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打断 别说要不要回头的蠢话。
为什么要造反?
怀恩沉默, 他已经很少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没得选。”怀恩这样告诉妹妹。
父亲无法接受自己爱了一辈子的女人至死爱着先帝,所以选择报复, 而他,他没得选,谢氏权势煊赫,已到顶峰,君主猜忌不可避免,家主造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怀恩声音不大, 怀仪趴在他的肩头,酒劲上来迷迷糊糊的,她告诫自己,这样很公平,成砚有心上人, 她也有想嫁的人,如果廷之还在,他们四人都有各自好的归宿。
是成砚破了平衡,毁了她的算。
她不能也不该难过。
怀仪双臂软绵绵虚搂着怀恩的脖颈, 不再话。
感受到脖颈处的湿润,怀恩有一瞬的怔愣, 步履未停,背着怀仪稳稳当当回家, 月光清冽皎洁, 不仅照亮了回家的路, 还将兄妹俩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将军府恢弘大气,怀恩背着怀仪回家时,府内四处点着灯, 烛光穿透褐色的桑皮纸,不再刺眼,反而多了几分柔和。
“回来了?”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他身材挺拔如松,面容沉静,即便眼角生出细纹,也不难窥探出他年轻时有怎样俊朗的容颜。
怀恩顿住脚步,抬眼看向站在屋檐下的男人,平静道:“父亲。”
而后背着怀仪走上台阶。
“睡着了?”谢蕴就着烛光量许久未见的女儿,姑娘趴在怀恩肩上,醉了酒,向来白净的脸颊绯红,看着这副与妻子有六分像的容貌,他的目光更加柔和。
“嗯。”
父子间很少有多余的话,答了父亲的问,怀恩便沉默着送怀仪回她未出阁时居住的院子。
得了怀仪今夜要回家的消息,承熹阁早早挂上了灯笼,侍女们将早间扫过的房间再度整理一番,被褥床帐通通换上怀仪喜欢的颜色花样,与未出阁时无异。
怀恩将怀仪放下,晚枝与一众侍女伺候她简单清洗一番,换上了干净的寝衣。
父子俩不话,默契在外等待,直到晚枝出来回禀,二人才往内室去。
梨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怀仪盖着绣有精致花样的藕色被褥,睡颜恬静,难得的乖巧。
谢蕴站在床榻边沉思良久,最终将怀仪露出的手臂放进被褥,替她掖好被角,顺势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轻手轻脚离去。
怀恩跟在谢蕴身后,看出父亲对妹妹的疼爱心软,在走出承熹阁后,他张了张嘴,试探性开口:“父亲……”
他刚开口就被父亲严厉断。
“谢怀恩,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别要不要回头的蠢话。”
“我是不可能回头的!”
谢蕴负手而立,怀恩还未出心中所想,便被他厉声驳回。回头?嫣儿已经死了,他回头看谁?
心中立时戾气翻涌,他冷冷看着儿子,对他突如其来欲出的劝解感到不满。
“可是岁岁她难过!”怀恩急急道,从前不知也就罢了,可如今既然得知了真相,他还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已经做错一次了。
“好了!”谢蕴厉声断,他看了一眼承熹阁的方向,又想起女儿醉醺醺的脆弱模样,忍不住软了语气。“日后我会补偿她的。”
谢蕴对造反一事还是不肯松口,只是想着日后成了大业好生补偿女儿,岁岁不是救了个跟林廷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吗?日后他不再阻拦便是。她喜欢谁,想要和谁在一起,他都会一一应允。
怀恩对父亲的偏执早已习惯,可尽管心中早有准备,听到父亲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难过来。
父亲的那样肯定,会补偿岁岁,可若是败了呢?
这样的质问被他反复咀嚼,最终吞入腹中。
父亲不会听的。
他和岁岁不是没有尝试过让父亲收手,可得到的却是他的勃然大怒,父亲那般疼岁岁,盛怒之下还是让姑娘跪了半夜的祠堂。
多想无异,他扯了扯嘴角,口中一阵苦涩。
岁岁竟与他选择了同样的路。
……
怀仪一通醉酒,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待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谢蕴谢怀恩上了早朝,回来看她,发现姑娘仍没起,便任由她睡下去了。
醒来时怀仪还有些发愣,头顶的床帐、身上的锦被,都是那么的陌生又熟悉。
她拍了拍脸,以为自己在做梦。
等理智慢慢回拢,碎片式的记忆不断涌现,她这才想起,昨日她在如意楼饮了许多酒,哭闹着要回家。
真的回家了,她拢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在床上滚。
她有些不愿回宫了。
窝在锦被里懒洋洋的,直到有侍女请她去用中食她才慢吞吞起来。
无一例外,桌上的膳食全都是合乎她的口味,父亲看着她似乎想什么话,可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只一个劲儿给她添菜。
怀仪看着碗中堆得如同山一般的菜肴,不由抽了抽嘴角,阻止道:“爹爹,我真的吃不下了。”
谢蕴皱眉看着女儿那张还没他巴掌大的脸:“吃这么少,难怪瞧着你瘦了许多。可是宫中厨子做的膳食不合你口味?今日桌上的菜肴你最喜欢哪些,把做菜的厨子都带回宫。”
父亲豪气的言论让怀仪哭笑不得,她忙道:“宫中厨子做的膳食也还好,只是女子用食过多,体态方面难免令人不满意。”
怀仪的意思是担心自己太过丰腴,无法穿她喜欢的好看衣裙。
谢蕴却会错了意,他的眉头皱的更深,形成一个清晰的“川”纹,黑眸沉沉,压抑着怒气问:“他嫌弃你?”
怀仪被他这话问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父亲口中的“他”是成砚,忙摇头道:“谁在乎他的意见?只是父亲知道的,女儿向来喜欢好看的东西,对自己自然也有要求。”
确定女儿脸上并无委屈之色,谢蕴这才收敛了怒气,他不赞同道:“衣裙是死物,可以更改,何必委屈自己的身体?”
怀仪好歹才让父亲相信自己真的有吃饱饭,若非近些年父女俩闹了矛盾,父亲对她多了丝心翼翼,今日怕是要按着她灌食。
许是在饭桌上多有交谈,谢蕴今日很高兴,不似往常那般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怀仪,反而依依不舍将她送上马车,不顾怀仪的阻拦,又将好几个厨子送上后面的马车。
然后结果便成了怀仪来时一个人,离时带走了一车厨子。
那些烦躁苦闷,在回了趟娘家后通通消失殆尽,她回椒房殿的步伐都带着轻快。
一进殿,她便敏锐察觉出气氛不对,按理,她这个主子不在,椒房殿的人应该各司其职才是,气氛怎么可能会压抑?
在往里走,大殿那方她常伏的几案后坐着成砚,怀仪眸中闪过讶异之色,随即又化作寻常,自顾自往寝殿走,虽然也不是很疲惫,可她没心思搭理成砚。
方继续抬步欲离开,她便听见一道阴沉沉的声音自旁边响起。
“昨日你一夜未归。”
“嗯,然后呢?”怀仪顿住脚步,扭头看向成砚,态度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径有任何问题。
她的淡然让成砚差点失控,他嚯的起身,大步往怀仪方向走去,待走近后,压抑着横生的戾气,佯装平和捻过她胸前的一缕发丝:“往后若是出宫,晚了时辰便让赵喜来接你。”
昨日谢怀恩派人递了消息,是怀仪要在娘家留宿一宿,他当即失控捏断了一支朱笔。尤其是在暗卫禀明她的行程后,这种失控愤怒逐渐攀升。
她去和谢怀恩饮了酒,还抱着谢怀恩哭闹着要回家。
家?
她是他的妻子,有他在的地方不才是她的家吗?
她要回家,回的却是谢家,那他算什么?
成砚心中一时又疼又怒,想不管不顾冲进谢家,将她接回来,让她再仔细看看,她的家应当是什么模样。
那时赵喜在失智的他面前跪下,苦口婆心劝道:“陛下,您若此时去了谢家,不但接不回娘娘,您数年来的谋划、算皆会付诸东流啊……”
成砚一时进退两难,退一步不甘心,进一步却只会将她推的更远。
他一人在原处不甘的愤怒。
有那么一瞬间,什么谋划算他通通不想要了,他只要岁岁。
可随即而来的清醒却让他扯着嘴角自嘲,他靠谋划娶到了岁岁,经营算想要同她相守一生。
他若不走上高位,就无法娶她,可一旦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他还有逃避不了的责任。
那是父皇的嘱托,母亲的期盼,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眸中有痛色闪过,怀仪没细看,自然没有发现。
她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是臣妾自己的事,就不劳陛下操心了。”
她脸上分明还挂着笑,态度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成砚枯坐了一夜,头疼得厉害,被她这一激,眼尾猩红,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态度强势,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对怀里挣扎的怀仪道:“是吗?那现在就来操心操心单属于我们两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