抖，只是碍于钟景天的手势，咬牙继续坚守。

    钟景天冷峻苍白的面容在此时显得格外刻薄，他已经将顾衍的身份夹在了那叠文件里。

    他知道林楠有多恨帝国，顾衍作为那个男人的儿子，再加上安德里的前情，落入林楠手里，定然没有好下场。

    他的确一直在摇摆，而且从不掩饰。

    虚弱仁善的神明值得信任吗？

    狡诈的帝国又值得他回头吗？

    在此之前，顾衍是钟景天唯一能接触到代表帝国的人，但眼下，帝国真正的储君亲身降临，只要舍弃顾衍一个，就能够获得神明与储君的好感，何乐不为呢。

    钟景天看向扣在牢椅的顾衍，怜悯转瞬即逝。

    原来就算是儿子，也会被舍弃。

    安德里看到钟景天嘴角的笑意，心底那些微妙的不安尽数散去。

    只有鹤宛眉头紧锁，认真的盯着林楠的每一个表情，没和他们交流。

    林楠在顾衍身前站定，抽条舒展的身躯还留有着少年人的纤细感，他缓缓将纸张展开，抖了下不存在的灰尘，给顾衍看他的“罪证”。

    顾衍的眸光随着纸张晃动，随后眉梢微挑，视线上移四目相对。

    林楠的神情有种不上来的奇怪，“……你的回答呢。”

    顾衍自从被束缚审讯，就没吐露一字，此时他微微后仰，想要更清晰的看到林楠暗淡的眼眸。

    这双眼眸正装着他的倒影，却又什么也映照不出，宛如一片孤寂又空洞的夜空，连星光都消散了。

    顾衍放松下来，似乎把这当成了休息室，而不是有进无出的审讯室，低哑的嗓音还带着笑意。

    “我认。”

    屋内骤然静默。

    没人能想到顾衍会这么容易就开口，甚至没有一字辩解。

    安德里眉头紧蹙，骤然挺直的背脊暴露他的诧异。

    纸张上是罗列齐全的人证物证，刺目的灯光让顾衍暗沉的红眸流露出波光，但他依旧抬眼，去看林楠精致漂亮的面容。

    漂亮，或许只有他敢这么形容。

    余光里瞧见安德里的极力遮掩的紧张，顾衍眼底翻涌的暗红，又克制不住的去看林楠。

    光明正大陪伴林楠身边的是安德里，获得信任的依旧是安德里，暗地里搞动作背叛的还是安德里。

    这个人不珍惜的，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谁也没看到林楠背于身后的指尖微微发抖，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散乱的银发随着顾衍的呼吸微微晃动，林楠的心也跟着动荡。

    所有人都在等林楠的反应，只有他自己，似乎神游天外。

    ——或许只要是这个人，什么答案，都是正确。

    心底刚冒出这个想法，林楠就看到顾衍对着他弯起眉眼，带着明显的纵容。

    似乎，不管想对他做什么，都会全盘接受。

    林楠目光呆愣，不受控制的落到顾衍有些干裂的薄唇，记忆中的触感化作电流，沿背脊爬过四肢百骸。

    感受到这股专注目光，顾衍配合的翕动薄唇，无声的着什么，可落在林楠眼中，就只剩舌尖一掠而过的画面。

    突然，捏住下颌的手指施力上抬，林楠被蛊惑了一样，俯身靠近，温热柔软的触感截住了顾衍未出声的话语。

    旁畔传来刺耳的摩擦，似乎有人猛然站起带动桌椅发出声响，甚至能听见他人因震惊而骤然滞停的呼吸。

    轻吻一触即分。

    林楠也是一时脑热，但他看着顾衍一双星眸盈满笑意，又觉得，没什么不能表现的。

    他就是想要这个人。

    忽略自己发红的耳廓，林楠故作轻松的退开几步，指尖一勾，号称坚不可摧的电子拷应声而断。

    他示意顾衍站起身，自己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三人。

    “愚弄我，真的会觉得很有趣吗？”

    对上种景天堪比调色盘的暗沉脸色，知道不必多，林楠神情复杂的再去看已经傻掉的安德里，“三天前，你作为神父与我汇报。”

    “你，一切顺利，你完成了我的理想。”

    在安德里分辨出这话中含义的瞬间，巨大的恐慌就充斥了他的大脑。

    “不着边际的胡话居然也有勇气得出口，原来真的把我当傻子糊弄。”林楠抿紧嘴唇，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

    在他的感知下，这个世界与安德里描述的完全不同。

    安德里，他造了新的秩序，突破了钢铁丛林的森然规则，因为只要真心信奉爱戴神明，“旧神”便会无条件接纳信徒，为他们提供帮助，以仁爱为信仰。

    可林楠只“看”到，安德里的组织已经变成了权利的象征，似乎只要在“旧神”争得一席之地，就能得到数不清的好处。

    利欲熏心者身居高位，自称神职，真正心怀信仰的信徒却被拒之门外，哀怨背弃。

    林楠没有失望，他只是很疲惫。

    又是这样。

    “你当我没有眼睛吗？”

    安德里碧蓝的瞳孔猛的缩紧，脸色苍白。

    凝成实体的恐惧压迫着他的灵魂，似乎空气在这可怖的威压下被迫消散，窒息感迫使身体不断的后退，本能的想要逃离。

    恰在此时，视线内沉寂已久的光幕突然苏醒，混乱世界内所有存活玩家都收到了最新消息。

    【叮！混乱世界主线异常，势力平衡崩溃，强制干预条件达成。】

    【任务：消灭邪神组织“旧神”，抹杀邪神。】

    【奖励：自选世界常驻/一亿积分】

    【注：混乱世界为真实世界，如有需要，玩家可申请常驻混乱世界，届时将自动解绑。】

    林楠满心躁郁，瞥了眼主系统殷勤展示的光幕，上面的标志与主系统稍有不同。

    看来对方已经创造了新的“主系统”。

    如果主系统如果能听见林楠的心声，一定会大声反驳它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它才有独立思考的“智慧”！

    林楠看着主系统劫来的信息，磅礴的神力愈加扩散，瞬息之间，世界被一阵微风吹过。

    身处浩瀚宇宙，以神明的角度垂眸，就能看到灰败的星球外，凝练的灿金屏障与摇摇欲坠的金雾融合，将一切这颗灰蒙蒙的星球密不透风的包裹在内。

    “才一亿积分？”

    林楠伸出手，调出操控界面，“用我的力量，当做杀死我的奖励，才给这么点，太寒酸了。”

    越想越可笑，林楠磨牙，再次加固世界屏障。

    这场游戏结束前，谁也别想着提前离场。

    “发布任务。”

    早在一旁准备好的主系统摩拳擦掌，即刻上任：【叮！隐藏条件触发，开启隐藏任务，神明的怜悯】

    【无耻卑劣的异世偷窃者窃取神的权利！篡改神的意志！驱使神的子民！】

    【神明复苏，垂怜蒙昧无知的子民。】

    【任务：未知】

    【任务奖励：神明的庇佑】

    【失败惩罚：无】

    玩家分布在混乱世界各地，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好胜心，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中心城，因此正在街头收保护费的帮派混混，与刚下班回家的社畜，在看到面板时都没有两样。

    迷茫。

    眼前是两份相差不多，但意思截然相反的任务。

    玩家们还很快发现，第一份消灭旧神的面板上，主系统的标识和从前有些出入。

    而第二份护卫神明的那份任务，上面熟悉的印记与从前发布重大消息的主系统一模一样！

    林楠也在看任务面板，明显夹杂了主系统“个人”情感的描述，看的他唇角微勾。

    来有些欺负人，但林楠是无法被杀死的。

    所以他放纵弑神任务的存在，并且在达成此行目的前，也会对来刺杀自己的人报以最大的宽容。

    至于主系统发布的语意不详的任务，是林楠思考很久的决定。

    借助神明血肉而苟延残喘的世界，林楠能接受其继续存在，没有在苏醒后给予毁灭，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

    而所谓“怜悯”，只是给生灵以退路。如果有人于绝境祈祷，纯粹的信念理应得到庇护。

    尽力让即将到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至于恩怨了结，世界是否还需要神明庇佑，这个问题，将由世界居民自己来回答。

    林楠感应着世界未被黑雾吞没的地区，无数璀璨的光芒从各地升起——

    夜色下，聚集区里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紧紧的靠在一起，她们今晚的容身之地已破败漏风，无法遮挡呼啸的风雪。

    耳边吵闹声不断，有人哭喊有人叫骂，只为了抢夺稀少的御寒之物。

    女孩冷的牙齿颤，已经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但她依旧努力揉搓着母亲冷如冰块的脸颊，不断与母亲话，希望能传递一些温暖。

    她从不后悔逃离下等城，虽然现在还无法进入中心城，可她们已经听，聚集区就要合法化了，只要不再东奔西走，她就能建造出属于自己的家！

    可今年的寒冬，来的太早也太冷了。

    女孩抱着神志不清的母亲，泪水在眼眶转，却迟迟不敢落下，她怕眼泪还未流过冻僵的脸颊，就会凝固在皮肉上。

    忽然呵斥声在头上响起，本就破破烂烂的帐篷被人一把夺去，女孩伸出僵硬的手臂阻挡，被对方一脚踢开。

    那人抖了抖破布一样的帐篷，发现已经凑不出形状，不禁嫌弃的咒骂，随手扔到一旁。

    没人帮她，因为周围到处都是和她一样的人。女孩冻僵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积雪的冰冷，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调动四肢，爬向几近昏迷的母亲。

    她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在抓到母亲僵硬双手的那一刻，模糊了双眼的泪水终于从眼眶滑落，砸入雪地，却留不下任何痕迹。

    就像她自己。

    看着满目忧愁的母亲还在对自己尽力微笑，女孩的眼泪决堤般大颗大颗落下，她呜咽着抱住母亲的手臂，无力的在心中哭喊。

    强烈的不甘占据了女孩的大脑，她想起了中心城里的“旧神”，想起对方蔓延至下等城的势力，和其他欺压普通人没有两样的组织，她也曾唾弃对方又是一个“圣芒”。

    或许，也有不同，因为那些人切切实实能施展神迹。

    女孩在混沌中祈求，不管是神明还是恶魔，什么都好，只要能救母亲，她都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呼喊，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瞬，温暖的力量突然从女孩的胸口蔓延全身，澎湃的生命力海浪一般冲刷修复她濒临崩溃的身体。

    僵死的躯体恢复了健康，与母亲交握的双手将这股力量传递了过去，女孩扑向逐渐恢复意识的母亲，紧接着震惊的去抓取一旁刺骨的雪。

    没有寒冷。

    意识第一次如此清明，女孩看到周围哀嚎的人群，刚升起想要帮助他们的念头，淡金色的雾气便以她为中心四散开，将周围的人都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女孩也感受到了尚可忍受的凉意，她明白了什么。

    风雪中认不出方向，女孩只能拉着母亲学着从前看到“旧神”组织参拜时的动作，俯身跪拜，将自己此刻的感激与信仰轻声诉。

    女孩越是祈祷，越觉得温暖，她能撑开的温暖地区也越大。

    混在其中的玩家震惊的看着眼前堪比特效的华美画面，周围从死亡边缘醒来的人们见此神迹，也都陆续跟随女孩参拜祈祷。

    而此时，下等城里仗着“旧神”名义作威作福的信徒们，正在华丽的礼堂内参拜，往日会照耀他们的神迹今天迟了一个时也没出现。反倒是肮脏污秽的贫民窟，骤然有金光闪耀。

    中心城内，接受过神明眷顾的高阶信徒，有人力量骤增，金光随着一举一动溢出扩散，有人脸色苍白，体内强盛的力量竟然刹那间离他而去！

    一门之隔的审讯室里，安德里感受着力量的飞速流逝，惊惧的汗水划过他的脸侧。

    他看着林楠在屏蔽了其他人的光幕上戳戳点点，其他人或许看不懂，但他已经接到了任务提示。

    ——林楠居然可以发布任务！

    安德里又惊又惧，还没痊愈的伤口疼的快要炸裂，初见林楠时的恐惧感自记忆中复苏。

    随着力量被抽走，安德里眼前发黑，膝盖脱力，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与一般人类无二了。

    他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磅礴的信仰之力涌向全身，林楠已经不会为此感到高兴，漆黑的眼眸映着任务面板的微光，散发出奇特的生命力，熠熠生辉。

    顾衍就站在身侧，静静地注视他。

    似乎在此刻，覆于珍宝之上的薄纱才终于扯下，林楠眸中的耀眼光芒远比头顶惨白的灯光更加夺目。

    顾衍不禁抬手，按压自己快的惊人的心跳，酥酥麻麻的饱胀感从胸腔内扩散开。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和，至少要告诉林楠，那些人背信弃义，并不是他的错，只是他们自身卑劣而已……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余光瞥见瘫倒在地的安德里，只是剥夺力量，惩罚实在太轻了些。

    得先把这些人解决掉。

    修长的指骨搭上腰间的折叠纽，即将取出长刀的刹那，被林楠伸手按住。

    顾衍眉眼凝霜消融，转而浮现笑意，反握住林楠。

    他不加掩饰的喜悦感染了林楠。

    耳廓不自觉的飞上薄红，林楠屈肘戳了顾衍一下，示意他收敛。

    鹤宛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互动，震惊的已经麻木了，转头看向一旁站不起身的安德里，微微叹息。

    进门是还风光无限的“神父”，这会整个人都受到了重大击，站都站不稳了。

    至于形销骨立的钟景天，由于没有玩家系统，所以既不像鹤宛那样平静，也不像安德里那样失态。

    他只是竭力克制着胸腔翻涌的血气，一向和善的外表寸寸崩裂，看过来的眼神阴翳可怖。

    林楠坦荡的与他对视，嘴角缓缓勾起，“能这么快就开始这场游戏，多亏你的配合。”

    钟景天因痛苦而颤抖的身体猛然僵住。

    这个熟悉的、隐含疯狂的笑容，让他想起了人生中最不愿记起的一幕！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抛弃的痛苦！

    那时虚弱的神明即将“陨落”，帝国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他们太过高兴，忘记了最初的敬畏。

    谁也没想到这位年少单纯的神明会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展开神域屏障，不仅将自己的躯体禁锢在这个世界，更要将帝国的人全部困死在这。

    帝国最擅长弃车保帅，飞速撤离时，那位刚登上王座不久的帝王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负责断后的钟景天。

    只有钟景天被留了下来。

    他原以为生命会到此终结，没想到神明残余的力量依旧给这个被帝国毁灭的世界带来重生的希望。

    钟景天拖着残破的躯体天从飞船残骸中爬出，恰巧赶上神明力量溃散的瞬间，因此得以苟活。

    但他只觉得可笑。

    仁善的神明可笑，自己更是可笑。

    此后钟景天无数次尝试想离开这个世界，一次次都以失败告终，直到帝国建立无限试炼场，以投□□影降临那些失去神明庇佑的世界。

    兜兜转转，帝国的人又回到了这里，似乎在探索什么，直到他们再次发现了残存的生命，暗地里的建立了圣芒称神，明面上又厚颜无耻的取代林楠作为救世主出现。

    看似是给予世界科技，实际在控制世界发展，这是帝国最擅长的手段

    直到钟景天偶然发现，他们不仅禁锢“了神明的遗骸”，更无节制的窃取神力，以作为供养帝国世界能量。

    所以钟景天才格外想不通，既然那么恨帝国，为什么不杀了顾衍！明明顾衍就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帝国。

    钟景天面色煞白，他似乎终于想起近期林楠给他的治疗效果越来越弱，他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每况愈下。

    没有人会真心为仇人续命，再仁慈的神明也不例外。

    钟景天下颚紧绷着，阴郁的低咳，一字一顿问道：“你一直都在算计我？”

    林楠十分平静，没有反驳。

    因为他只觉得疑惑，“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为什么都以为我没有脾气？”

    在钟景天按下光脑警报的瞬间，林楠忽然覆手下压。

    本就消瘦的钟景天身形微晃，惊惧的汗珠滴落，膝盖与地板结实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楠没再看他，看向站在自己身侧充当护卫的顾衍，勾着对方凌乱的衣领下拉，偏头在男人脸侧落下一个轻吻。

    努力无视顾衍愈加炙热的目光，林楠他故作平静的看向钟景天，这口气还是要出，“你得对，我也觉得他不适合军部，那个污浊恶臭的泥潭如何配得上他。”

    “这个世界的律法与秩序由你掌控，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我倒有些理解了——”

    “为什么那些蝼蚁奔波逃命时，唯独会舍下你。”

    某些字眼戳到了钟景天的神经，他整个人都颤抖着，看过来的眼神几欲充血。

    但林楠犹觉不够。

    他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钟景天。

    “觉得刺心吗？”

    “那你应该还不知道，其实他们一直都在看着你。”

    “面对未知，你们总喜欢先派人探路，如果探路者死了，就代表前方危险，现在你活的好好的——”

    “你觉得，他们接受到的是什么信息？”

    钟景天眉宇间沟壑叠起，白着脸，开口就如咳血一般，“你故意——引他们来？”

    林楠眸光暗沉，“或许吧，不过我更喜欢看你们期待落空的神情。”

    “哈，哈哈，是你该失望。”钟景天撑着膝盖，强忍身体的不适，颤抖着直起腰背，“就算你能杀了所有人，但帝国还有王！”

    林楠微愣，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诧异，似乎再——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是杀戮之神，只是私人恩怨。”

    “况且你所谓帝国的王，也并没有多聪明。”

    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出的话语残忍又真实。

    “我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不过距离他的背叛，好像也有几百年了，他也快老死了吧，面对无法抗拒的死亡，他还会有当年的理智吗？”

    “没准你与那位储君通信时，他，你最恨的那个人，就站在一旁呢？”

    钟景天强撑着的背脊彻底崩塌，脸色惨白僵硬，英俊的面容扭曲着，他死死抓着领口，似乎想挣脱什么，又像是想将自己勒死在这，最后猛的咳出一口污血，才脱力一样倒向地面。

    林楠现在舒心多了。

    他可以忍受这些人的欺瞒与轻视，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但同样的事情落在顾衍身上，他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人依旧是最善变的生物，这是唯一不会变的。一秒之差，思维就能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更别提十年百年。

    但林楠越是清楚，就越期盼着永恒。

    现在，他无比渴望一份永恒。

    钟景天的四个守卫早就被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击溃，跪伏于地面，浑身汗湿好像刚从水里爬出。

    安德里已经因为神力流失的反噬，神志不清，林楠从他身前走过时，脚步微顿。

    但手臂忽然被人握住，顾衍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上来，拉了他一把。

    林楠转头就撞入那双殷红的眼眸，还莫名看出，一丝委屈？

    鹤宛已经认命的站起身，平静的等待属于自己的审判。

    哪知林楠走到她面前，并无半分责怪，神情与平时闲聊一样平和，“今天要麻烦你来收尾了。”

    鹤宛：“……？”

    她愣在原地，脑子宛如浆糊乱成一团，她想不通，为何林楠对待他们三人的态度各不相同。

    看着林楠的背影，鹤宛双眸蓦地圆睁，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自觉的迈出两步，又很快顿住。

    从相遇到现在，林楠表都现得宛如一面不起眼的镜子，他很平静的接受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但是给镜子看是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给予欺骗，回应的权力也是虚妄泡沫，给予轻慢，回应的就是更为傲慢的践踏。

    鹤宛看别人看的透彻，轮到自己又有些迷茫，她呆呆的看着林楠离去，思考自己给予的又是什么。

    似乎是目光过于明显，她突然对上一双烈火般燃烧的红眸，鹤宛猛然惊醒，冷汗从额角滑落。

    ——“七”给予林楠的是什么。

    是绝境也没有动摇半分的绝对信任？还是千难万险也没有阻挡住的炽热的爱？

    她到现在都记得，在一切的最初，那个下等城里，顾衍扛住一切也要留下林楠的疯狂。

    如果不是林楠主动舍弃他，鹤宛还以为行动要失败了。

    两人身形随着一阵空间波动消失，鹤宛长叹一口气，摸着椅背慢慢坐下。

    她已经明白，从明天开始这里将重新洗牌，“旧神”与圣芒的结局一样，都是神明回归的踏脚石罢了。

    禁闭的双扇门终于被人推开，助理急切的第一个冲进来，跑来到鹤宛身边，担忧溢于言表：“会长！您没事吧！那扇门刚刚一直不开！”

    鹤宛叹气，示意助理看向旁边，“应该，只有我没事。”

    助理微愣，这才看到一旁昏死的安德里，那位曾经体面的神父，也和门外那些失去神力的信徒一样，昏死过去了。

    鹤宛：“叫人来，把这扫干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