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明白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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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宛脚步顿住, 耳边嗡鸣,脑中有一瞬空白, 她眨巴眨巴眼睛,片刻后有大颗大颗泪珠落下。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可泪意汹涌,柳宛忙用手捂住嘴,阻止细碎的哭声溢出。

    谢氏怀恩是真的想过迎娶柳氏三娘。

    所以这些年并非她一人自作多情难以放下。

    怀仪只看见柳宛的背影轻颤,料想她应当是哭了, 心中无奈轻叹,她扬声道:“我这么,你明白吗?”

    柳宛声音哽咽,带着哭腔瓮声瓮气道:“明白。”

    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明白娘娘为何会强调提醒她承了柳姓, 他们因世家身份结缘,相识彼此爱慕,却因为各自立场不同,一个“爱”字有口难言。

    柳宛拂去面颊处肆虐的泪水, 泪眼朦胧望向天边的落霞,金光灿烂, 晃得人眼睛疼。

    如同她的爱情,临到末路才迸发出最后的光彩。

    她会等, 等到尘埃落定那一日, 她便卸下柳氏女、陈家妇的身份, 遵从自己心意,只为自己而活。

    ……

    已至冬日,天气乍寒, 这寒意较往岁来的急,还未有所准备,便已寒风料峭,吹的人恨不得拿狐氅严严实实捂住脖子。

    天色暗沉,灰蒙蒙的一片天笼罩着上京城,看得人心中压抑。

    只剩两月不到,便要迎来新岁。

    成砚心中愈发迫切,所爱之人近在咫尺,却因内患,“爱”字难言,他盼望着那一日尽快到来,他好冲破重重阻碍,从此天光大亮,前途坦荡。

    再等等,他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越是紧要关头,越要谨慎,万不可轻慢大意,他只有赢,才能彻底将她留在身边。

    念及此处,他眉头微皱,聚成浅浅的“川”字,心中的不耐烦躁似狂风吹过平静的湖面,翻滚的波浪一阵接一阵。

    岁岁近日待他极为冷淡,她若使性子还好,那样他便可用示弱来应对,可偏偏她冷淡得疏离、平静,不悲不喜,不怒不躁,无论他做什么,只以沉静相对。

    她好像对他的一切漠不关心。

    这让成砚有种无所适从的心慌。

    眉心“川”纹加深,他有些后悔同意她的“交易”,想见的没见到,反而将两人距离越拉越远。

    随手取过一旁的茶盏,待茶水润喉后入肚中,他张口欲唤赵喜,命他去御膳房瞧瞧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近来谢怀恩入宫频率大大降低,这可是难得与岁岁拉近距离的机会。

    声未出,便见赵喜抱着拂尘走的又轻又快,待近后才禀道:“陛下,车骑将军陈轶求见。”

    陈轶?

    成砚手中茶盏未放下,再度饮下一口茶水,才道:“宣!”

    陈轶未入殿时,成砚还在想他这臣子今日来是何缘由,毕竟一切皆在有条不紊进行,他也并未有新旨意,难不成是因柳宛被册封郡主一事而来?

    成砚持茶盏的手一顿,而后将茶盏放下,不动声色问:“卿今日为何事而来?”

    他问的明白直接,心中想的却是若真因这事,不仅此刻,就是日后柳宛欲和离,他也爱莫能助。

    不过他心中也委实看不上一家子欺负一位女子的做法。

    “臣有要事禀告。”陈轶面色沉重,轮廓分明的面颊仿佛裹挟着冬日的寒风,凌厉,凛冽。

    陈轶性子向来稳重,出身行伍,一路摸爬滚才得了如今的地位,是以更加谨慎。能被他称为要事的事定然不一般。

    成砚心中一凛,脊背也渐渐挺直:“。”

    “回陛下,臣的妻子告知臣,谢氏与陇西李氏、安定程氏已达成盟约,现下谢氏正在联络并州牧。”

    陈轶替天子办事,自然能对圣意窥探一二,他的妻子与皇后交好,而皇后是谢氏女,亦是谋反主谋之一,无论从哪个角度,他妻子的话都存疑。

    “陛下,臣的妻子不会背叛臣,亦不会背叛您。”

    他甚至能够看出三娘将此事告知于他时的挣扎与不忍。

    成砚听陈轶完这一番话后面色开始复杂,他食指与中指并拢微曲,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击案面,发出均匀的沉闷声响。他每敲一下,陈轶的心便紧上一分,天子多疑,他担心自己的妻子被猜忌。

    “明安郡主是如何得知谢氏已与李氏、程氏定下盟约?”

    “明安郡主”这个称呼让陈轶一时晃了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妻子的新身份,不知为何,这分明是好事,他却总觉得心下隐隐不安。

    他安慰自己,许是三娘这郡主之位是因皇后得来,而皇后心思深,他是担心自己单纯的妻子被卷入这场权力的博弈才会有此感觉。

    只是陛下问及具体过程,他忽觉得面上臊得慌,家里那团子乱麻实在不好与天子听。

    可若不,三娘得知这样的大事,怕是会被猜忌。

    “臣的妻子与娘娘闲话时,娘娘曾提及让臣的妻子向李氏大姑娘与程氏二姑娘看齐……”

    陈轶囫囵着。

    “哦,看齐何事?”瞧见陈轶的躲闪和回避,成砚忽的提了兴趣。

    他想听听他家姑娘是如何鼓动旁人妻子和离的。

    这样的事情不曾降落至他身上,成砚还饶有兴致准备详听。

    陈轶这下不好再回避,脸上火辣辣的发热,尽力让自己维持平静:“娘娘李氏大姑娘性子刚硬,贵女下嫁,即便是婆母刻意刁难,仍傲骨不折,逼着那和稀泥的丈夫做出抉择,此后带着丈夫出门另建府邸,不再踏入夫家老宅大门一步。而那程氏二姑娘性子温吞,柔静淑雅,嫁与太原王氏公子后,不得丈夫关心,被受宠妾室挑衅,那般柔和从不与人红脸的人却板着脸,半分不容折辱,直将那妾室绑了发卖。王氏公子得知后,非但不曾生怒,反而给嫡妻诸多体面。”

    他总觉得皇后这话不仅是在点他,还是在点三娘。

    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子庆幸,幸而三娘不曾听信娘娘的一面之词,回来后也不曾与母亲和月儿闹。

    家里那团子事是冗杂了些,可待他眼下做的事尘埃落定,他便向皇上请个旨,不允他纳妾。

    其实现下也差不多,三娘受封,成了有食邑的郡主,母亲就算是想逼他纳妾,也得掂量掂量三娘的身份。

    而当陈轶出消息具体来源后,成砚眸中飞快划过一丝笑意,尽管陈轶描述的很平静,可单单这番直述其事的话语,他脑中便不由出现一副画面。

    他的岁岁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柳氏,恨铁不成钢地举例旁的世家贵女是如何与婆家相处。

    那场面一定很生动。

    他唇角勾了勾,却很快压了下去。

    成砚面上看着平静,待笑过自家姑娘操心别人家事的激动模样,他便开始思索这件事究竟有几分可信。

    岁岁那样聪明,对柳宛起疑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又为柳氏请封,可见对柳氏是有几分真心的,尽管他并不想承认。

    且这讯息又混在对柳宛的规劝之语中,乍一听确实无半分异常。

    只是细想之下,又能咂摸出几分不对来,就算是要举例,举到陇西和安定,是否远了些?

    且听那话,陇西李家姑娘夫家就在本地,程家姑娘虽是远嫁,可夫家太原与上京也隔了很长一段距离,岁岁鲜少有交好的世家姑娘,上京城的贵女都不一定能全须全尾的唤出名字,更别提远在北方的李家姑娘和程家姑娘。

    可她不仅知道,还清楚人家出嫁后的婚后生活。

    他忽的想起赵喜曾禀过,是谢怀恩几次前往北方,可皆是半路跟丢了人。

    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是谢怀恩亲自去陇西与安定跟两族族长谈事,而顺道听了许多别人的家事回来讲给岁岁听的。

    那人惯会钻营,不是讲些趣事,便是去寻各种糕点蜜饯来哄岁岁开心。

    他此时心下已信了八成,这才安抚起心下忐忑的臣子:“朕并未怀疑过明安郡主的忠诚,此事究竟如何,朕会再派人去详查,卿不必忧心。”

    有了天子这番话,陈轶心下才略微安定,只是又想起妻子所,尽管天子英明,一切也在有条不紊进行,他还是有些担忧,毕竟他们的对手是镇守北境十余载,大梁的战神护国大将军谢蕴,且谢家正在积极筹谋,与世家联络,他们怕是有一场硬仗要。

    “陛下,谢蕴势力大多在北境,从北境至上京的路线,他们已拉拢陇西李氏和安定程氏,若是并州牧再为他们所用……”陈轶语气微顿,没再继续下去。

    若是并州牧那里再失守,便意味着北境大军可无半分阻拦,直驱上京城,即便上京有京师屯兵,禁卫军等,可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皆逊色于曾与大雍军队厮杀过的北境大军。

    他紧赶慢赶,刻不容缓带出来的军队是为了可以与玉门铁骑一战,再多个北境大军,他心中也飘忽的厉害。

    陈轶难得心生慌乱,抬头向天子望去,欲寻拿主意。

    而成砚面上一派泰然,镇定自若,他的语调微扬,问:“不知卿是否想过,并州剿匪的功劳为何一定要落在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