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心意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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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仪只了一句类似警告的话, 成砚给阿景喂毒这事便算是揭了过去,他要做什么, 怀仪也不一定拦得住,只是先将自己的态度摆出来。且阿景身旁放有暗卫,真要有什么事还能及时解救。

    话成砚没必要费这般心思去对付一个人物吧?

    他到底图什么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然也不会厚着脸去问,便顺其自然好了。

    月末,城郊私宅,怀仪带着柳宛如期而至。

    苏姨娘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双眼有疾,看不见路,不良于行,能做的事有限。

    从前擅长的针黹女工也都尽数搁置下来,天气好时, 便有侍女搬出美人榻,她就躺在榻上晒太阳。

    怀仪怕她孤单,令侍女常去城中买来新出的话本,三不五时念给她听。

    是以怀仪与柳宛二人到时, 苏姨娘正坐在石凳上,旁观有侍女在念《梧桐雨》。

    随着侍女声音起伏, 姨娘脸色愈发沉重。

    怀仪被她严肃的面容逗笑,她看过这册《梧桐雨》, 大抵是讲一位帝王和他的宠妃由恩爱非常到天人永隔的故事, 爱意正浓时, 皇帝与宠妃乞巧排愿,盼生生世世结为夫妇。可山河破碎之际,为了讨好手下的将士, 他处死了宠妃。

    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顶罪。[1]

    爱宠妃的是皇帝,下令杀死宠妃的也是皇帝,可笑的是山河收复后,他竟还有脸令道士为美人招魂!

    真是脸大如饼!

    “姨娘!”怀仪摇头嗤笑后出声唤道,侍女见了忙起身行礼退下。

    “岁岁!”苏兰面上的严肃被喜悦所取代,她起身摸索怀仪的方向。

    怀仪见状又扶着她重新坐下。

    “姨娘若是在宅子里待得烦了,可叫侍女带您出去走走,或是去城中听个书什么的。”

    苏姨娘已从林家彻底剥离,唯一的儿子也早早死去,这世上再无血亲可与她相伴,难免孤寂。

    虽有侍女与她话,或是给她念话本,可到底少了烟火气。

    城中的茶楼有书先生,他们口若悬河,将故事讲的曲折离奇,比侍女们干巴巴的念有趣得多。不仅如此,茶馆中还有许多同她一般年岁的妇人,或是活泼可爱的孩子。

    怀仪希望姨娘能够三不五时出去走走,长久待在这四方院墙内,不仅身体,怕是思想精神都禁锢在里面了。

    苏姨娘明白怀仪的好意,可她不爱出门,从前没有机会,林家规矩多,她不得宠身份低,生怕一出门不心得罪哪位夫人姐,连累了儿子。久而久之,现下便是有机会了,她对外界也没那么好奇。

    过往盼着儿子归家,盼着儿子长大,可儿子走了。

    她想跟着儿子一同去地下团聚,可见了怀仪后却迟疑了,廷之爱岁岁,爱的诚惶诚恐,甘之如饴。于是她决定再等等,等岁岁幸福安乐后,她再去找廷之。

    她点了点头,答应了怀仪的建议,转而握着她的手,有些紧张的问:“岁岁,帝王的心意都是如此多变吗?”

    怀仪不知姨娘怎的想起问这个问题来,帝王的心意多不多变这话她不好,毕竟她又没被帝王爱过。

    她仔细想了想先帝与阿娘,又想了成砚与林若云,蹙着眉不确定道:“应当有专一的吧?”

    先帝爱阿娘,一生未立后,也未听过他有特别宠爱的妃子,阿娘离世后的第五年,先帝驾崩。至于成砚,虽心思深了些,可他到底还是喜爱林若云的……

    怀仪至今清楚记得,在她因林廷之而常去林家时,成砚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不解,问他为何总是与她一道去林家,那时他怎么的呢?

    他:“岁岁,我心悦林公子的长姐,我想跟着你,也许可以见她一面。”

    那时他还没这么多心眼儿,喜欢一个人都不敢上前,他时常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只为了能在穿过林府时看一眼林若云。

    这样看来,也还是有深情的帝王,只是与她没有干系罢了。

    她方才的犹疑,苏兰听了暗暗担心。她见过那位年轻帝王,从前总是跟在岁岁身后,看向她时目光隐忍又克制,可后来不知怎的,府中四处传闻大皇子与大姐两情相悦。

    可大皇子明明爱的是岁岁啊。

    世家贵族牵扯颇多,苏兰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劝过儿子放弃岁岁。

    这样金贵的姑娘他要不起。

    可儿子难得执拗,是要考取功名,风风光光迎娶岁岁。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可后来她放弃劝阻了。

    一来廷之深爱岁岁,不肯轻易放弃;二来因为岁岁的关系,老爷对他们母子多了关注照拂。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2]

    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想要凭借自己获取权势地位,难如登天。

    她自己无所谓,可廷之总不能因她得不到半点前程。

    可廷之死了,她都不知道怨谁。

    他们母子已经这样了,那就让岁岁好过一点吧。

    “岁岁,你总要……”

    苏兰话还未完就被晚枝断。

    “娘娘!”晚枝压着声音,步履又轻又快,靠近怀仪后轻声耳语,“世子找您。”

    “找我?”怀仪抬眼看了看天色,快到午时,该是用午膳的时间,哥哥这时来找她做什么?

    “他有没有是什么事?”

    若是不重要的话,怀仪不是很想去,她来看姨娘的时候不多,可每次一来,势必要在宅子里待上大半天,这才哪儿到哪儿?

    再者,今日来尽顾着同姨娘讨论帝王长不长情这类毫无意义的问题,柳宛还未来得及同姨娘多话呢。

    一月一次的机会不能这么白白浪费了。

    “岁岁先去吧,许是世子有要紧事。”苏兰自双眼有疾后,耳朵却变得格外灵敏,尽管晚枝刻意压低了声音,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三娘可有事?若有空闲的话能否陪我话?”

    怀仪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层,忙转头看向柳宛。

    柳宛忙“嗯”了声,娘娘要去与世子谈事,她自然不能跟着去,那就只能回府接受婆母的阴阳怪气,她一合计,还不如留在这里陪苏姨娘话。

    她答得直接,怀仪拖着脸,一思索,觉得这样也还可以,总归与她的计划殊途同归,于是放心起身离开。

    怀仪一走,柳宛便开始思索怎样能与苏姨娘找到共同话题,她眼睛有疾,好几年不曾看过外界新鲜事物,又常闷在这院子里……

    “三娘,带我出门走走吧,我有些时日不曾出去了。”

    苏兰是隔了一段时间,确定怀仪已经走远后,才出声这样对柳宛着。

    她完,便自顾自起了身,随旁伺候的侍女忙上前扶住她,苏兰却抽出了自己的手臂,语气柔和却不容拒绝道:“有三娘在,你们不必跟着。”

    柳宛隐隐察觉出苏姨娘可能有话对她,那话不仅仅是闲话。

    她亦起身,上前扶着苏姨娘出了门。

    这宅子是在城郊,安静宁谧,很适合调养身体。

    一眼望去,翠绿山峦起伏,再近一些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依稀可以听见老黄牛的“哞哞”声。

    柳宛厌倦了陈家的鸡飞狗跳,若不是身份、家族等种种因素限制,她真想搬来跟苏姨娘同住。

    她心下正遗憾叹息,却听苏姨娘忽的轻声问:“她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属实将柳宛问住,这个“她”应当是皇后娘娘,至于过得好不好,她还真不好评判。

    若好,可谢家要造反,与陛下注定会反目,且娘娘还时常与陛下争执吵闹;若不好,倒也谈不上,娘娘那脾性,不肯叫自己吃半点亏,就那位三不五时惹是生非还倒一耙的林贵妃,可没少挨娘娘巴掌。

    知道自己问的唐突,柳宛作为臣妇,又怎敢背后妄议皇后,苏兰轻声解释着:“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也从来不肯与我。可是三娘,你知道的,她嫁的是当今天子,若是嫁的寻常世家,以她那样显赫的家世,又有疼她的父亲兄长,夫家敬她疼她还来不及,定然不会令她委屈。可她入的是皇宫,上京常传闻帝后关系不睦,她性子倔,总这样闹下去日后可怎么办?”

    苏兰话中的担忧令柳宛动容,可这里面牵扯太多,她又不能同姨娘直讲,只得含糊道:“娘娘大概有她自己的算……”

    这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所有人都在走一步看一步。

    苏兰却是急了,岁岁是有主见,可这么个闹法也不行啊!陛下曾经是爱岁岁,可林家那位大姐也进了宫。苏兰记得她,廷之走的那一日是由大姐带出府的。

    大姐分明不爱陛下,甚至陛下还未跟着岁岁进入林家时,大姐属意二皇子在府中可不是什么秘密。可后来还是大皇子的陛下逐渐得势,大姐又转过头来刻意接近陛下,这不是心思深沉是什么?

    岁岁那么单纯,被大姐算计怎么办?

    若是陛下的心彻底被大姐抢走,岁岁在深宫何以立足?

    她愈想愈是忧心忡忡,抓着柳宛的袖摆恳切道:“三娘,你帮我劝劝她,莫要同陛下再斗气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陛下曾经爱慕的是她,他们从前关系又那样好,她若服个软,陛下会回心转意的!”

    苏兰的急切,柳宛脑中却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他们从前关系那样好。

    可陛下既然爱慕的是娘娘,那么外界备受宠爱的为何又成了林贵妃?

    娘娘从前和陛下关系那样好,又怎的爱上了林公子?

    以及谢家到底因为什么而造反?

    柳宛脑中一团乱麻,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可一时又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