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碍眼 提出续弦
怀恩一直关注着怀仪的神情, 她这态度转变太大,尤其是突然的话语停顿, 怀恩讶异的同时,亦不由随着张望。
只一眼,他的神情静寂下去,由春日的生机霎时陷入冬日的沉寂。
柳宛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去椒房殿的途中遇上陈轶,周遭虽有枝繁叶茂的苍绿翠树,可毕竟是宫中,树木分布不好太过密集, 根本藏不住人。
她无法躲避,只得疏离轻笑,螓首轻点,隔了一段距离,便算是过招呼了。
青儿替她撑伞, 四月的阳光不算灼热,可呆的久了还是会晒得头皮发烫。
柳宛不再去看陈轶,重抬脚步,目不斜视往前方去。
陈轶见人要走, 面上一急,立时阔步往妻子那方去, 他剑眉浓黑,因常年混迹军中, 轮廓有经历过风沙的冷厉, 不笑时让人瞧了难免生出畏惧来。可此时见了妻子, 他面容急切,笑的讨好。
“三娘可是去见皇后娘娘?”
这问的属实是没话找话,可陈轶别无他法, 自他答应纳月儿为妾后,三娘对他的态度变得冷淡又疏离,没了关怀,面容沉静,即便是浅笑,眸底也是冰冷一片。
她性子内敛,陈轶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令她放下防备,主动与他提及生活中的琐事,可如今这一闹,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陈轶不是不难过,可当时情况那样紧急,他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去死,是以他选择委屈自己的妻子,母亲上了年岁,能让便让着吧。余生那样长,他会好生补偿他的妻子。
可刚安抚好母亲,他一回头,妻子的眸中只剩下冷淡疏离。
陈轶有些急,想要与妻子重修旧好。
而柳宛却是对他彻底失望,可又碍于种种形势被迫与他维持着昏因关系,她现下已放弃挣扎,反正无论她做何反对,只要婆母一哭二闹三上吊,陈轶便会通通妥协。
她像个死囚,静静等着刽子手落下致命的最后一刀。
届时是和离还是如何,便顺其自然了。
是以见陈轶的示好,她没有半分动容,甚至疲惫的同时还有几分厌烦。
她退后两步,与上前的陈轶拉开距离,眸色冷淡,声音也透着一股冷意:“妾还要去椒房殿,便先行离开了。”
她话音刚落便要走,陈轶更加着急,忙伸手去拉住妻子的手臂,急声解释:“三娘,有陛下的指示,我现下可以不用纳月儿为妾了!”
柳宛顿住脚步,这里虽是僻静,可仍间或有宫人走过,她不好当即拂袖离去,传出去不好听,于她名声有损,父亲母亲也会怪罪她毫无礼数。
她扯了扯嘴角,掩去眸中的讽刺。
陈轶到现在还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他仍觉得她的态度转变仅是因为他要纳秦月为妾。
柳宛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任由他拉着,着她并不想听的话,最后告诉他,她是真的要离开了,娘娘还在椒房殿等她。
陈轶这才呐呐松手,目送她离开。
这场谈话并不愉快,陈轶想要解释,柳宛觉得没有意义,她做着面上功夫,同他磋磨了一些时间。
可这样并不算愉快的境况放在楼台上两人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怀仪有些恨铁不成钢,以为柳宛轻易屈服了,而怀恩不知这里面的实情,只以为二人鹣鲽情深,恩爱非常。
他看得眼眶一酸,分明与方才还是一个人,气场却是大为转变。
他一袭青衣,站在高楼之上,微风使他的衣袂翻飞,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孤清之感。
袖中的手握成拳,他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移开目光,她嫁了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属,他只要离得远远儿的就好,不必去关注她。
可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拽住,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了又是另一回事。
他以为他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不肯移开的目光、紧握的拳头、紧抿的唇……
这些都泄露了他的心思,直到那抹倩影已经离开,他仍收不回目光。
怀仪扫了一眼他通红的眼眶,心下叹气,将早间的郁气撇了个一干二净。
“难过了?”她将站姿改为面向他,不等回答,伸手环住他,并拍了拍他的后背哄道,“想哭就哭出来,这里没有外人,我不会笑话你的。”
哭吧,哭过了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
正如他陪着她在如意楼纵酒,背着哭闹的她回家。
发泄过了便重整好心情,计划总要继续下去。
本还可以坚持的怀恩一听妹妹这话,顿觉委屈,更加难过,怀仪比他矮了好大一截,他回抱住妹妹,呜呜地低声哭。
他一想自己,再想到妹妹,命运作弄人,让他们兄妹的生活与预想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就更加难过。
怀仪难得好脾气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如他从前哄她一般。
怀恩正是伤情的时候,怀仪忙着哄哥哥,晚枝垂着头看地面,不好直面主子的窘态,谁也没注意到旁边楼台上黑脸的成砚。
两座楼台隔了一段距离,又有杏柱遮挡,成砚站在楼台上,负手而立,双眸乌沉沉的,渗人的慌。
左手大拇指处的玉扳指被他取下,碧莹的一块在他掌中转。
赵喜苦着一张脸,认命等待接下来的风暴。
“你……朕这个大舅子,一定要这么烦人吗?”
成砚嗓音冰冷,有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愤怒之下,他根本没去想方才楼台之下一扫而过的情境,反而对怀仪主动抱怀恩,耐心安抚怀恩一事斤斤计较,无法释怀。
他就知道,谢怀恩这人忒讨厌,仿佛从来不知什么是男女大防。岁岁翻墙爬树,他永远站在下面,张开双臂接岁岁。以前,兄妹俩亲近也就罢了,这都成了婚,那日在如意楼醉酒,谢怀恩竟是将她背了回去!
还有今日,这么大个男人,还动不动哭,要妹妹抱着哄,丢不丢人!
成砚又酸又怒。
赵喜倒是旁观者清,他们来这楼台还先娘娘一步,便将这前前后后看了个完整。
赵喜在深宫中浸淫十余载,早已成了人精,只一回,便弄清了原始。大抵是谢世子爱慕陈夫人,今日见了夫妻亲昵的画面,难免伤情,娘娘看不过意,在哄人罢了。
他觉得没什么奇怪,娘娘与世子感情甚笃,这些年他可是一直看在眼里的。这上京城看不惯娘娘的贵女多了去了,可谁敢当面娘娘一句不是?这位世子护短护得紧,旁人娘娘一句,他是要还十句百句的。
可陛下只看得见娘娘抱了世子,哪还分得出心思去思考原委。
再,这情景从前年纪时不也常见吗?
赵喜不懂他们陛下的思路,可也听得出陛下咬牙切齿的意味。
作为一个贴心的奴才,他很有必要为主子的未来幸福做出贡献,所以他迂回劝着:“谢将军只得这一双儿女,两人又从一起长大,情谊自然比寻常兄妹要好一些。此事也是事出有因,世子受了刺激,一时伤心难过,娘娘自然不可能不去管自己的兄长。再,陛下经过这段时日的改变,与娘娘亲近不少,万万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四个字让成砚瞳孔微震,他确实无法放弃这些时日做出的退步和努力,自成婚后,岁岁便对他横眉冷眼,鲜有笑容。
这段时日难得的和谐宁谧。
成功遏制住脑中那些给谢怀恩找茬的点子,成砚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告诫自己务必冷静。
可轻易被自己的奴才看透心思,这让他觉得恼怒,于是他嘴硬道:“朕是她的夫君,理应包容她的一切,才不会轻易去找谢怀恩的麻烦!”
赵喜扯了扯嘴角,点头表示应和,刻意不去看地上那堆已经化作齑粉的玉扳指。
是是是,您大度,您并不生气。
成砚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手,散去手中沾染的粉末,转身离开。
白日里成砚一直在告诫自己,谢怀恩只是怀仪的兄长,比起这个哥哥,还是私宅里面姓景的那个弱鸡崽子更应该让他警惕。
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从前只觉得羡慕谢怀恩,岁岁依赖这个哥哥,怀恩可以去揉她柔软的发丝,捏她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在树下张开双臂接住跳下来的她。
可如今他娶了姑娘,却是怎么看谢怀恩怎么碍眼。
越想越气,他是她的夫君,待遇却是与谢怀恩天差地别。
比如他在背地里气成河豚,进了椒房殿还不能黑脸耍脾气,那样不仅得不到安慰诱哄,还会被赶出来。
成砚只觉得心酸,脸酸,就连牙根都在泛酸。
他抱着怀仪,左思右想都觉得不能便宜了谢怀恩,于是试探性问:“岁岁,你哥哥那夫人走了差不多四年了,这些年怀恩既没纳妾,又没续弦,倒是有个孩子,可知非一直养在你跟前。要不重新给你哥哥择位夫人可好?”
怀仪脸上的笑意尽数散去,她扭头看向成砚,试图从他的细微表情变化看出他的意图。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笑得散漫:“你这是已经选好人了?”
怀仪面上看着懒散,心中戾气却是一阵接一阵的翻涌。
成砚若是敢利用哥哥的婚事,她非……
呵,就算是不能同归于尽,她也非得让他不痛快!
成砚一见她这态度便暗道不好,此事若是再谈下去,怕是又要被她误会其中有什么阴谋了。
“岁岁的哪儿的话?”他凑上前,亲昵蹭了蹭她的额头。“不过是今日偶然想起罢了,怀恩向来粗枝大叶,这么多年也没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在身边照顾他,倒是不容易。岁岁是他的妹妹,这续弦人选一事,自然应该由你亲自掌眼,我不过是提一嘴罢了。”
“这样啊……”怀仪拖长了声音,并不全信他的辞,目光一直紧盯着他的细微变化,可又确实是看不出来什么。
真的只是这样吗?怀仪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他既然这么,怀仪自然没理由反对,她收回手,嗓音冷淡,暗含警告:“续弦是大事,自然应当兄长主动提及,我们跟着掺和什么?此事便这么罢了,休要再提!”
她罢又觉得不放心,俯身上前,按着他的唇角,眸底冰冷一片:“有些主意,你最好不要,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