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的校长倒是没脑溢血, 就是有点心情不好。

    之前才在大禹的校长面前较过劲就被脸，也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市一中的校长甚至都没怀疑过，他们学校拿到的卷子究竟是不是大禹中学的。

    虽然试卷被糊了名, 但是就像他之前的, 市里就市一中和大禹这两所好中学, 其他学校都是捡了考不上他们学校的生源, 再怎么提高也有限。

    他就是没想通，大禹那个姓王的, 究竟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厉害的孩子，要不就是找到了什么提分的新办法？

    一想到有什么提分的法子是自己不知道的，他就彻底坐不住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提着东西, 去了大禹王校长的家。

    市一中校长这个人吧，虽然话喜欢阴阳怪气，还有点肚鸡肠, 但其实是个特别能拉下脸的人, 当年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为了让带自己的师傅能倾囊相授, 他甚至心甘情愿给对方端了半年的洗脚水。

    相比起来, 跟死对头几句软话，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王校长大清早上一开门，就看见一张老脸涎着笑, 站在自家门口。

    他直接被吓得一个哆嗦，这老东西，大早上的来找自己干什么？

    “老王啊，”一中李校长亲亲热热的笑, “早听你最喜欢南街口那家的笼包，就是不太好买，我今天正好买到了，就想着顺路也给你送两笼来。”

    “……那是我媳妇喜欢，我不吃包子。”王校长压根没看明白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也是一样，也是一样，反正你们俩口子感情好，谁喜欢都一样。”他还是乐呵呵的，看王校长没有把他请进门的意思，就自己主动往里钻，还特别自来熟的把塑料袋里的笼包摆上了桌，白乎乎的包子边上，还有雪白的馒头，蘸着糖的花卷，可够丰盛的。

    “老王啊，你不喜欢包子，正好我还带了几个馒头面点，快趁热来吃！凉了就不香了。”他还特别热情的招呼着。

    王校长被这人死不要脸的劲头给镇住了，叹口气，也只能趿拉着拖鞋往里走。

    这时候他老婆子听到外头有陌生人的声音，从厨房探出头：“怎么啦？这么早就有客人啦？”

    “是老李，正好他带吃的过来了，一起吃也省得做了。”王校长对妻子。

    “老李？哪个老李？还给咱们家送早饭？”王校长的妻子一头雾水的擦擦手，一出来却看见了丈夫的死对头正坐在餐桌边笑。

    哟，这可是位稀客。

    她可听过不少一中李校长和自己丈夫斗智斗法抢生源的故事，就是没想到，这两个人还能凑在一起吃早饭。

    毕竟这二位，可是教育系统聚餐的时候，都会被领导刻意分开免得影响别人吃饭的两尊大佛呢。

    她悄声问丈夫：“他怎么来了？”

    “谁知道哪根筋抽错了。”王校长也不明所以。

    “嫂子，正好一起来吃，听老王你最喜欢南街口的笼包，我就顺道带了两笼过来。”李校长的语气里简直直接带上了谄媚。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老王工作忙，想要他帮我买一回也总是喊不动。”王校长的妻子笑起来，她才懒得管两个老男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呢，还是口腹之欲更重要。

    看老王还是一脸戒备的模样，李校长也懒得理他，而是笑呵呵的跟吃得正香的老王妻子套近乎。

    毕竟她也是大禹中学的老师，知道得肯定不比这老家伙少。

    “嫂子，听你们这一届成绩不错啊，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好苗子，有没有什么经验介绍一下？”李校长试探着问道。

    老王两口子奇怪的对望一眼。

    “你们学校也不错呀，”她，“那个巩洪杰，一手好俊俏的文章，这回阅卷我一眼就认出他的风格来了。”

    她是语文老师，也参加了这回的阅卷。

    “这么巧，你们看的是我们学校的卷子？”李校长不好意思的咧嘴笑，“这孩子是不错，可惜就是有点偏科，远不如你们学校的张葳蕤，要我看啊，她十有八九就是咱们市这一届的状元了，就是省里的状元，也可以拼一拼。”

    夫妻俩惊讶的又对望一眼。

    这么多年来，可从没见一中这么服软过。

    再了……

    “张葳蕤那孩子理科是不错，可惜就是语文和英语弱了点，我也跟她过，要是这两门短板能补齐，冲一冲清北也是没问题的。”王校长的妻子。

    “您这要求就太高了，”李校长夸张的叹口气，“我们阅卷老师可是废了老鼻子劲才给她的语文扣了五分，英语老师那篇英语作文是可以直接当范本来讲的，无论如何也扣不了分，就这还是短板？”

    “这回她总分可是705分啊，我都好些年没有看见过这种全面发展的学生了，”李校长趁着两人发呆的机会，又赶紧，“不过我更好奇的还是你们是怎么教这一批学生的，我记得中考的时候差距也没这么大啊！”

    市一中这几年的成绩是比大禹要差一点，但是也没到断层下跌的程度，像巩洪杰，本来就是两个学校都能上，但是因为市一中离家更近，才选的这边。

    要不然，他也没资格抓破脑袋的和大禹抢好生源啊！

    可是听到李校长这话，王校长两口子更是一头雾水了。

    王校长震惊之余，心里倒是慢慢有了线索，抱着臂问：“你就这么确定，你们学校批的是我们的卷子？”

    “那还有哪个学校的成绩会这么好，”李校长笑，“你这老头就别藏私了，跟我呗，到底为什么进步能这么大？我记得上个学期我们两个学校比过一回，那时候还差不了太多啊！是不是悟到什么诀窍了？”

    其实那回一中的成绩还稍好一点，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这次联考前这么信心满满，想把大禹给一口气下去。

    王校长心里渐渐有谱，又哼了一声：“所以你就想靠着这两笼包子，把我们的诀窍骗过去？”

    “那肯定不能啊！”李校长马上摇头，“我就是顺道来看看你们，顺嘴问一声而已。”

    “其实想知道也不是不行。”出乎李校长意料，王校长竟然转而又道。

    ……李校长自己都没想到，两笼包子还真能骗到重要信息，难不成，大禹中学的王校长其实是个吃货？

    他正愣愣想着，又听见王校长：“这样，我跟你去你们学校一趟，看看卷子，有什么事路上。”

    一边着话，他一边把外套给披上，催着李校长出了门。

    “那你等下还回咱们学校不？”王校长的妻子马上问。

    王校长：“帮我跟他们一声，我晚点再过去。”

    完就急匆匆走了。

    “可真够心急的，”王校长的妻子摇摇头，又自言自语道，“也是怪了，葳蕤那孩子，我记得成绩没这么好啊……”

    李校长是骑着一辆叮铃哐啷响的二八大杠过来的，王校长很嫌弃的看他一眼，也抬出一台状况差不了多少的二八自行车，两个人一路无话，埋头往市一中赶。

    等到从车上下来，准备往楼上走的时候，李校长还是忍不住拉住王校长：“老王啊，你就给我透个底，这试卷用不了几天就能发回去，到时候你想怎么看怎么看，怎么这时候要急着过来？”

    王校长同情的看了一眼这个依然一无所知的死对头：“你先让我看看试卷，等下再跟你。”

    然后，大禹中学的校长就成功混进了市一中的阅卷室，翻看起那几叠引起骚动的试卷。

    第一名理所当然是最显眼的那个，清晰的思路，极其扎实的功底，无懈可击的解题过程，交出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

    其实要王校长看，那五分扣得也有点勉强，就算给出710分的满分也不过分。

    但是第一到底只有一个，这种出类拔萃的孩子，不管是放在大禹还是市一中，顶多迎来一声艳羡的赞叹而已。

    真正叫市一中的李校长舔着脸提着笼包找上门的原因，其实还是这一批的平均分，实在是太高了。

    跟那个第一名比当然算不了什么，甚至一个两个单独提出来，和两所中学顶尖的学生依然有差距，但是放在整个市里来，就是很吓人的成绩了。

    去年大禹一共考上了二十六个本科生，已经算是收获颇丰的年头了，市一中稍微差一点，考上了十九个，也够他们敲锣鼓高兴一阵的。

    要知道，去年全国的本科录取率只有10.8%，但这已经是被预考刷下去60%的学生以后的比例。

    事实上，对绝大多数县乡一级的中学而言，10.8%的本科录取率也只是一个理论上的数字而已，那些在中考里就已经被淘汰过一遍的孩子，还是考虑大专和大中专更现实一点。

    之前的县中学，就是这么一种存在。

    即便后面出了一个井熙，也顶多是天上掉馅饼，富贵不了多久。

    直到提分班被她给弄了出来。

    王校长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提分班对大禹中学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虽然从李校长的表现来看，这个影响不了。

    但是终究，他还是想亲眼看一看。

    王校长过来的时候，这批试卷的成绩都已经统计出来了，总的来两极分化很严重，最好的那批大概是六十来个学生，平均分相当高，彼此之间咬得也很紧，如今离高考还有半年，按照经验，这里头大概有四十来个有希望考上本科。

    这跟大禹中学上一届的成绩比，差不多翻了一倍。

    也难怪市一中被吓到了。

    但实际上，王校长才是真正被吓到的那一个。

    跟对县中学情况一无所知的李校长不同，他是清清楚楚听过那边情况的，上一回县中学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就估过，这批提分班的学生里大概有二十来个有希望考上大学，和大禹中学还是伯仲之间。

    但是这才过去过久，人数怎么就直接翻倍了？！

    王校长深深的叹口气，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那时候怎么没拼上身家性命，把那个女学生给弄到大禹来呢？！

    李校长这时候还嬉皮笑脸的戳他：“试卷也看了，你还没有什么提分的诀窍呢，答应的事情可不能话不算话！”

    王校长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这边成绩都统计完了，你也不看看一共是多少个学生，大禹中学有几个人你难道不清楚？”

    两所学校多年以来争锋相对，早就把对方犄角旮旯里的情况都摸透了，王校长就不信，对方连自己这一届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李校长愣住了，飞快低头看了一眼统计数字里的最后一栏。

    市一中这回批改的一共是266个学生的试卷，而大禹中学这一届的考生，应该是318人。

    “那也可能……你们一部分试卷放到别的学校去了？”李校长讷讷。

    王校长对着这截木头叹气：“你眼睛也别光盯着那64份试卷，看看其他两百来份，你觉得大禹就这水平？”

    ……也是，如果刨除格外出色的那一拨，剩下的水平确实有些惨不忍睹，比市二中三中似乎还要差一些。

    就算是大禹中学成绩靠后的学生，按理也不至于这么拉胯。

    “这不是我们大禹的考卷。”最后，王校长很冷淡的给出结论。

    李校长触电一样猛的抬起头：“那是哪个学校的？！”

    “我估摸着，就是那个被你笑跳得太高摔得肯定更厉害的县中学的卷子。”王校长再次给死对头最后的致命一击，又有一种大家都很受伤的快乐。

    “这绝对不可能！”李校长大声道。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王校长混不吝的朝着封印姓名的纸条努努嘴，怂恿道。

    反正只是一次市级联考，管理没有那么严格，就算拆了一张糊名的纸条，是没贴牢松开了，上头也不会什么。

    李校长铁青着脸，看看他，又看看面前的试卷。

    然后大手一挥，就有个老师拿了清水，心翼翼把糊名的封条湿，然后慢慢揭了下来。

    一看就是个熟练工。

    随着封条慢慢移除，考生的学校班次和姓名信息也一点点显露出来。

    江流市县级中学，高三三班，井熙。

    ————

    井熙重生后的第一个年末，很快就到来了。

    窗外已经飘起了鹅毛大的雪片，路上房顶上都是一片白，县中学的期末考试也终于考完了，学生先放假回家，成绩要等年后才能出来。

    井家也准备好好迎接新年了。

    事实上，肉联厂里早就是一片张灯结彩，很早就开始热闹起来。

    井父老家隔得远，他后头几个弟弟又是继母生的，关系不太亲近，这几年很少回去，井母家倒是本地的，不过按照这边的规矩，年初二才回娘家，所以除夕和大年初一，他们干脆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腊鱼腊肉是早就做好了的，再加上年前从市场上囤回来的年菜，过得也挺滋润。

    年前大家的走动也频繁起来，井熙家在这边亲戚不多，安岚家却有一大串，放假没多久，她就领着好几个萝卜头来井熙这边串门子，家伙一个个嘴巴都甜得很，骗了井熙不少糖果回去。

    杜天力前几天还来过一回，提了不少东西，可惜给井媛礼貌的请出去了，只他们俩有缘无分，还是请杜天力另找合适的对象吧。

    井熙看见这个无缘的前姐夫在楼下站了好久。

    “没什么好看的。”井媛一把把窗帘拉上，面无表情。

    井熙也只能叹口气。

    姐姐脾气向来软和，但是但凡她下定决心的事，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本质上，其实姐妹俩是同一种人，都犟得很。

    除了那个杜天力以外，井家简直是事事顺心，过了一个难得的好年。

    井媛年后就是正式工了，工资直接翻了一倍多，福利待遇也好了不少。

    井熙就更不用了，她现如今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女，甚至有人是文曲星落在了他们井家，以后可是要成大人物的。

    两个女儿都出息了，井父井母自然也高兴，逢人都是乐呵呵的。

    还有人特地跟他们听是怎么教育子女，尤其是怎么培养井熙的，这对夫妻就特别凡尔赛的：“也没什么，咱们家的从就是跟着老大一起长大的，功课什么的都是老大管，我们其实也没废过什么神。”

    一时间，井媛又成了那个被众人追问的对象，问题是妹妹究竟怎么学的她哪知道，只能绞尽脑汁编了些妹妹从就聪明的故事出来，转头又被井熙听到，笑得够呛。

    “你本来从就聪明，”井媛还振振有词，“我还记得有一年，厂里来了个卖糖葫芦的，别的孩子都回去央着大人给买，只有你把主意到了我的零花钱上，还跟我吃糖葫芦能变漂亮，硬是哄着我给你买了一个。”

    “那是姐你宠我！”井熙得特别理直气壮。

    井媛不好意思，其实她还真信了妹妹的鬼话，自己也买了一个尝，还天天带着妹妹一起去照镜子，巴望着两个人真能变得更漂亮，过了好几天才醒悟过来妹妹是在骗人。

    那年她自己也就七八岁，井熙四五岁，那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妹妹可真聪明，才这么点点大的人，就已经很会编故事了。

    井媛对井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的偏宠，不过妹妹什么做什么，在她眼里，妹妹都是理所当然最好的那个。

    再了，本来也确实就是最好的。

    除夕这一天，雪下得格外大，厂里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散鞭炮过来，噼里啪啦到处乱丢，炸得灰黑的旧雪四散溅开，然后被大人追在屁股后面骂，这群熊孩子也是，大人越骂他们越高兴，远远就能听到他们刺耳的叫声和笑声。

    井父拍拍身上的雪，从外头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条鲜活的大草鱼，是肉联厂边上的鱼塘放水捞上来的，他好容易才抢到一条。

    井母很高兴：”我刚还在桌上只摆腊鱼不太像样子呢，这条怕不是有四五斤吧，看着可真肥。”

    “足足六斤，讨个好彩头。”井父笑着。

    然后就是杀鱼，烹煮，到了年夜饭的时候，一条大鱼摆在正中间，冒着腾腾的热气，取的就是年年有余的好兆头。

    温暖的食物香气，笑声，祝福声，充盈在简单朴实但是温馨的家里，人人脸上都是笑，祝福着新的一年，圆满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