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大度” 更为体贴的成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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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廷之的离开, 成砚着实松了口气。他虽仍不放心怀仪,总觉得她会离开, 会弃他而去。

    可目前林廷之已走,而她留在上京。这下他不必烦心焦躁她出宫是否去见林廷之,那种不安、嫉妒的滋味太过摧心肝。未来如何他自有把控,现下的状况也已经好起来,是以成砚心情明朗了许多。

    他靠着椅背,姿态闲适,唇角微弯, 一看便是愉悦心情,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莹润的白玉扳指,指尖流连。

    “你是苏姨娘临走时让岁岁回来好好跟朕过日子?”成砚语气中带着新奇,语调微微上扬。

    “是的,苏姨娘这句话时奴才就在旁边, 听得真真切切。”想起当时苏姨娘话时恳切的态度,赵喜不由啧啧称奇,他一时拿不准她究竟是真心为娘娘着想,还是怕林廷之再次因娘娘而招惹祸端。

    “呵!”成砚嗤笑一声, 似是不屑,可他的唇角却是弯了又压, 压了又弯,最终拳眼抵至下唇, 轻咳一声后道, “算她识趣。”

    希望林廷之也能如他的母亲一般识趣, 早日认清现实,不要去招惹留恋不该招惹的人。

    不过话回来,岁岁应该有听进去吧?毕竟岁岁还是很敬重那位苏姨娘的, 她的话岁岁会听吧?

    成砚开始有些坐不住,他迫切希望去椒房殿查看苏姨娘那句话的效果。

    是以他起身整了整衣袍,拂去衣上褶皱,唇角下压,敛去过于明显的笑意,这才慢条斯理刻意放缓脚步,从容往椒房殿去。

    他是个大度的人,自然不会计较过多的细枝末节。

    对,他是个大度的人。

    成砚平复心绪,步履更加从容,面上的笑既不张扬,亦不扭捏,和缓得宜。

    他到椒房殿时怀仪神色轻松平静,故人离去,也许再无相见之日,心里虽有怅惘不舍,可也总好过故人受她连累,平白遭罪的好。

    送走林廷之和苏姨娘后,一块压在怀仪心头的巨石终于轻了许多,待缓一缓,她就该实行自己的计划了。

    “岁岁!”

    怀仪正撑着额闭目养神,忽的一道声音破了殿内的寂静。

    他倒是来得早。

    怀仪只得睁开有些发干发涩的眼,她发觉近来愈发弄不懂成砚的意思。比如他来椒房殿更加频繁,大大减少去昭阳殿的次数,而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林若云了。

    大抵就是上次林氏暗卫倾巢出动刺杀她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林若云。

    听晚枝成砚的人将昭阳殿捂得死死的,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

    难不成怕她记仇反扑,所以成砚将人捂在昭阳殿,派人严防死守?或是眼看谢氏紧锣密鼓筹措举兵事宜,他想以她为突破口?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的怀仪索性选择放弃,左右时间就这么点儿,他还能翻天不成?

    况且,怀仪嘴角的笑意有着淡淡的苦涩,真到了那时,他就算要翻天她也无能为力。

    “来了?”怀仪撑着额,懒懒看向成砚,似是并不排斥他的到来,难得的温和。

    成砚莫名想起苏姨娘让岁岁回来好好跟他过日子的话。

    压了压企图上扬的嘴角,他“嗯”了声,熟稔往怀仪身边去。

    直到走近,成砚才看清怀仪略微红肿的眼眶,她哭了?

    他脸上的淡笑险些维持不住,他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林廷之已走,最起码从现在到谢家举兵造反的这段时间,岁岁都会主动留在他身边,独属于他。

    他是个大度……

    罢了,他要做个冷静理智的人。

    他一手圈住怀仪,一手覆上怀仪的眼睛,温声道:“乖,让朕抱会儿。”

    他这样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可也不过分,他若此时硬要拉着她明里暗里试探,她才要生气。

    安静点也好,双目蓦然陷入昏暗,怀仪顺从闭上双眼,从得知廷之身份那一刻,她就再也无法平静,她害怕四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日日恐慌,难以安眠。

    有哥哥亲自送他们去江南,想必不会出什么茬子,紧绷的神经得以松懈,被忽视的疲惫渐渐上涌,困意阵阵袭来,她身子微微后仰,靠着成砚安然阖上双眼,呼吸渐渐轻柔绵长。

    良久,成砚能够感受到她气息的均匀舒缓,撤了覆上她双眼的手,他目光一寸一寸描摹她的容颜。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成砚可以清晰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绒毛,以及她红肿眼眶下的乌青。

    那乌青因何而来,他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心里又开始咕噜咕噜冒着酸泡泡,嫉妒又似蚂蚁啮心,她的事,他从来无法大度,现在甚至想派人去将林廷之一顿。

    自然,他若这么做,岁岁定然会生气,林廷之那弱鸡崽子不定还会装可怜,得不偿失。

    半晌,他无声叹了叹气,起身将她抱去寝殿。

    替怀仪脱下鞋袜后,又为她脱去外衣,将人往里挪了挪,成砚才解下自己的衣袍,而后轻手轻脚爬上床榻。

    他侧身,将熟睡的怀仪往怀里拢了拢,又凑上前吻了吻她的额,这才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

    瞧瞧,他是多么的善解人意。

    等岁岁醒来,她就能发现温柔的不只有林廷之,还有他,且他比林廷之更加体贴。

    ……

    怀恩受妹妹嘱托,亲自将苏姨娘与林廷之母子送往江南安顿下来,才返回家中。

    一路风尘仆仆,他俊容有些狼狈。

    谢蕴看着不修边幅的儿子皱了皱眉,沉声问:“你这几日去哪儿了?知非找了你数次。”

    在父亲面前怀恩老老实实道:“送林廷之和他母亲去江南了。”

    “江南?怎么那么远?”谢蕴肃着一张脸不怒自威,眉头的“川”纹不断变深,“岁岁知道吗?”

    见父亲眸子里隐隐泛着火光,大有一副他若是瞒着岁岁送走林廷之,就会断他狗腿的架势,怀恩忙道:“您瞧您的,我哪儿敢瞒着岁岁送走林廷之?是她亲口托我去送的。”

    谢蕴眸子的火光熄灭,被另一种名为震惊的情绪所取代:“岁岁让送的?”

    他潜意识不信:“怎么可能?林廷之能够活着回来,她开心还来不及,怎会将人送那么远?”

    不需怀恩回复,谢蕴便自个儿找到了缘由,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也是,那子那么弱,总不能真到了那一日还要反过来派人保护他。”

    “你可有留人保护林廷之?”

    怀恩被他父亲的言论惊到,他睁着眼茫然问:“为什么要留人保护林廷之?”

    岁岁那意思可是从今再也不往来。

    谢蕴却觉得自己儿子实在愚钝,没好气一巴掌呼在怀恩头上,震声训斥:“为什么?谢怀恩,你还真是愚蠢到没有边境,岁岁喜欢那子,等日后事情定下来,肯定是要去将人接回上京的。就那弱鸡崽子,风一吹就倒,若真在江南出了什么事,届时岁岁见不到人,你自个儿去解释吧。”

    谢蕴完还后退了一步,大有一副你别拖累我的架势。

    怀恩只觉得头疼,他不是没暗示过,可父亲听不出来也就罢了,还仍觉得岁岁爱林廷之。

    “您放心,岁岁不会的。”他只得这样。

    “呵!”谢蕴冷笑一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蠢货”便拂袖离开。

    怀恩气得直抽抽,得,他还成受气包了。

    他仰头平复心绪,看着沿路的花花草草,忽的冷静下来,其实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连岁岁自己都不肯承认。算了,就这样吧。

    好歹因林廷之起的波澜算是过去了,怀仪仔细算着日子,发觉已有许久不曾见柳宛了,便命晚枝去将人召进宫。

    再次见到柳宛时,怀仪被她骇了一跳。

    她瘦了许多,身量更加纤细,以往合身的衣裙如今穿在身上还很宽松。端妍的容貌已失去光华,眉目间带着凄楚之色,看向怀仪时眼中有光波闪烁。

    “他们欺负你了?”怀仪“啪”的一掌拍在案面上。

    “没。”柳宛木然摇了摇头,“臣妇只是太累了。”

    累到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陈轶愈发受天子重视,婆母便更加不拿她当回事,陈轶在时只冷面相对,陈轶一走,便指使她端茶倒水,茶不是太烫就是太凉,又天气转凉,让她做个氅衣,不是颜色不对,就是感觉不对,反正总能找出错处来。这些事不算大,可每日密集累聚,一日复一日,她只觉得疲惫不堪。比起这些琐碎折腾,丈夫的和稀泥,婆母的冷言冷语,秦月的私下挑衅才更让她心力交瘁。

    她不堪忍受下去找了母亲,可柳氏衰微,父亲母亲怎么可能放弃作为天子近臣的女婿?

    母亲定是她能力不够,否则老夫人怎么迟迟不肯让她执掌中馈?母亲还,女子不该善妒,尤其作为当家主母,更应该大度才是。

    她想反驳,想宣泄,可最终却只能咽下苦果。有这样的娘家和婆家,她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一阵日子不见,柳宛更加寡言,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郁气和死气,眸中亦无光华流转。

    怀仪轻叹一声,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高低起伏的宫殿楼阁,良久,幽幽道:“三娘,无人能切身体会你的苦楚,简单的安慰亦是无济于事,倘若有机会,你要为自己争取一回。”

    柳宛不懂怀仪为何起这番话,只是心中早无希望,争取?这便是个笑话,娘家推阻,婆家磋磨。她看着怀仪的背影心中羡慕,无论发生何事,谢将军和世子总归是站在娘娘身边的。就算日后走向末路,有这样的家人,死有何惧?

    猜出她心中所想,怀仪似是话家常般道:“你呀,就是性子太温吞,又太良善,才被陈家老太太拿捏欺负。你不学我,倒是去看看旁的世家贵女如何处之,陇西李氏的大姑娘就如你一般,嫁了个身份低的,婆母非但不慈,还引以为傲,认为自家儿子厉害的紧,能让李氏大姑娘倒贴。你猜怎么着?那老太太不过拿乔了两回,大姑娘便当场砸了茶盏,问丈夫是要跟着她出去另建府邸,还是留在家里陪老娘。那男人也是个惯会看脸色的,不愿和离,便跟着大姑娘出了府,从此只他一人回家,大姑娘连老宅门都没进过。”

    “自然,李氏家风与你家有所不同,可你再瞧瞧安定程氏的二姑娘,程氏不喜张扬,秉承中庸之道,鲜少与人红过脸。家里的姑娘亦被教养得温和柔顺,听二姑娘被许给太原王氏的公子。因是世家联姻,王公子对二姑娘没多少感情,家里的妾见主母温吞,一时得意忘了德行,当面挑衅,程二当即命随身伺候的嬷嬷将人绑了发卖出去,杀鸡儆猴,从此再无妾室敢以下犯上,就连那王公子也不敢随意轻视程二。”

    柳宛起初听的羡慕怔忡,可渐渐的,却愈发觉得不对味。

    娘娘就算要举例,举到陇西李氏和安定程氏是不是太远了?

    还有,那二位姑娘,要么留在陇西,要么嫁去太原,可与上京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娘娘是从何得知两家姑娘的婚后情况?

    柳宛脊背生出阵阵寒意,隐在袖摆中的手不住颤抖,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怀仪一双镇定的眸子,那双清亮的眸子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等她看过来。

    柳宛的表情由发懵不理解渐渐变为不可置信,她一时忘了谨慎,询问脱口而出:“娘娘,您……”

    怀仪仍淡淡的笑,沉静不语。

    柳宛一时难以接受,怎么会?

    片刻后,柳宛出奇快地恢复镇定,她向来软弱,这时心中却很快有了主见。她已经这样了,一生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光亮,就当她自私一回,这天下不天下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目光移开,不去看怀仪,心里已定主意,就当今日什么也没听见。

    “柳宛。”怀仪看着柳宛躲开的眼神,语气不由重了许多,暗含警告之意,“你既承了柳姓,那么你就不单单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