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生辰宴 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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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砚生辰这日在未央宫设宴, 朝廷重臣纷纷来贺。

    百官喜祝贺之词,而后丝竹奏响, 燕乐悦耳,歌舞悠扬。

    怀仪与成砚接受百官朝拜后同坐一方几案,这样的宴会实在算不上有趣,百官奉承,嘴里着讨好之词,乐舞也无甚新意。人虽多,却仿佛带了层假面, 怀仪捏着酒杯百无聊赖。

    她心不在焉地磋磨着时间,却敏锐发觉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在盯着她,这种感觉十分不舒服,就像被暗中呲呲吐杏的毒蛇窥伺,让人背后发凉。

    怀仪侧头看向那个令她不舒服的方位, 正好对上林若云一双刻毒、怨恨的眸子。

    那样的恨太过浓烈,绕是淡定如怀仪,也不由惊了一下。

    再细看林若云的面色,她上了妆, 神色冷淡,嘴角的笑仿佛是硬挤出来似的, 生硬得不行。只一眼,怀仪便看出来她瘦了不少, 身形更加纤细, 仿佛柔弱经不得风吹。

    当然, 这不是重点。林若云对她不喜甚至是怨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甚奇怪。可今日成砚生辰,她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往日的脉脉含情、欲语还休去哪儿了?

    还有, 她今日身旁伺候的这个侍女怎的这么眼生?

    怀仪心中狐疑,不由看了林若云好几眼。

    成砚察觉到她的目光,身体微侧,挡住怀仪的视线,不动声色笑着问:“今日可给我准备了生辰礼?”

    被他这一搅,怀仪索性不再多想,转而率先献礼。她将一檀木雕花方盒递至成砚面前,声音清脆:“臣妾祝陛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眼前的面容俊朗,眉眼带笑,怀仪着实无法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类的祝词。

    成砚听了脸上笑意更深,心下有一种奇异的甜蜜在发酵。

    年年有岁岁。

    他很喜欢她的这个法。

    木盒内是一枚白玉扳指,手感微凉莹润,他取出扳指握在掌心,心中有一种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倒不是不喜欢她送的扳指,只是心中隐隐的期待没得到实现,虽早有预料,可期盼落空,那种若有似无、丝丝缕缕的怅惘挥之不散。

    可总归是她送的生辰礼,成砚仍是欢喜大过旁的低落情绪。

    当下便将玉扳指套上大拇指,他勾了勾唇,笑着:“岁岁的生辰礼我很喜欢。”

    他转动着指上的扳指,忽的想起岁岁与怀恩在楼阁之上相拥的那一日,手中的扳指被他捏在掌心,最终化作齑粉,随风散去。

    她是不是早就发觉他少了一枚玉扳指?

    成砚眸光有瞬间凝滞,而后闪过惊喜的光芒,理智告诉他,岁岁不过是碍于这样的场面才随意送的生辰礼,可他抿着薄唇,唇角的弧度下压后又即刻上扬。

    她应该……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的吧?

    否则送什么礼不好?正好送了一个他可以常戴的玉扳指。

    成砚克制地压着唇角的弧度,勉强维持着帝王威仪。

    有皇后开头,紧接着便是贵妃和群臣献礼。

    林若云献礼时,成砚虽面上带着笑意,眸底却是冰冷一片,他仍侧着身挡去怀仪的大部分视线,他看向林若云,黑嗔嗔的眸子泛着浓浓的警告之色。

    林若云心尖儿一颤,如弱柳扶风的身姿微不可查地抖了下,而后她掐着掌心,细密的疼痛使她保持清醒。

    重新坐下后,她死死咬着牙,不再去看怀仪。

    可心中的怨毒嫉恨一阵接一阵的翻涌,她从未后悔过用巫蛊之术构陷谢怀仪,恨只恨自己的计划不够详细周密,才会功亏一篑,引得陛下发怒,血洗昭阳殿。

    后宫行巫蛊是大忌,轻则入冷宫,重则毒酒一杯,母族还得受累。

    林若云现在没有心思去想陛下是如何得知巫蛊一事是她栽赃陷害,她总觉得有什么正在飞快离她而去,想起方才陛下收到谢怀仪生辰礼时的愉悦,以及自己献礼时他眼神的冰冷,她的恐慌在不断放大,眼下陛下对她已然失望,若是他在这期间与谢怀仪感情加深,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她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陛下应该是爱她的,只是猛然得知善良柔顺的她使了这样阴毒的手段一时无法接受罢了,否则她做的事怎会秘而不宣?昭阳殿被血洗,她却安安生生的?

    林若云勉强稳住心神,双眼在台基之下搜寻,她的动作并不明显,时刻提防着身后的十七,直到对上父亲那双浑浊的眼睛时,她差点儿喜极而泣。

    父女间到底还是有些默契在的,再加上因被幽禁,林若云也有一段时间与家族失去联系,只一个眼神,见父亲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后,她收回目光,低垂着眉眼,敛去眸中的癫狂快意。

    林若云拨弄着指甲,连日来的恐慌、不甘通通得到了缓解,甚至心底生出快慰愉悦来。

    她怎会输给谢怀仪呢?

    到底是生辰宴,成砚平时再冷淡今日也不好拂了臣子的意,起初群臣略有拘束,到后来渐渐开始放开,主动拿着酒杯敬酒。

    真诚如大司农齐则,举着酒杯万分感慨,先是歌颂天子过去一岁的功绩,再畅想一番今岁发展,最终一饮而尽,赤忱热情,成砚笑着饮下一杯酒。

    自然还有故意使坏的,例如谢怀恩,他三番两次起身,举着酒杯,理由层出不穷,例如感谢陛下重视任用他为车骑将军,又抒发了一番自己感恩戴德的心情,总之意思就是要敬酒,成砚只得笑着饮下好几杯酒。

    酒酣耳热之际,林若云趁机盈盈下拜:“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可否先行回昭阳殿?”

    成砚凉凉掀开眼皮,迅速瞥了一眼林若云身后的十七,这才摆手示意:“既然贵妃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宫休息。”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殿内很快又热闹起来。

    怀仪看着林若云离去的背影,她眨了眨眼,眸中露出歆羡,她也很想回宫。

    一群人只知道喝酒喝酒,她连个话的人都没有。

    可她旁边这人,今日不知怎的了,几案下方,他一直抓着她的手,一旦她有抽手的举动,那只大手便抓她抓得更紧。

    怀仪撇了撇嘴,轻哼了声,然后在哥哥不知第几次敬酒时,悄悄给他比了个手势。

    而怀恩一看妹妹夸赞的手势,精神更加振奋,敬酒的理由已经从他自身延伸到一旁的父亲身上去了。

    这方热闹,极少人注意到,一直默不作声的丞相悄然离去。

    自离开未央宫,林若云刻意放缓了步子,三步一停,她怕走的太快父亲会追赶不上。

    十七跟在她身后扯着嘴角欲言又止,这女人是蚂蚁变的吗?等她走到昭阳殿,天怕是都快黑了。

    可林若云到底还是担了贵妃的名分,十七虽不满她磨磨唧唧的行为,却也不好什么。

    片刻后她又感到庆幸,幸而陛下已将这个女人幽禁起来,若非今日陛下生辰宴,贵妃的父亲林丞相还有用,这女人怕是连门都出不了。

    想来往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出门。

    十七松了口气,还好她不用时时跟着贵妃磨叽。

    他们做暗卫的,要是走这么慢,早被统领一脚踹出去了。

    “娘娘!”

    林浦紧赶慢赶,终于在御花园追上女儿的脚步。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这半月来为何不给家里通信?他们的人又为何在宫中探不到她的消息?以及,林浦眯着眸子,女儿身旁伺候的侍女怎的这么眼生?

    秋玉秋月去了何处?

    没等他开口,林若云趁十七不注意,一个闪身扑向林浦,凄凄切切唤了声“父亲”。

    林浦定着身体,眸中有疑惑不解,他这女儿从来都是沉静得宜的,怎会在人前做出这样的举动?

    林若云声音还在继续:“父亲,这段时日女儿很想您。”

    话的同时,她微微侧身,挡住林浦的右臂,在宽大的袖摆遮掩下,她迅速往父亲的手中塞了个纸团。

    十七见林贵妃扑向林丞相,眼皮一跳,手伸出去后却又缩了回来,陛下暂时不能让林丞相发现异状。

    可陛下还了不能让贵妃靠近丞相啊……

    十七开始暗暗着急,又不能伸手拉开二人,只得上前:“娘娘,您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昭阳殿吧。”

    林若云像是忽的回过神来,迅速与林浦拉开距离,福身盈盈行礼:“女儿先行离去,望父亲好生保重身体。”

    目的既然达到,多待反而增加了自己暴露的风险。

    林若云离开的很是爽快,这都让十七怀疑她是不是想太多,也许林贵妃是真的想念父亲呢?

    她没有家人,不知牵挂是什么滋味。

    可她出任务跟过几次皇后娘娘,皇后嘴硬,总喜欢一言不合同谢将军和谢世子呛声,可总有几次,她觉得娘娘是故意经过谢家门口的。

    虽然娘娘总是板着脸被谢家仆人请进府中,可她看见过娘娘转动的眸子,还有偷笑时嘴角微微上扬又想压下去的弧度。

    两人身影越来越远,林浦不动声色拢手,将手中捏着的纸团塞入袖中,这才不紧不慢回了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