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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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A省时,冯碧琴眼睛红红的,展航还以为她和自己一样舍不得外公,后来才知道,当时她已经发现展鸿远在外面有人,但身边没有娘家人,没地方可,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回家的时候和她亲爹诉诉苦。

    多年没有和爸妈生活在一起过,展航一开始十分不知所措,他很不适应城市里一大早就会传来的车流噪音,也很不适应规划得整整齐齐纵横交错的道路,更不适应那些高到快要耸入云霄的大厦。

    夜幕降临,他坐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茫然看着窗外的灯海,无比想念他的外公。

    冯碧琴端着水果进门来看他,叫他的名。

    展航原本想叫一声妈妈,但看到冯碧琴的脸时,又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了。

    “想外公了?”冯碧琴坐在一边,握住他的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这才第一天呢,就想外公想到哭,让他知道又要你。”

    展航:“我没哭。”

    冯碧琴拿牙签插着一块苹果,想要喂他,嘴里问:“今天去学校,有交到新朋友吗?”

    “没有。”展航不适应地退开一点:“周季扬和我一个班,不交新朋友了。”

    冯碧琴愣了一下,自嘲般笑笑,直接递到他手里:“宝宝自己吃。”

    展航有点反感地皱眉:“我不是宝宝了。”

    冯碧琴闻言忍不住笑起来,眉眼没有一开始那么纠结,只坐在一边看他吃。

    展航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插了块苹果给她,示意她也吃点,结果这个举动不知道触碰到冯碧琴哪根脆弱的神经,她眼眶倏一下又红了,一把将展航搂进怀里,低声呜咽起来。

    展航手足无措,懵了半天才学着大人的样子,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只觉一头雾水。

    第一个月,在展鸿远强烈的糖衣炮弹攻势下,展航终于勉强接纳了他,会在他下班回家的时候叫一声爸——不能怪他,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孩最好收买了。

    冯碧琴和展鸿远在儿子面前往往也会表现得很恩爱,这是他们约定好的。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终于有一天,学校提前放学,展航回家后兴冲冲地开家门,正想叫人,却听见卧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

    “展鸿远,你现在长本事了,都敢把人往家里带了?”冯碧琴的声音里满含怒意,话时显然还在微微发颤。

    展鸿远不耐道:“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那头发可能就是你或者我在外面不心蹭到了带到家里来的,一根头发你就想定我的罪?你讲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冯碧琴显然已经要被气哭了:“你以为你在外面那些事我都不知道?你的破事都快传开了!我走进单位里同事都拿什么眼神看我你知道吗??”

    展鸿远按住她的肩膀,皱眉道:“别撒泼了冯碧琴,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疯子一样,你想用这种状态见儿子吗?”

    冯碧琴一把挣开他的手,崩溃般尖叫:“你别碰我!恶心!恶心!——”

    展鸿远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那一巴掌无比清脆,两人都愣了。

    冯碧琴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眼睛瞪大,泪水不住往下淌。从前他们无论有什么矛盾,发生再激烈的争吵,展鸿远都不可能对她动手。如今这干脆的一巴掌,让她从自己编织的美好梦境里彻底清醒过来——展鸿远对她真的没有感情了。

    展鸿远喘息着看她片刻,想伸手扶她,却被她惊恐地躲开。

    这一刻,两人的心同时跌落谷底,都知道他们这段婚姻约莫是走到尽头了。

    门外传来书包落地的声音,展鸿远诧异地回头,展航已经把门踹开,满脸怒意地冲进来,狠狠推了展鸿远一把。

    展鸿远毫无防备,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继而是一套毫无章法的乱拳,雨点般砸在他身上,疼倒也不疼,毕竟施力者还是个孩,但被儿子这么压着,多少有点冒犯到他作为老子的尊严。

    “够了!”展鸿远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展航的后脖领,另一手困住他两只手腕,怒声呵斥。

    冯碧琴生怕儿子也被波及,忙伸手从背后抱住展航,一手护住他的额头,颤声:“宝宝,妈妈没事,妈妈没事。”

    展航胸膛急剧起伏,朝展鸿远咬牙:“你女人,你不是东西!”

    “我不是东西.......”展鸿远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一把将展航推回冯碧琴怀里,狼狈地坐回床垫上,低头喘息:“你们老冯家的人都看不上我,是吧?从一开始我进你们家的门,你爸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欠你们家的?”

    冯碧琴忙擦了把眼泪道:“别这些乱七八糟的,孩子在这呢。”

    展航听不懂他们那些情感纠葛,只知道一点,冯碧琴挨了,他得保护妈妈。

    此后,无论冯碧琴再怎么跟展航解释爸妈之间的矛盾只是寻常夫妻都会有的争吵,展航也不愿意给展鸿远一个好脸色。展鸿远知道再强行去修复他和展航间的父子关系也是于事无补,每天回家时只当自己是个客人,但吃穿用度一样也不给展航买少了。有时展航也会在同班同学对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好父亲的羡艳声里陷入沉思,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展鸿远。

    在A省的第一个寒假,展航兴高采烈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期待地等冯碧琴带自己回老家。

    然而冯碧琴被派去出差,展航只得和展鸿远坐在家里面面相觑,一个死也不想求对方,一个怡然自得,笃定对方会求自己。

    还是冯碧琴电话回来冷冷骂了展鸿远一顿:“孩子记仇你也记仇?你先带他去,我过两天买直达票回去。”

    一番波折,父子俩终于上路了。

    展航无论如何也不肯跟展鸿远话,只在对方问自己话时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或者沉默。展鸿远被他这副抵触的样子搞得没了脾气,哭笑不得。

    驱车到夜里八点多,展航总算如愿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老家。

    但下车时,他觉得这栋破旧的老式楼房又变得陌生了不少,他背着自己的书包兴高采烈地冲进门,一楼的灯亮着,却没有看见外公像往常一样板正地坐在堂前,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看报纸。

    展鸿远提着礼品进来,朝他:“外公在楼上。”

    展航哦了声,别扭地跟在他身后。

    卧室里开了暖气,冯兴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睡得正香,旁边还守着个陌生的妇女,展航不认识。

    “展先生。”那女人起身,轻声朝他们招呼,又:“刚睡下呢,去外面吧。”

    展航一脸茫然,印象里冯兴怀从来没有这么早入睡过,有时候还会陪他写作业到十点。展鸿远把礼盒放下,又弯腰给冯兴怀掖了掖被子。

    两个大人去了隔壁谈事情,展航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他离开以后,外公就病倒了,但不肯去医院,爸妈只好请了个阿姨来照顾,展鸿远还找关系请了个口碑不错的家庭医生,定时上门给他检查状况。

    “醒着的时候少,醒了也稀里糊涂的,不认人。”女人朝展鸿远:“有时候清醒点,就想下床,可是他这个情况哪里有力气走啊,老头又倔,成天跟我发脾气。”

    展鸿远:“他老人家一辈子独立惯了,莲婶你多担待。”

    莲婶又:“我受点气没什么,他一发脾气就摔药碗拔针头,这不是糟蹋自己身子吗??”

    “是啊,等碧琴来了,我让她多劝劝。”展鸿远朝她笑。

    外人眼里,他永远是冯家孝顺懂事的女婿,大老板,有出息,会来事。

    谈话结束时展鸿远给莲婶塞了个红包,莲婶推拒几番,又不好意思地收下了,下楼给父子俩收拾房间。

    当展航听到展鸿远给外公请医生请阿姨的时候,已经有点原谅他了,只是还抹不开面子。

    “外公会好吗?”展航坐在他旁边问。

    展鸿远见他肯主动开口,知道转机来了,苦笑了一下。

    展航又问:“不认人是什么意思?他不认识我了?”

    展鸿远:“不会的,就算外公谁都不记得了,也会记得你。”

    “哦。”展航看他一眼,想点什么,又别着不出来。

    展鸿远不由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展航没躲。

    屋内灯光温柔昏黄,屋外悄然落了点雪,父子俩谁也没话,心照不宣地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次日从自己睡了数年的床上醒来,展航还有点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去楼上看冯兴怀。

    屋里莲婶正臭着个脸给他喂粥,不时像训孩一样训他几句,冯兴怀靠在叠了几层的软枕上,没什么表情,只机械般蠕动嘴,仿佛这样一点微的动作就要耗尽他许多力气。他双眼浑浊,目光不知落在哪处。

    展航看得难受,心脏蓦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令他几乎快呼吸不过来。

    那还是外公吗?

    才这么点时间不见,外公怎么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