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敲打 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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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也觉得诧异, 可暗卫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景公子并未进私宅。”

    过门不入, 阿景,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怀仪眼睫下垂,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如葱段般的手指抵住额头,敛眉沉思有关于阿景的一切。

    到了私宅,姨娘诧异于她到来的时间,因为过往无特殊情况, 怀仪一般会将时间定在月末,可现在是月中。

    怀仪仔细量过,并无任何异状,姨娘依旧像以往那样温柔,会对她的到来感到欣喜, 亦会给她准备糕点蜜饯之类的零嘴。

    那个善良柔弱的女人并不知道,仅一墙之隔,宅外曾站了一位与她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怀仪忽的放了心,那些阴谋算计还是不让姨娘知道好了, 没必要让这个过分柔弱的女人的一生平添波折。

    幸而,怀仪抬眼扫视了私宅, 高高的院墙阻隔了外面的纷纷扰扰,不同于外界的复杂, 宅内有阳光, 有鲜花绿树, 来自谢氏的侍女分布于各个角落,她们会照顾好姨娘。

    这是她能为廷之做的最后一件事。

    怀仪陪苏姨娘了会儿话,平静到没有露出半分异常, 最后才道是城中有事,待月末再与柳家三娘一道来看她。

    苏姨娘虽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想到怀仪向来有主见,便也不多问。

    马车从城郊私宅出来,一路平稳驶进城中巷。

    晚枝先下了马车,去扣响了木门。

    怀仪落后一步,待走进院门,那个令她万分芥蒂的罪魁祸首正在种树,一袭月白长袍,衬得他更加清隽。

    阿景没看见怀仪,他拒绝了仆人的搭手帮忙,独自专注地刨坑,放树苗,再埋土浇水。

    怀仪目光审视,看向他时眸中一片冷意。

    若是他能一直安安分分,看在那张脸的份儿上,无论他是受谁胁迫,待计划收尾,她都能留他一命。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在姨娘身上,这次只是在宅外伫立良久,那下次呢?

    怀仪越是深想,看向男子的目光便更加警惕。

    看来,她要再派些人去守在城郊私宅才是。

    怀仪想的有些远,一会儿在想姨娘那边该怎么安排,一会儿又在想这个阿景又该如何处置,以至于她没发现阿景看见她时惊喜的目光。

    “岁岁!”阿景声音雀跃,带着青年男子特有的干净爽朗。

    怀仪被他这一唤回了神,她扯了扯嘴角,壮似好奇问:“你这是做什么?”

    阿景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手,脖子上还有细密的汗珠,黏答答的,想到岁岁看见他这副脏兮兮的模样,瞬间面露赧色,他下意识想挠头,可手上又全是泥土,只好站在原处解释:“去岁冬日,世子你独好桂花酿,我想着栽两棵桂花树,若是今年开花,便为你酿一壶桂花酿,可也不知怎的,我刚将树种好,次日树苗就被人拔了,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我便停了一阵子,加上又忙着做些生意,,便耽搁了不久。今年怕是指望不上了,不知明年可还有机会。”

    他的笑干净好看,站在暖黄日光下,恍若琉璃一般的干净纯粹。

    若不是怀仪知道他私下做了什么事,怕会被他蒙骗过去。

    只是……树被拔了?还一连好几回?

    怀仪面上露出古怪奇异的神情,一瞬间又像是被针刺了般,连忙否决猜想。

    怎么可能是他?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保护的落魄皇子,他有足够的智慧谋略,又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在有心爱的贵妃的情况下,还能与她虚与委蛇,笑脸相迎,指不定憋着什么大招呢,又怎会让人将这院内的桂花树苗拔去?

    怀仪笑自己魔怔,竟被他连日来的顺从相让所影响。

    这样是不对的,她在心中告诫了自己一番。

    至于桂花树苗,可能是底下的仆人拔去的,他们是兄长的人,不可能尽数听从阿景的话。

    也许是兄长看不顺眼那两棵桂花树。

    这样一想,怀仪浮动的心稍稍安定,这才淡声回道:“也并非独好桂花酿,阿景的好意我收下了。”

    至于他亲手酿的桂花酿……

    怀仪一时有些怅然,倒不是因为阿景,只是一想到明年,她便有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桂花开花,也要明年九月了吧?

    她今日总是频频出神,状态不好到阿景褪去最初的喜悦,看向她时的目光多了担忧。

    他从未亲口问过,她到底过得好不好。

    抖去手中泥土,他挤出笑:“岁岁先在院子里坐会儿,我去盥手。”

    他走的极快,不仅将手洗的干干净净,还换了身衣裳。

    怀仪见状还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又觉得很正常。

    看得出,他有很认真在模仿廷之。

    她与廷之曾经历过的那些事,他总能“不经意”般出来,连待她的态度也与廷之一模一样。

    比如眼前摆的糕点,她从未告诉过他,她爱吃各种糕点,可她每次来私宅,都有各式各样的零嘴。

    “你同我做生意,不知阿景具体做的何事?”

    “茶叶。”提及自己目前做的事,阿景眸子亮了亮,声音不由多了几分雀跃和自信。

    他拿着岁岁给的银票后迷茫了好些时日,若是考取功名,对他来还会简单一些。可做生意于他却是万分生疏,他从前也没接触过。

    想着岁岁从前对吃食要求无不精细,零嘴他可能做不出来,其他的倒是可以试试。

    所以他决定去江南碰碰运气,江南茶叶品类繁多,他将收购来的茶叶放在上京城卖,没想到因此赚了许多银子。

    “对了,岁岁,这是我上次借你的银票。”阿景从袖中取出方才准备好的银票,递给怀仪时目光澄静,就好像他是真的很感激去岁她给的金钱支持。

    怀仪有些发懵,她是知道阿景在做什么的,兄长本就不放心他,又怎会让他在上京城任意走动?

    可他现在的动作、语气、态度,让她觉得他好像是在认真做生意,那些阴谋算计只是她一人的多想。

    怎么可能?

    他背后一定有人,林若云、林浦甚至成砚皆有可能,也许再过些时日,眼前纯真干净的人就会变成一把利刃,剑刃最锋利处便指向她,甚至是谢氏。

    那还要不要再等等?

    怀仪有些纠结,阿景背后的人是谁她还不知道,且阿景究竟在这场阴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还有待查证。

    她理了理绣有繁复纹路的袖摆,感到一丝烦躁,从内心深处涌上一层疲惫感。

    怀仪轻轻叹了口气,安慰自己,没办法,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她伸手取过茶盏,茶盖撇去上浮的茶叶,饮下一口带有清香的温热茶水,待心底的郁气稍稍安定,这才抬眼向阿景望去。

    她的嗓音很淡,淡到带有微微的凉意:“按理阿景做生意应当很忙,采购茶叶、将茶叶卖出去都需要时间,不知阿景缘何去了城郊?亦或是城郊竟也有新鲜的茶叶?”

    怀仪唇角勾着浅浅的笑,眸底却冰冷一片,她到要看看他能找出什么借口。

    不是没动过杀心,可这张脸与廷之太像了,像到怀仪来时心中有诸多狠绝的念头,可见了人后,她发觉自己根本下不去手。

    那就再等等,就当是放长线,钓大鱼。

    阿景一直看着她,自然察觉出怀仪态度的冷淡疏离,心脏抽痛的同时又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怅然,他分不清自己在难过什么。

    不过他更清楚,现在,岁岁在怀疑他。

    阿景当即想到自己刚去了一趟城郊,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站在院门外,最终选择就此止步,一直站到身体发僵才肯离去。

    阿景拧着衣袖,垂眼遮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他有过挣扎,有过苦痛,却不知该不该选择坦白。

    都过去了吧?

    那就过去吧。

    待整理好情绪,再抬眼时他眸底清澈,微微上扬的嘴角漾着苦涩的弧度:“我想见你,可是岁岁,你并不常来看我。那日我在我城中看见了你的马车,正想与你声招呼,却见你的马车径直出城,去了城郊私宅。我有些好奇,便选了个空闲时间想去看一看,岁岁,你若不高兴,往后我不去便是了。”

    怀仪扯了扯嘴角,理智告诉她这人定有图谋,可他的表情太过无辜,甚至语气中还透露着一丝丝委屈。

    这语气、这态度分明像极了宫里的那位,怀仪更加烦躁,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把错处往她身上推?

    她面上的笑意尽数敛去,只定定看着阿景,像是在分辨他话语中的真实性,良久,她似笑非笑道:“阿景,要想留下来,就收起你那些好奇心。”

    否则,她真不能保证,他能不能活到最后。

    将阿景敲了一番,怀仪这才起身离开。

    ……

    御书房。

    赵喜头疼地看着陛下手中不知第几支被折断的朱笔,他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去找大司农,好为他们陛下单独做一支铁笔杆的朱笔。

    而成砚死死捏着拦腰折断的笔杆,俊脸阴沉,浑身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气势。

    她又去看那个姓景的弱鸡崽了,她还是没有忘记林廷之。

    成砚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叫嚣,杀了那个人,杀了那个人!

    赵喜一看成砚那猩红的眼尾以及眸中涌动的疯狂,他心里叫苦不迭,忙劝道:“陛下,娘娘被蒙骗了,您可能不能,你若杀了他,只会让娘娘记住他。”

    成砚一听没好气地将手中断掉的朱笔扔了出去:“那你怎么办?杀也不能杀,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难不成朕要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那还不如我们同归于尽!”

    得,赵喜对他们陛下偏激的性子感到头疼。

    当年像个锯嘴的闷葫芦,该时不,现在倒是肯了,就是一天天喊喊杀的。

    “您要迂回,娘娘吃软不吃硬,您若杀了他只会激起娘娘的反骨。”在成砚彻底黑脸之前,赵喜迅速继续道,“比如,您可以私下做点什么,给景公子一个禁锢,让他主动疏远娘娘。”

    他们陛下大概是被当年的林公子气傻了,有些事总喜欢放在明面上来。

    成砚本还有些不耐烦,可渐渐的,他的眸色平静下来。

    看向赵喜时目光多了赞赏。

    他从前一直顾着阻止岁岁去见那个人,甚至让陈轶嘱托柳氏拦住岁岁,方法层出不穷,可就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可若是从那个人入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