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近些时日难免着急上火, 怀仪不肯见他，即便是准备了再多解释的话, 以及搜罗来的各种玩意儿，也通通没了用武之地。

    他当时太过紧张，生怕与柳宛再度产生联系，那么从前的隐忍、退步和妥协都将前功尽弃。

    他巴不得柳宛离他远远儿的，从此夫妻和顺，儿孙满堂一生。

    是以他才忍不住加重语气提醒妹妹。

    放在那样的情景，他很难坦荡出自己当时的心情, 应当是有一点怨的，怨岁岁让柳宛做了知非的义母。

    对于柳宛，他如惊弓之鸟，只一点风吹草动便能让他失了方寸。

    可他不该委屈了岁岁，他们家姑娘极聪慧, 做事也很有分寸。这些年来唯一一次任性还是因为林廷之，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铁了心要嫁给一个毫无建树的庶子，若非成砚与父亲合谋毒杀林廷之, 岁岁怕是已经成为林家妇。

    可就连这唯一一次义无反顾的冲动还是事出有因。

    也怪他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连自己妹妹的心思都猜不出一二。

    一路上他想了许多, 从前的那些事，关于他和柳宛, 岁岁和成砚, 岁岁和林廷之, 越是回想便越是难过，心中酸涩难忍，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岁岁。

    他甚至在想, 他与岁岁不愧是亲兄妹，有难同当。

    椒房殿近在咫尺，怀恩提着食盒欲上前，方踏上阶梯，便有侍女低头迅速到他跟前，先是福身行礼，而后便声又快速的：“世子，您回去吧，娘娘她不想见你。”

    侍女恨不得将头垂到地上，娘娘这几日心情不虞，殿内伺候的哪个不是心翼翼？虽不至于被娘娘迁怒，平白无故的挨顿责罚，可每日提着一颗心也是难受的紧，自然，若是世子不来椒房殿，情况会好很多。

    是以椒房殿的侍女最近最不愿见到的人成了谢怀恩。

    怀恩脚步一顿，看着战战兢兢的侍女，心下不由叹气，侍女的阻拦代表了怀仪的态度，她还在生气且不愿见他。

    怀恩只得止住脚步，将食盒递给侍女，问：“她近日吃的可好？睡的可好？”

    有没有哭过？

    最后一句他想了想还是咽入腹中，姑娘性子傲，若是知道他在侍女面前提及她哭没哭过这件事，怕是又要气得不理人。

    侍女接过食盒，见世子止了脚步，心中一喜，连声音都大了许多：“回世子，娘娘近日是有些食不甘味，至于晚睡，这便只有晚枝姐姐才能知道了。”

    食不甘味？

    原本算就此停步的怀恩一急，抬步便想往内走。

    侍女左右为难，急得快哭出来，又不敢真的赶怀恩走，可若将人放进去，娘娘又会生气。

    好在晚枝来的够快，将她从两难的境地解救出来，侍女给了晚枝一个感恩的眼神后拎着食盒快步离开。

    而晚枝好歹，到口中发干，再承诺自己会帮着他哄娘娘，怀恩才肯不情不愿离开。

    想起殿内冷着脸不肯见人的怀仪，晚枝更加头疼。

    一进殿门，她发觉怀仪仍坐在殿门旁的杌凳上，只需稍稍侧身，便能将台阶处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见晚枝回来，怀仪起身，身体大半隐在门扉后。

    殿外的怀恩回头，怀仪一个侧身，敏捷躲过他的目光。

    晚枝看得哭笑不得，她忍不住问：“娘娘为何不一开始就告知世子真相？”

    “呵！”晚枝话音刚落，怀仪便一声冷哼，面上带着明晃晃的嫌弃。“他那脑子，想的最长远的也就只有放弃柳宛这件事了。”

    旁的真是一星半点都考虑不到。

    怀仪抬眼，怀恩背影越来越，她看过去，神色清冷，眸底是如湖水一般的沉静。

    “不能再犯蠢了，最起码要保住知非。”

    受她情绪影响，晚枝也觉得难过，她又问：“那娘娘还生世子气吗？”

    无论如何，世子爱护娘娘的心总归是不会变的，自从那日离开如意楼后，世子隔日便会进宫，带着各色糕点、蜜饯哄娘娘。

    娘娘嘴上不，甚至还冷着脸，可世子送来的糕点蜜饯还是尽数进入她和公子的腹中。

    “他该冷静了。”怀仪如是。

    那些情啊爱啊，从放弃的那一刻就应该尽数摒除，他不如意，她又何尝快活？

    而应该冷静的怀恩并未冷静，又没见到妹妹，他垂头丧气往宫外走。

    途经御花园，有笑声传入耳中，他一抬眼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知非双眼覆上红绫，的一团，两只胖胳膊在空中摸寻，而柳宛带着几个侍女，时不时出声暴露自己的位置。

    御花园内欢声笑语，没人发现多余的怀恩，他也没动，怔愣看着那方的动静。

    忽的，知非像是踩到了什么，整个身躯向前倾，怀恩从方才温馨的画面脱离出来，飞身想要去拉儿子，却见柳宛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知非抱入怀中。

    方才的意外并没吓到知非，他忙将眼上红绫取下，胖胳膊搂着柳宛的脖子，咯咯直笑：“义母，我抓到你了。”

    柳宛一愣，随即用额蹭了蹭知非的脸，姿态亲昵。

    “机灵鬼。”

    两人笑作一团，与此格格不入的怀恩被侍女发现。

    柳宛是听见侍女行礼声才发觉多了一个人。

    他来了。

    这个认知让柳宛身体有些僵硬，随即，她上扬的嘴角下压，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转身看向来人，她浅笑道：“世子安好。”

    “夫人安好。”

    他木愣回着，显得他有些呆。

    而知非见了父亲，眸子闪过一丝惊喜，随之而来的却是拘谨，他用手戳了戳柳宛的肩，声着：“义母，我想下去。”

    一声义母，尤其是当着怀恩喊出来，尽管声音不大，柳宛也不由拘谨起来，面颊有些发烫，她悄悄瞥向怀恩，担心从他眼中看出错愕与不情愿来。

    怀恩将她的动作收在眼里，再次唾弃自己误解了妹妹，瞧今日柳宛与知非相处融洽的模样，很显然，知非喜欢柳宛，柳宛也很喜欢知非，多想的只有他一人。

    怕吓住柳宛，他笑了笑，温声道：“有夫人这样的义母，是知非的福气。”

    见他并未露出抗拒之色，柳宛悄悄松了一口气，抿着唇浅笑：“知非很好，他懂事又乖巧。”

    知非听了义母的夸赞，双眼亮晶晶的看向父亲。

    看吧，他很懂事，没有给姑母添麻烦。

    知非扭扭捏捏走向父亲，因怀恩往日的叮嘱又刻意肃着一张脸，如黑曜石般的圆润眸子却悄悄觑向父亲，想亲近又怕训斥的模样。

    怀恩轻叹，大手一捞，将儿子抱入怀中，看到家伙惊喜的模样他扬了扬嘴角，心中不由愧疚，他对儿子确实欠缺关怀。

    “父亲可有看过姑母？”

    “世子可是来见娘娘？”

    面对眼前一大一的问题，怀恩挺拔的身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唐下去，他焉哒哒的垂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让柳宛忍俊不禁。

    这是又被赶出来了？

    她大概知道一点，娘娘与世子闹矛盾，不愿见世子。

    是以近日世子进宫，连椒房殿门都进不去。

    怀恩草草“嗯”了声，丧气地摇了摇头，便算作是回复。

    他估摸着已在御花园停了两盏茶的时间，宫内人多眼杂，再与柳宛下去怕是会让人传闲话。

    是以他揉了揉知非的头，笑问：“知非想回家瞧瞧祖父吗？”

    印象中的祖父古板严肃，鲜有笑容，知非起初很怕他，可相处了几回后，他发现祖父总是喜欢看着他出神，还将他带到一副画像前，让他磕头唤祖母。

    祖父其实对他很好，会问他在宫里习不习惯，给他做弹弓，带他去街上买糖葫芦。

    想到这里，知非重重点了头。

    于是怀恩抱着知非，看向柳宛时温声笑道：“如此便有劳夫人去向岁岁知会一声，我过几日再送知非进宫。”

    柳宛看得出知非虽平时不，可心底还是盼望着与父亲亲近，也不多，只笑着向他挥手。

    出宫时怀恩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成砚。

    知非到是很高心，笑眯眯着“陛下安好”。

    成砚量父子一番，瞧这路线，也不像只是出来逛逛。

    “这是？”

    “回陛下，臣带知非回家住两天。”

    成砚眼中的笑意消失，笼在袖中的手渐渐收紧，心中戾气翻涌，他咬着牙，还是不行吗？岁岁就这样轻易原谅了谢怀恩？

    她是不是只对他一人如此苛刻？

    这几日和睦相处的喜悦被冲淡，名叫理智的围栏即将被毁坏。

    “你见过皇后了？”他的嗓音冷淡，眸底冰冷一片。

    原本听闻怀恩近日次次被赶出椒房殿，他内心还不可抑制的生出几分雀跃欣喜来，可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怀恩嘴角的笑容有些牵强，被知非、柳宛、成砚相继揭伤疤，这让他更加难过。

    没有啊？

    那就是又被赶出来了？

    成砚唇角缓缓上扬，又觉得自己做的太过明显，忙将唇角压了压，拳眼抵住下唇，清咳一声道：“这样啊？”

    他不再问细节，反正只要谢怀恩被赶出来他就是开怀的。

    而后他正了正脸色，端出一副圣明理智模样：“那知非回宫便先来找朕吧，朕有段时间不曾考过你功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