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抗拒 留还是不留
成砚的手指不断收紧, 林若云额角青筋毕现,眼球像是快要瞪出来, 她拼命拍着成砚的手臂,鞋履早已被蹬掉,她仍徒劳地挣扎着。
渐渐的,她脸色青白一片,挣扎愈发微弱,最终因力竭不甘地阖上双眼。
成砚一把将她甩开,起身冷漠看着地上如一滩泥的林若云, 赵喜则贴心为他递上一方湿润的锦帕,待他将手指一根一根仔细擦净后,赵喜接回锦帕,而后蹲下去探林若云的鼻息。
片刻后,他的手指收回。
“陛下, 贵妃薨了。”
成砚脸色未变,只冷声道:“将她处理好。”
“十七。”他看向安静垂头默不作声侍女装扮的十七,“扮作林若云,留在昭阳殿。”
十七一愣, 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单膝跪地道:“属下遵命!”
安排好后续, 成砚兀自出了昭阳殿,站在台阶之上, 他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轻轻呼出一口气, 心中积攒的郁气非但没有散去, 反而有愈发浓烈的趋势。
林廷之……
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捏着扳指的手在慢慢收紧,片刻后又忽的想起, 这扳指是岁岁送予他的,力道又不由减轻。
照例回建章宫洗去身上沾染的旁的气味,他才踏着夜色重新返回椒房殿。
他站在床榻前良久,看她不安紧蹙的眉心,看她紧紧搂着知非。
殿内的沉寂放大了他的悲哀,他要怎样做才能消除她心中的成见?
半晌,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哪怕他将心剖开,她也不会有半丝动容,甚至还会纵容一旁虎视眈眈的谢氏置他于死地。
解下衣袍,他轻手轻脚爬上了床榻,侧身环住她,可忽的,他身体僵住,眼眸瞪得极大,似是不肯相信般,他将耳朵凑近,那含糊朦胧的呢喃更加清晰,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怀仪闭着眼,眉心紧蹙,无意识着呢喃:“廷之……”
“廷之……”
成砚环住她,眼眶通红,一颗心脏快要被她的呢喃声绞碎。
林若云死之前的话又嗡嗡在耳边回响。
“我那短命庶弟已经回来了,你猜谢怀仪还会在你身边待多久?”
“林廷之回来了,谢怀仪不可能再留在你身边的!”
林廷之回来了……
成砚的心猛地下沉,起初他以为林若云是故意刺激他才口不择言,可她的那样信誓旦旦,且岁岁梦中仍在喃喃“廷之”二字?
难不成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
他潜意识不信,毕竟他是亲眼看着林廷之下的葬,可心底那股莫名的恐慌不断往上涌,他看向怀仪,明明她还躺在他身侧,可成砚总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了道天堑,他抓不住她。
手中的力道慢慢收紧,他不断宽慰自己。
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
再者,即便是林廷之死而复生,可他们已成婚三载,岁岁不定对他产生了感情呢?
……
他想了许多,却并未安慰到自己,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大,他后来索性侧身两眼直直地看着怀仪。
他怕一觉醒来她真的弃他而去。
昨夜睡得早,怀仪醒得也早,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她心里咯噔一下,一巴掌拍了过去,压着声没好气道:“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怀仪回想起他刚才的眼神,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令她看着无端心悸。
可也不过一瞬,她变了脸色,想起昨日他对林若云的包庇,怀仪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床,是以看向成砚时眸中冷意更甚。
成砚被她眸中的寒意刺痛,他的大手覆上她的双眼,遮去她的眼神,他扯着嘴角,牵强笑了笑:“你昨日受了惊吓,这几日好好在宫中休息。”
他话音刚落,怀仪便一巴掌开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显然是气到极致:“少猫哭耗子假慈悲!怎么?你包庇林若云还不算,这下还要禁我的足?做梦!”
怀仪看向他时眼中有不出的失望,一时分不清是因他的是非不分,还是旁的什么……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岁岁,我不是……”
成砚急急解释,话还未完又被怀仪厉声断:“我今日会送知非回家。”
“为什么?”成砚心莫名一慌,今日是知非出宫,那明日呢?她是不是真的要离他而去?
“为什么?”怀仪冷声嗤笑,看向他时眸中带着讥诮,“知非年纪不懂事,我怕冲撞了您的贵妃!”
有一就有二,发生了那样的事成砚都能当个睁眼瞎包庇林若云,这次是好运,那下次呢?
见她铁了心要带着知非出宫,一宿未睡的成砚头痛欲裂,林若云死之前的话又在耳畔回响,一夜的自欺欺人还是没能骗过他。
这宫中她最在乎的就是知非了。
若是知非走了,成砚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让她主动留下来。
“岁岁,你别带走知非,再等等好不好?”他按住怀仪的双肩,红着眼乞求。
等?等什么?
怀仪不知道,只是成砚的态度让她心生疑窦,难不成他有什么计划,而知非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
或是将来造反,他要让知非成为人质?
这样一想,怀仪后背不禁生出阵阵凉意,也不是不可能,真到了那时,她还不一定能将知非抢回来。
怀仪开始坐立难安,恨不得即刻将知非送出宫。
“时辰不早了,陛下还是去早朝吧。”怀仪没回他的话,只是冷冷催促他离开。
成砚心凉了半截,他绝望又清醒的意识到,林廷之是真的回来了,岁岁要离开他。
她对他的抗拒是那么的明显,板着脸唇瓣紧抿,仿佛多一个字都是为难。
赵喜在外已催促了好几回,成砚只得起身让他进来更衣,走时看着怀仪欲言又止,可最终只留了干巴巴的一句“你好好休息”。
他想林若云已死,你不必介怀;他还想林家如何均由你定,他不会插手。
可这番话一旦出口,他的心脏便彻底裸露在她面前。
他会彻底失去留住她的依仗。
这样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离开椒房殿后,成砚眸中的绝望逐渐交织着疯狂,他低声阴测测道:“赵喜,多派些人跟着她,若她要走,将她抢回来。”
他抬眼望了望泛着鱼肚白的天际,心中一片阴郁,眸中涌动着疯狂和冷意。
赵喜被他阴沉的语调冻得一哆嗦,低头应了声“是”后便一刻不停地去准备。
如果娘娘真的要与那位林公子私奔,今日怕是有一场硬仗要。
而怀仪没将成砚的话放在眼里,她凭什么等?
等他的爱妃良心发现,不再使手段谋害知非?
那她还不如做梦。
她将知非送回谢家,亲自交到父亲手中后才和兄长交换了眼神,而后两人前后脚离开了家。
出城的马车上,怀恩看着妹妹靠在车厢上神情疲惫,心疼问:“昨日吓坏了吧?”
他昨夜与父亲坐在庭中后怕了一宿,他们谁都没当一回事的林家,竟狗急跳墙拼尽全力也要置岁岁于死地。他不敢想,若是成砚不曾及时赶到,岁岁该怎么办?
“我没事。”怀仪缓和了神情,勉强挤出个笑宽慰兄长,“宫里不安全,日后你多花些心思在知非身上。”
“我知道。”
起初还在回想昨日成砚对林若云的包庇,想着怎样保护知非,可随着马车逐渐驶出城,回忆裹挟着悲恸愧疚直直袭向她。
廷之回来了啊……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泪珠子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怀恩看得心下叹气,伸手环住怀仪,温声道:“岁岁,他回来了,你也该放过自己了。”
放过?
怀仪心中酸涩地发胀,她哭腔中带着疲惫:“可是哥哥,我没回头路可走了啊。”
她将路算计得那样死,毫无回旋转圜的余地,放不放过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能侥幸赢过,哥哥便再为你争取一回。”
怀仪只眨巴眨巴眼睛,泪水浸湿了怀恩胸前的衣襟,她静静靠着兄长。
马车驶进怀恩在城郊的私宅,玉门铁骑、谢氏暗卫拟作铜墙铁壁,守护着这一方宅院。
院内府医严阵以待,时刻关注着床榻上昏睡的郎君。
“他……何时能醒?”怀仪坐在床前的杌凳上,看着那副清瘦的容颜心脏阵阵抽痛。
“回娘娘,今日应当能醒,只是……”府医皱着眉,心下直叹气,“这位公子身体孱弱不,他肺腑还残留着毒素,又得了寒症,遇寒便筋骨、关节疼痛难忍。”
“且他身体里不止一种毒素,其中一种……”府医悄悄觑了一眼怀仪的脸色,才又道,“来自宫里。”
怀仪捂着嘴,不让呜咽声泄出来,她看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林廷之,悔恨之下泣不成声。
怀恩见状忙问:“可有彻底医治的法子?”
府医为难地摇了摇头:“属下无能,只能为林公子祛除身体中残留数年的毒素,旁的确实无能为力。”
怀恩看了一眼病病歪歪的林廷之,再看了一眼崩溃呜咽的妹妹,一时心中烦闷焦躁,若林廷之真有个好歹,岁岁怕是会愧疚一生。
“真没办法了吗?”他不死心问。
府医看出问题的严重性,细想后回道:“也不算是毫无办法,宫里的那位顾院判妙手仁心,也许可以一试。”
哦,怀恩松了口气,还好,也不算是没有办法。
他挥手摒退了室内的府医以及伺候的仆人,上前揉了揉妹妹的发丝,安抚道:“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怀仪却是嘴一瘪,转身抱着兄长,忽的哭出声来,她哭得哽咽,话断断续续:“哥哥,你……你我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认出他?”
如果她能在一开始认出他,她就可以送他去和姨娘团聚;如果她能认出他,他就不会被成砚二次喂毒;如果她能认出他,就能在一切危险发生之前,将他和姨娘早早送出上京城。
可她怎么就没认出他呢?
他那样好,回来会为她种桂花树,买糕点蜜饯,他那样好,她为什么没认出他?
怀仪哭得不能自已。
“不怪岁岁,我们都没认出他。”怀恩耐心解释着。
怀仪却哭得更加崩溃:“可是这次成砚给他喂毒我是知道的啊……”
她不仅知道,还默许了这种行为。
她算计来算计去,伤害的竟是自己最不愿伤害的人。
“他会好的,等他好了,哥哥就派人送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不会再有人伤害他。”
“别难过,他会好的。”
一时间,室内只剩低低的啜泣声。
……
御书房。
赵喜将暗卫探到的消息一一复述给天子,回完话后他看了看成砚阴沉沉的脸色,忙将头垂得更低。
而当赵喜完“娘娘正在回宫途中”时,成砚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所松懈,内心的狂躁也得到片刻宁静。
还好,她不是要离开他。
只是……
成砚无意识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幽深的眸子中嫉恨与偏执交糅。
林廷之啊……
这次究竟是留还是不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