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私心 再谈交易
承了“柳姓”让柳宛脸色一白, 眉目间凄楚之色更甚,眸中迅速氤氲了层雾气, 她扯着嘴角,笑容惨淡:“臣妇没得选。”
“是啊,没得选。”怀仪的声音有些飘忽,如同深秋落叶,有种凋敝飘零之感。
出身这事没得选,只是有人如意有人不如意罢了。
可人生总不可能好事占尽,如她出身世家, 父兄疼爱,可不也走上如今这条不归路了吗?
只是相比起来,柳宛更加不如意。
“你知道上京城四季是何模样吗?”怀仪忽的岔开话题,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知道,春日里,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生机盎然;夏日里,菡萏蓬蓬, 童稚嬉戏,蝉噪蛙鸣;秋日里, 天高气和, 金风飒飒, 瓜果盈篮;冬日里,雪花纷扬,悬灯结彩, 火树银花。我同上京城的百姓一样,爱春日的鲜花,夏日的冰瓜,秋日的闲凉,年底的热闹,我爱这一切,并希望这样的繁华热闹能够得以为继。”
“我也有过私心,可这份私心会摧残大多人的美好希望,阿娘对我的教导不允许我这样做。”
“我这样,三娘你明白吗?”怀仪目光坦荡,灼灼看着柳宛。
柳宛面色惨白如纸,单薄的双肩轻颤,唇瓣嗫嚅许久才声音轻忽道:“臣妇明白了。”
她的身份成了枷锁,剥夺了她最后任意妄为的可能,也剥夺了她最后的欢愉快乐。
柳宛心中升起一团无边无际的绝望,从此她将匿于黑暗,再也无法窥见光明。
柳宛的状态很不好,因怀仪一番话,憔悴更甚。
可没办法,怀仪上前,拉住柳宛的手,目光恳切:“三娘,你会帮我的,对吗?”
良久,柳宛呆滞的目光才出现波动,她点了点头,道:“对,柳宛会帮娘娘。”
这是她最后的善,就当成全柳氏多年养育之情。
有了柳宛的承诺,怀仪终于松了口气,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回去吧,好好休息,振作起来,日后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柳宛温顺福身,而后转身离去,走开几步后,她忽的回头,目光疑惑不解,迟疑问:“娘娘,您不难过吗?”
“这是最好的选择。”怀仪不置可否,面容沉静。
柳宛一时觉得羞愧,暗道自己眼界狭窄,私心太重。可片刻后又忽的想通,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待此事过后,她不会再逃避。
目送柳宛离开后,怀仪理了理衣袖,昂首往御书房去。
殿门前有禁卫军把守巡逻,怀仪刚到,赵喜就从里跑出来,堆着笑殷勤行礼而后带路。
这是怀仪第二次进御书房,她面容沉静,叫人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这态度让赵喜捉摸不透,他提着一颗心将人引进御书房后拉着晚枝迅速轻手轻脚退下。
“岁岁你怎么来了?”成砚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俊脸上有明显的惊喜。
“怎么?不欢迎?”怀仪心里想着事,问的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会?”成砚沉浸于怀仪主动来看他的惊喜,他唇角上扬,眉眼微弯,欣喜之下根本没看出怀仪并不算明显的异常。
他正准备起身,怀仪却大步向御案走去,将边上的奏折往里挪了挪,而后手一撑,轻巧坐上了御案。
这样的位置也算离得近,成砚心中虽仍有些不满意,可也暂时收敛了自己的想法。
嗯,得顺着她。
“成砚。”怀仪选择坦诚相待,“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二字让成砚脸上的笑意凝滞,而后消散,甚至脸色逐渐阴沉。
他很不喜欢从她嘴里听见“交易”二字,生分不,仿佛他们之间隔了千重山万重水。
他俯身上前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往后退,靠着椅背,心中有怒意和戾气翻涌,他舌尖抵了抵牙根,试图平静下来。
待勉强压制住戾气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很淡,让人辨不出情绪。
“。”
他倒要看看这一次她又想跟他谈什么交易!
怀仪觑着他的脸色,心下斟酌用词,尽力表达自己的诚意:“我想让你册封柳宛为郡主,食邑千户,若是将来她欲与陈轶和离,你不许偏私。自然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我会尽量满足你。”
上次交易,她可以用放过林若云来换取廷之的解药,以及顾院判的诊治。可这一次,她确实不知该用何条件来换取柳宛的郡主之位,以及他将来的袖手旁观。
在尘埃落定之前,她必须给柳宛安排一条退路。就当是她给她的谢礼,以及这样兄长也可安心。
她生怕自己诚意不够,也知道这要求属实有点高,册封一位既非宗室女亦非功臣之后的女子为郡主,还赏食邑,已算是为难。再加上陈轶总归是心中有柳宛,届时怕是不会轻易同意和离,一个是尽心辅佐自己的近臣,一个是不相熟的妇人,孰轻孰重都不需要人指点。
而成砚却被怀仪眼中的恳切真诚气笑。
柳宛?
她又因为一个外人来跟他做交易?
从前林廷之也就罢了,她爱慕那个人,愿意为那人做出让步,那柳宛呢?她们才认识多久?这才一岁有余吧?
合着除了他,她谁都可以在乎?
成砚薄唇紧抿,绷成一条直线,额角有青筋直跳,正不停地放缓呼吸来平复心中的怒意。
他真想问问陈轶是怎么管他妻子的!
“能否告诉我这又是为那般?”成砚咬着牙皮笑肉不笑。
怀仪自然不能告知他真实原因,便在一堆缘由中找了几个不是那么重要的:“自然是她与我交好啊,你也知道,世家贵女中几乎没人与我相熟,这么多年,我都没几个朋友,柳宛难得合我意,她遭遇了那样的事,便想着帮一把。”
成砚背靠椅背,眉眼低垂,没行也没不行。
怀仪被他的沉静弄得有些心慌,她这次同他做交易确实没多少拿得出手的筹码,有些倒是行,可又不能让他知道,或是现在不是让他知道的时机。
其实这事本没有这么急,可怀仪今日见了柳宛那状态心中骇了一跳,担心自己若是再不采取行动,柳三娘怕是根本活不到尘埃落定。
兄长费尽心思只为柳宛能够不被牵连,平安顺遂一生。
怀仪不想看见兄长的希望落空。
“还有,不都怪你手下那个臣子吗?若是陈轶能够拿出态度,保护柳宛,不让自己的母亲背地磋磨妻子,柳宛至于变成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吗?可你看看陈轶都做了什么?回了家便成了能看的瞎子,能听的聋子,万年和稀泥,不去劝阻他那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的蛮横母亲,也不去管教心思不纯、阳奉阴违背地使手段的表妹,反而次次做出一副为难模样,让自己的妻子多加忍耐,母亲年迈,表妹年轻不懂事,合着就中间的柳宛活该冤大头被人欺负!”
“柳家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不去教导族中的男儿勤奋用功,反而倍加苛责已出嫁的女儿,生怕姑娘和女婿一和离,损了个天子近臣的女婿,面上无光。真是笑死个人,里子都没了,还要面子?难不成陈轶还会将他的功勋荣耀分给柳家不成?”
怀仪越越气愤,更觉得柳宛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上这样的境况,爹娘不慈,婆母刁难,丈夫愚孝,还有未来的妾室虎视眈眈,觊觎她的正室之位。
怀仪一想,可不能便宜了旁人,她坚定道:“不行,成砚,你得在圣旨中提及柳宛得郡主之位与陈轶无关,与他们柳氏更是无半点关系。那老太太不是自得儿子受皇帝重视嘛,那就让她瞧瞧,她看不上受家族荫蔽贵女出身的柳宛,却为帝后嘉赏,特封为郡主。”
成砚听她叭叭了许久,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适时为她递上一盏茶水。
姑娘半眯着眼,口口嘬着茶水,因方才情绪太过激动,面上的红晕此刻还未退下,在氤氲茶雾后显得格外娇艳。
成砚黑眸沉沉,他最看不得她眼里有别人。
“好啊。”他忽的出声,惊的怀仪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茶盏。
她方才了那么多,见他没半点反应,还以为此举不通,正想着换个法子,没想到他竟然又同意了?
怀仪有种峰回路转的喜悦,她放下茶盏,大方道:“那你的条件?”
她手上有不少世家龌龊的证据,他若想要,提前给他一部分也不是可以。
毕竟这算是目前她手上最大的筹码。
怀仪双手撑着御案,悬着的脚轻快摇晃,思衬着该给哪家呢?
李氏跟程氏不行,太早了,那还有哪家可行呢?
怀仪胡思乱想之际,成砚略微低沉的声音响在耳际:“我要你再也不见林若云。”
怀仪脑中有一瞬的空白,耳边嗡鸣,他什么来着?
再也不见林若云?
怀仪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彻底沉入暗河,不闻半点声响。
良久,她回过神来,晃动的脚顿了下来,面上的欣喜褪去,她眉梢上扬,道:“我倒是可以不去找她麻烦,但你能保证她不来挑衅我吗?”
怀仪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知道的,没有人能踩在我头上耀武扬威,折我尊严。”
“这个你放心。”成砚俯身凑上前,大手钳住怀仪的一只脚踝,借力后松开又去拉怀仪的手,将人往自己怀里带。“我会将她禁足半年,也保证她此后不会出现挑衅于你。”
他一边着一边细细量怀仪的神色,企图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半分醋意,可除了一片冷意,他什么也没看出。
成砚有些丧气,他本想什么也不要就允了她的要求,那样不定还会得到她的主动亲近。可电光火石间他心中忽有个主意,若是不给个缘由便将“林若云”禁在昭阳殿半年之久,岁岁势必会起疑,她的人或是谢氏的人若有心去查,他不是对自己的暗卫没信心,只是人总有失手的时候。还有林家,他需要一个理由来应付外界对林若云的关注。
岁岁不能见林若云,她们虽不是至交好友,可认识多年,十七相貌扮得再像,可行为举止之间的差异,岁岁怕是一眼就能看出,届时一查,林若云身死,他的秘密就无法守住。而林家,他已经想好缘由,就贵妃冲撞皇后,被禁足半年。
林浦现在自顾不暇,加之派出暗卫刺杀岁岁一事本就他们理亏,禁足一事他们也无话可。
除了这些正当缘由,他还有一个私心。
他想从她脸上看到半分哪怕针尖儿大的醋意。
而怀仪不知他心中所想,还以为成砚是想保护林若云,要在这最后筹措阶段防着她。
怀仪坐在成砚腿上沉默良久,而后俯身上前,捏住他的下颔,半是嘲讽半是哂笑道:“成砚,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