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巫蛊 撞邪
这日夜间, 昭阳殿灯火通明,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叫声在空寂的夜空回荡, 凄厉而惨烈。空中间或几只乌鸦飞过,粗劣嘶哑的“哇—哇!”声与林若云的痛苦叫喊声混作一团,让人听了只觉得瘆得慌,心口也因此发悸。
动静这样大,不多时便传到了帝后耳中。
怀仪抬眼望向殿外的天色,夜幕浓黑如墨,再有乌鸦时不时“哇—哇”两声, 她只觉得心烦意乱,不知怎的,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的人一直盯着林若云,自然知道这女人在装病,可具体是何目的却并未查出。
难不成是在争宠?可成砚的心不就在她身上吗?这种情况还争宠也着实令人想不通。
可若不是争宠, 她蓄势已有一段时间,今日突然发作,将动静闹得这样大,势必有所图谋。
“可查出她究竟是何目的?”怀仪不再去看那仿佛要将人吞噬的浓黑夜空, 转身往寝殿走。
“娘娘恕罪!”晚枝亦觉得心有惶惶,这林贵妃惯会生事, 又心思歹毒,从前探出了她的目的计划, 也好有预警准备, 可这次却是没查到真实有用的东西。“下面的人只查到贵妃身边的秋玉回了趟林家, 让林丞相加紧搜罗咱们谢氏的罪证。”
至于贵妃为何装病,却是没查到了。
“那再等等吧。”她坐回几案后,一手撑头, 一手捏着眉心,面容上是化不开的烦躁和郁气。
不得不林若云这次十分聪明,不曾将发作时间选在白日,眼下夜色已深,早已过了宫禁,宫门已闭,算是断了怀仪向谢氏求助的可能。
这个夜晚注定难熬。
在林若云决定发作的那一刻,就有侍女匆匆去建章宫禀告,请求皇帝探看。
而早知林若云装病的成砚心下嗤笑,他没多少心思去看一个不爱的女人拙劣的演技,可林若云到底还是担了贵妃的名分,在不明真相的众人眼中,他仍珍爱贵妃。
谢氏蠢蠢欲动,没到最后一刻,林家仍有可用之处,至于林若云,只有她在,岁岁才不会发觉他的心意,才肯放心接受他的亲近。
而他,方可在暗地里徐徐图之。
夫妻做成这副猜忌模样,普天下大概也只有他们独一份了。
成砚觉得可悲的同时,又从心底生出几分苦涩的甜蜜来。
她不相信他爱她,而他又不能让她发觉自己的心意。
他抬眼望向前方的路,浓黑一片,不见半点光亮。
成砚的心莫名一慌,他沉声吩咐:“赵喜,将宫灯往前提些。”
赵喜一脸莫名,依言将宫灯再往前提了提,心下却在纳罕,他分明将宫灯提的好好的,正适宜看路。
还未到昭阳殿,成砚便听见一阵接一阵的痛苦叫喊声,越近声音便愈发明显,偶尔混入两声乌鸦“哇—哇!”声,直教人头皮发麻。
赵喜听了了个哆嗦,忙抖去一身的鸡皮疙瘩,听这叫声,贵妃还真是没少攒劲儿。
进殿后,嘶哑痛呼声震得成砚耳朵生疼,太医跪在床榻前,一脸束手无策。
透过那层藕色薄纱,成砚瞧见林若云正在床榻上不停翻滚,她捂着心口,声音痛苦压抑,濒临崩溃。
“如何?”他目光沉沉看向太医,声音冷得似冻结多年的冰块。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俯身下拜,颤声道:“求陛下恕罪!”
那常为贵妃请脉的胡太医随着其余太医跪下俯首长拜后,眼见贵妃越叫越凄厉,他压抑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大着胆子道:“陛下,臣等已尽平生所学,均得出娘娘脉象无恙的结论,可娘娘心口却又似万针所刺。臣斗胆,娘娘也许并非是生了疾病,而是……而是……”
他哆嗦了半天,却故意未将后面的话出,只是留给人无尽猜想。
而一旁的秋月更是直接扑腾跪下,朝着成砚不断磕头,哭着求道:“陛下,求您救救娘娘!”
“求陛下救救娘娘!”
“太医查不出娘娘所生疾病,可又心口疼得难以忍受,定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有些话胡太医不能,可总要有一个人出来。
秋月面上哭得涕泗横流,心下却是欣喜异常,待此事功成,娘娘定然会更加重视她!
而成砚听了“不干净”三个字后,眉心狠狠一跳,电光火石之间,那些想不通的事豁然开朗。
他猛地拂袖,震声道:“一群庸医,朕要你们有何用?都滚下去!”
见皇帝只是怒骂,并未追责,太医们狠狠松了口气的同时,相互搀扶着飞快逃离了昭阳殿。
林若云的嘶吼声愈发嘶哑,渐渐虚弱下去,她在发出声音的同时,竖起两耳,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动向。
听了成砚那声怒吼后,她嘴角满意上扬。
为了今晚,她可是攒足了劲儿,嗓子都快喊哑了。
成砚没去管床帐内的林若云,低眉睨着脚跟前跪着的侍女,他若没记错的话,这侍女是林若云自娘家带入宫的。
“你是有人故意使了不干净的手段谋害贵妃?”他的嗓音冷测测的,若是秋月抬头,便能看见成砚眼中暴露的杀意。
可有帝王威仪不可直视在前,加之她本就瞒着被杖杀的风险哄骗天子,哪还敢抬头?
只强忍住恐惧的颤抖,不住磕头:“求陛下为我们娘娘做主!”
如此便是坐实了有人使阴私手段谋害贵妃的指控。
成砚无声冷笑,只静静看着侍女,思索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
秋月见天子迟迟没有表态,生怕他不信,忙又道:“娘娘这心口疼痛来的莫名又突然,既不见伤口,太医又查不出缘由,每每发作时,娘娘便如万针刺心,毫无解救之法。阖宫皆在传闻娘娘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昭阳殿的宫人们亦是有目共睹。”
“是吗?”成砚似笑非笑,眸底冰冷一片。“赵喜,让人去找找昭阳殿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秋月闻言心中一喜,暗自庆幸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而里间的林若云呼声越来越轻,赵喜见状搬来一张杌凳放至床榻前,成砚坐下后,秋月爬起来将床帐挂好。
“陛下……”林若云青丝凌乱,面色惨白,眼眶通红,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看向成砚时目光凄凄切切。
“可好些了?”成砚勾了勾嘴角。
“嗯,多谢陛下关心。”林若云仍有些不满,天子与她隔了段距离,静静坐在杌凳上,这与她的预想有出入。
这时他不应该抱着她温声安抚吗?
可一想到自己此时满脸泪水,额前的发丝被泪水浸湿,粘在脸上,湿哒哒的,形容定然十分狼狈,以及方才滚来滚去,折腾出了一身薄汗,身上味道怕是不好闻。
再者,秋月都将话的那样明白,陛下已经叫人去查看,心中定然相信,而与她隔了段距离,许是不愿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这样想着,她心里终于好受一些。
她正想些什么,却见有宫人匆匆入内,将找到的人偶放至木盘,呈在天子眼前。
那人偶一团,正前方却贴了一张有字纸条,而心口处则插了十余跟又细又长的银针,看着甚是阴森可怖。
赵喜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静静站在成砚身旁不话。
倒是不远处的秋月,捂着嘴惊叫,尖声道:“那不是……那不是娘娘的生辰八字吗?”
一瞬间,宫内众人皆变了脸色。
巫蛊之术,这在宫中可是大忌!
而插了银针的人偶旁,还静静躺着一只金铃铛,铃铛精致巧。
成砚目光在金铃铛上停留了片刻,又收回了目光。
都闹到了这个地步,林若云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又深知陛下对谢怀仪的态度正悄然改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要再添把火。
“陛下!”她由秋玉扶着步履虚浮到了成砚面前,而后一把推开秋玉,膝盖一软,直直跪在天子脚边,她扯着成砚的袍角,哭着祈求:“陛下,您就怜惜怜惜臣妾,救救臣妾吧!”
“臣妾真的活不下去了!”
“臣妾一直恪守本分,从不逾矩,不知何人竟要用这种阴私的手段谋害臣妾,陛下!您救救我!”
林若云泪眼朦胧,哭声凄婉,仿佛绝望到要背过气去。
忽的,秋月一声惊呼:“那金铃铛!”
林若云即刻回了神,由秋玉扶着艰难起身,跌跌撞撞到托盘前,一把拿过金铃铛,眼睛瞪得极大,就差没把“惊讶”二字写在脸上。
“陛下……”她喃喃着。“怎么会……”
“怎么会……”
见林若云取了铃铛,成砚眸中有不悦闪过。
他伸手,沉声道:“给我。”
他面上有清凌凌的冷意,声音又低又沉,仿佛结了层冰碴子。
林若云低垂着眉眼,压抑着自心底升腾的狂喜,故意颤颤巍巍地将金铃铛放至成砚手中。
成砚仔细端详了掌中的金铃铛,确定是怀仪丢失的那一只后,展开的手指缓缓收拢。
“你是昭阳殿所有宫人皆知贵妃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成砚看向秋月。
秋月忙点了点头。
这样啊……
成砚心底轻叹,幽深的眸子戾气疯长。
“那你去将昭阳殿所有的宫人都找来。”
林若云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随即又放心下来,为了今夜,她早让秋月刻意引导殿内的宫人,让他们以为她是撞了邪才会心口疼痛难忍。
再者,她们大多亲眼见各位太医束手无策,既然不是疾病,可不就剩下巫蛊了吗?
很快,殿内空余的地方满满当当又秩序井然站满了人。
就连贴身伺候林若云的秋玉秋月也站在了宫人前方。
赵喜见状忙看着秋玉道:“秋玉,你这丫头怎么回事?陛下既然要问话,你便是连杯茶水都不知道上吗?”
秋玉被猛然吼了一通,忙道:“陛下恕罪,奴婢这就去端茶。”
眼见秋玉真的要去端茶,赵喜落后一步跟了上去。
唯有林若云当了真,她目光怨毒地看了一眼秋玉的背影。
死丫头,当真没藏着好心,待解决了谢怀仪,下一个轮到的就是她!
而赵喜脚程快,追上秋玉后,让她安安生生等在殿外,这才继续回到陛下身边。
短短时间内,成砚已经问了好几个宫人,无一不是在贵妃撞了邪。
扎满银针的人明晃晃的摆在托盘内,是什么不言而喻。
甚至这背后是什么人做的,那些宫人只稍微一想,便能轻易想通。
成砚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捏了捏眉心,头也不回道:“赵喜,去带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