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世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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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光火石间, 蔚迟冲到了门后贴墙站好。

    片刻后,门开了,一个黑影走进来, 很高,蔚迟现在已经有一米八出头,那人还要更高一点。

    那人走进房间三步, 停下了,往床上扔了个什么东西,按了几下灯的开关, 灯没亮, 又转身出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 蔚迟下意识地就觉得他是要去检查电闸。

    如果真的是因为雷电跳闸的话,只要把闸门扳下来, 屋子就会重新通电, 灯也会亮起来。

    到时候,自己就无所遁形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那个人出去几秒钟后, 蔚迟就从门后面钻了出去,飞快地把自己睡乱的被子铺平, 然后滚到了床底下。

    在这期间, 他看到了那人扔在床上的东西, 是一件外套。灰绿色的夹克, 没什么特别。

    他躺在床下,无数个念头涌入脑海——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这里是他家啊!那个人属于非法入室, 为什么会是自己躲起来啊?

    刚刚那件夹克, 味道……味道很怪, 他刚过去铺床的时候太惊慌, 没站稳,直接扑到了那件衣服上……那个味道……不是怪异,而是……不出来的一种感觉。它似乎是有味道,又似乎没味道——就是,它并不是完全没有味道的东西,但那个味道,他闻不出来,好像直接就被他的床铺同化了,瞬间变成了他自己的味道……可一件衣服,可能那么快就散去自己的味道吗?

    还有……他这样躺在床底下……会不会遇到那个“头朝下跳进来”的女鬼啊?

    总之,在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中,时间流逝了。

    “滋滋、滋——”灯光闪了几下,亮了起来。

    那人果然是去扳电闸了。

    片刻后,那人走了进来,蔚迟可以通过床缝看到他的脚。

    那明显是一双男人的脚,但是穿着周迎春的拖鞋,半个脚跟都在外面。

    这时,蔚迟心里一跳,想起自己的拖鞋还在床边!

    他吃完饭就上床了,到后来发现展柜上的不对,由于太惊惶,浑浑噩噩着光脚过去,再之后就是躲在门背后、钻到床下。

    他的拖鞋还好好放在床边,保持着一个主人上了床的姿态。

    他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那人却没有什么异动,动作依然平静舒缓。

    那人坐在了床上,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什么情况?那人在脱衣服?

    接着,栗色的裤子也滑到了脚踝处,那人慢条斯理地把裤子脱下来,抖了抖,又伸腿把他忘在一边的拖鞋勾到脚上,严丝合缝地穿上了。

    蔚迟感觉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比什么“倒立着跳进来的女鬼”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那个人毫无动静地进了他的家,大摇大摆进了他的房间,把衣服扔在他的床上,毫无障碍地穿他妈的拖鞋、穿他的拖鞋……

    就像……就像……

    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那人穿好拖鞋,俯下身,用两指把周迎春的拖鞋提起来,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淋浴声。

    蔚迟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下钻出来,赤着脚跑出了家门,冲到了隔壁。

    他不敢敲门,怕敲门声把那个在洗澡的人引出来,幸好他回家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兜里就有自家钥匙和纪惊蛰家的钥匙,他开纪惊蛰的家门,冲进纪惊蛰的卧室,去叫躺在床上的人。

    他抓着纪惊蛰的手腕一扯,却一下子滑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瞬间懵了。

    他看着端端正正、仰面躺在床上的纪惊蛰,一股寒意冻僵了身体。

    刚刚那一下……纪惊蛰摸起来,真的好冷,好硬。

    根本抓不住……

    就像——就像——

    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他仿佛倏然又回到了昨天晚上,从厕所里冲出来,躺到纪惊蛰旁边……他想起那时候的触感……也是这样……也是这样……

    是幻觉吗?

    哪里才是幻觉?

    心脏在他的身体里如擂鼓般狂跳,似乎要将肋骨撞穿,可他却觉得全身冷得不得了,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不可能……不可能……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全身麻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好不容易攀着床沿站起来了,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的影子没有动。

    不,不是他的影子没有动……

    而是——而是——

    他被一个更大的影子笼罩了。

    他剧烈地抖了一阵,然后缓缓回头,他听见了脖颈的骨骼传来的“咔咔”声。

    他看到了……它。

    那个在教室的玻璃窗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东西。

    它伫立在窗外的雨夜里,雷电为它光,拉出一条又长又细的黑影,将他笼罩其中。

    它单薄又高耸,锋利又轻盈,浑身带着一种巨大的死亡气息,静立在那里,注视着他。

    有闪电时,可以看到它,没有时,便看不到,它与黑暗融为一体。

    蔚迟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近地接触到死亡,他没办法呼吸。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的呼吸、他的肌肉和身体,一切都罢工了,他无法吸入空气,也无法行动,心跳声震耳欲聋,器官超负荷运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力竭破碎。

    在明灭不定的火闪中,那东西越来越近了。

    很奇怪……它似乎并没有移动,依然站在窗外,可就是……越来越近了。

    渐渐的,他缓慢地、绝望地意识到——是自己。

    是自己正在朝那个东西慢慢走去。

    他控制不了自己……

    那是谁在控制?

    在他离那东西几乎咫尺之隔的时候,他似乎看清了它的脸……那是一张没有血肉,只有骨骼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骨骼明明就属于所有人类,可为什么,看起来却是如此恐怖?

    那东西慢慢抬起手臂,细长的身影变成了一面遮天蔽日的高墙,手中有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

    他的心脏一阵刺痛,就要爆炸。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传来一阵痛感。

    他早就眼前发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听到急促的呼唤:“迟迟!迟迟!迟迟!”

    他猛吸一口气,仿佛从已死之地还阳。

    他得以重新呼吸,氧气重新钻入他的喉管、肺泡和血液,带着一阵麻木的刺痛,他猛喘了几分钟,天旋地转间看到纪惊蛰焦急的脸,耳中细长的尖啸声慢慢褪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纪惊蛰看起来急得都要哭了:“迟迟,你到底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蔚迟却没有回答他,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力道之大,仿佛要把他揉碎了按进身体里。

    随即,他意识到,蔚迟在哭。

    蔚迟倒在地上,抱着他的腰,把脸塞在他的颈窝里,咬牙切齿、默不作声地哭泣着,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心都要碎了,抱住蔚迟的脊背,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一遍一遍地:“迟迟不哭……不哭了……迟迟,对不起……不哭了……”

    蔚迟没有动,还是哭。

    纪惊蛰心痛如绞,低了低头,嘴唇碰到了蔚迟的后颈,然后眉头紧锁:“迟迟,你发烧了。”

    蔚迟忽然抬起头,捂住了纪惊蛰的嘴,眼中还留有余悸,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什么声音?”

    纪惊蛰也安静下来,空气里只留雨声。

    似乎……还有点金属碰撞的声音。

    凝神听了一会儿,蔚迟确认:“有人在开门!”

    纪惊蛰可不像他,家里还有个妈妈,在纪惊蛰的父母去世后,基本只有蔚迟和纪惊蛰会再开这道门,纪惊蛰已经是个大男孩了,就是周迎春也不会无缘无故用钥匙开纪惊蛰的家门。

    可现在,唯二两个可能开这道门的人都在这里。

    那外面那个是谁?

    可能是脑子已经不转了,也可能是纪惊蛰在这里给了他勇气,蔚迟爬起来,冲到了屋门口,去看猫眼。

    他的动作太快,纪惊蛰没反应过来,居然没拉住,只能追着他跑了过来,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

    可他已经看到了。

    门外的那个——

    ——他自己。

    “咔嗒。”门锁开了。

    虽然之前已有预料,但亲眼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还是觉得整个人都疯了,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变成了一张纸。

    怔愣间,这张纸忽然被一股巨力拉着离开了原地。

    纪惊蛰拉着他往回跑,跑回卧室,接着,他感觉自己被塞到了一个一片漆黑的地方,只有一条缝隙是有光的,然后,那一点光也熄灭了,他的心中划过一丝死寂般的绝望。

    下一刻,一具温热的身体覆盖住了他,推着他往后退,他感觉背抵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听到了纪惊蛰的呼吸、闻到了纪惊蛰的味道,纪惊蛰抱住了他。

    两人相对着喘息,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纪惊蛰和他一起藏在了衣柜里。

    “嘘。”纪惊蛰在他耳边,“躲起来。”

    他感觉纪惊蛰的嘴唇似乎碰到了自己的耳廓,一片死寂的脑子里终于翻过一点活气。

    但他随即又想到:纪惊蛰的床铺还是乱的。

    那个自己,会发现这里有人来过吧?

    可是……发现了又怎么样呢?

    他和纪惊蛰面对面抱在一起,属于少年人的薄薄的胸膛贴在一起,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在这阵纠缠的心跳声中,他的理智慢慢回笼,困惑地想:对啊,发现了又怎么样呢?

    虽然那个蔚迟看起来比他高壮,比他年长,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人,但,他还有纪惊蛰啊。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怕什么?

    可他就是怕,怕得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作。

    他知道,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他无法理解也无力撼动的事情,正在发生。

    那是他绝对不愿看到的、不能接受的、会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的、可怕的事情。

    片刻后,卧室门传来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也踏进来,橘黄色的灯光在衣柜的缝隙间亮起。

    那个人进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外面一直没有动静,蔚迟缓缓坐起身,纪惊蛰却把他抱得更紧,向他微微摇头。

    但他倒是也没算做什么,只是想看一眼。

    衣柜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柜龄了,锁头早已不翼而飞,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孔,他心翼翼地凑过去,往外看了一眼。

    卧室里留着一盏台灯,他看到那个蔚迟躺在纪惊蛰的床上,抱着纪惊蛰的被子,脸向着灯光,居然就那么睡了。

    这样细看,他可以看清那个蔚迟的眉眼。

    那的确是他自己,是年长他几岁的,已经成年的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