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长进 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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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还我!”怀仪裹着锦被, 青丝散乱,板着脸作势去夺。

    成砚见状将手中翡翠长命锁扬得极高, 不满轻声嘟囔:“送出的礼,泼出的水,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担心怀仪反悔,他先是将长命锁放入胸襟处,再将怀仪按回原位,用锦被将她严严实实裹好,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后, 才满意下床,将长命锁放入装有平安符的锦囊中。

    如此才长舒口气。

    怀仪不满被裹挟于锦被中,气的直哼哼,可唇角却悄悄上扬。

    待成砚重返床榻,撤开裹着怀仪的锦被, 而后拉着她齐齐躺下,两人青丝散乱,交叠,缠绕。

    他侧身抱怀仪时, 瞥见几乎融为一体的青丝,唇角微弯, 目露满意之色。

    ……

    次日岁旦,不过卯时三刻, 寝殿内夜明珠的光芒柔和, 怀仪被成砚拢在怀里, 呼吸均匀绵长,面颊因酣睡而蒙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自怀仪成婚后,每岁第一日, 也就是岁旦祭祖这一日,晚枝从醒来的那一刻就会开始头疼,无他,唤她家娘娘起床大抵是世上最为艰巨的任务之一 。

    这不,她压着声音,确保娘娘能够听见,又不至于声音太大惊扰了娘娘,可她已唤了好几声,正主没醒,反而是一旁的陛下睁开了眼。

    晚枝见天子转醒,心下松了口气,退后一步行礼,而后去张罗祭祖用的朝服,以及盥面所用热汤。

    让陛下醒来是唤醒娘娘的第一步,剩下的便会轻松许多。

    寝殿已点上宫灯,烛光暖黄,较之方才亮堂了不少,许是光影刺眼,怀仪嘟囔一声,闭眼欲将锦被往上拉,蒙住头的同时也好蒙住眼。

    成砚侧身,将烛光遮挡,怀仪扯被子的动作慢了下去,呼吸渐渐均匀,又快要陷入沉睡。

    成砚自喉中溢出低笑,他低下头,薄唇拂过怀仪温软的面颊,轻声唤道:“岁岁,起来祭祖了。”

    面颊处有些痒,怀仪不耐地推开成砚,嫌他吵闹,翻过身拢着被子继续睡。

    她犯起困来谁都不想理会。

    成砚无奈轻叹,一面低声哄着怀仪待祭祖后回来再睡个回笼觉,一面伸手连人带被裹成一团,而后抱在怀中,以眼神示意晚枝过来替怀仪盥面。

    湿润锦帕滑过怀仪面颊,短暂的温热后变成了些微的凉意,怀仪混沌的神智终于清醒过来,她先是静默片刻,而后从锦被中挣扎出来,乖觉去梳妆台让晚枝为她梳妆。

    晚枝手巧,怀仪青丝如瀑,久睡后还有些凌乱,可晚枝一双巧手在青丝间灵活翻转,不多时便有一个精致的环髻呈现,发髻两端各饰一支花丝镶嵌蝴蝶花卉纹簪,蝴蝶精致巧,活灵活现,恍若金蝶立于发间。

    晚枝抚平发端的碎发,而后开一方形檀木盒,明黄色锦缎中卧着一顶栩栩如生的凤冠。她心翼翼取出凤冠,正想为怀仪戴上时却被成砚接过,他早已换好冕服,身姿挺拔,尽显帝王威仪。

    “朕来吧。”他为怀仪佩戴凤冠时眉眼柔和,眸中漾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为怀仪佩戴好凤冠后,他俯身低头挨着她,铜镜中倒映出两人相偎的身影,成砚笑:“我们岁岁真好看。”

    他这话时语调轻柔,带着若有似无的轻叹,尾音不出的缱绻缠绵。

    怀仪故作嫌弃地推开他的脸,起身抚平曲裾深衣的褶皱,从一旁太监手托的木盘中取过十二旒冕冠,在成砚怔愣的目光下没好气道:“低头,礼尚往来。”

    成砚善于谋略,向来沉稳理智,可此刻的他却颇有些呆头呆脑的意味,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忙慌半弯着腰,将头低至与怀仪持平。

    怀仪虽板着脸作凶巴巴的模样,可帝后之间氛围柔和温馨,比起以往针锋相对,或是一方面若冰霜,拒绝另一方亲近,这样的安宁和谐难能可贵。

    晚枝与赵喜默契后退几步,隔了段距离。

    待怀仪成砚二人梳洗、换好朝服后,殿外漆黑的天边开始亮堂。

    新岁第一日,难得有个好天气,虽仍有阵阵料峭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不仅如此,冷风钻进鼻腔,一时口鼻被又干又冷的寒风刺激到闷疼。

    可好在天不再是灰蒙蒙暗沉一片,浅蓝的天,干净明亮,怀仪心绪不由轻快许多。直至上了辇车,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日的异常。

    “林若云呢?”昨日除夕不曾出来用膳,是受了风寒不方便,那今日呢?祭祀先祖这样一等一的大事也无法出现,这病得有多严重?

    想到此处,她心中那点子隐秘的欣喜退散,心尖生出丝丝凉意。

    林若云重病,他尚且可以不去看,还能够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与她在一起时做出静好模样。

    他如此忍气吞声,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谢氏与世家结盟的证据?

    总不至于是想从她这里拿谢氏造反的证据吧?

    不知他的目的,怀仪下意识警惕起来。

    不过到了如今这个份儿上,到底是心境不同,也没多大必要再去故意同他争吵。

    自怀仪提及林若云时,成砚面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滞,而后迅速恢复如常,他替怀仪理了理尾髻,这才平静道:“她这风寒来势汹汹,怕是有段时日才能好,侍女来禀是咳得急,需静躺,再者今日祭祖事关重大,莫要冲撞了先祖。”

    这样的平静并未维持多久,他是那样了解怀仪,两人独处时目光便黏在她身上,就算是因某些原因无法得见,他也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描摹她的眉眼。是以怀仪瞬息的变化被成砚极快察觉出,他看出了她的警惕、防备,以及猜忌和不信任。

    心猛地下沉,一早与她亲密接触的好心情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只觉得悲哀,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一点意外,一点异常,便能让他们心生警惕。

    像个刺猬,渴望亲密接触,却在靠近后又被对方扎得遍体鳞伤。

    他发觉,比起岁岁对他心生猜忌而难过,他更无法释怀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

    两颗心不仅隔了两具身体,还隔了千重山万重水,距离远到仿佛穷尽一生也无法靠近。

    就像他爱岁岁,爱是真的,不信也是真的。

    他们两人各自所站立场就注定了两人永远也不可能交心。

    可他明明是为了能够与她相配才拼命爬上这个位置的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成砚心绪下沉,眉眼低垂,不知该什么来缓解二人之间明显有些冷却的气氛。

    一路沉默至宗庙,二人相携,跪在柔软的明黄蒲团上后,成砚震声诉去岁一年功绩,而后祈祷列祖列宗保佑大梁新岁风调雨顺,国祚绵延。

    成砚完看了一眼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认真祈祷的怀仪,唇角勾了勾,眸中不自觉泛起浅浅的笑意。

    而后移开目光,心中暗暗祈祷,那就再请列祖列宗看在他夙兴夜寐、事必躬亲的份儿上,保佑他与岁岁夫妻美满,长相厮守吧。

    祭祀完毕,成砚又与怀仪相携归去。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他已经能足够熟练将自己宽慰好,并试图找话题修补两人之间出现的裂缝。

    “可还犯困?”成砚想起今早怀仪昏昏欲睡的慵懒模样,不由暗笑。他已经想好,若是岁岁还困,新岁第一日他也并无政务处理,还可回椒房殿陪她睡个回笼觉。

    “不困。”

    怀仪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没话找话,这样冷的天,在没有地暖的情况下,那不多时的冷风吹得她脑瓜子都嗡嗡的。

    还困?

    她若还睡得着她便是个神仙!

    越想越气,她将泛着凉意的手放入成砚手中,笑得不怀好意。

    本想冻冻他,免得他总是没话找话,可成砚却双手合上,他手掌大,将怀仪柔荑捂得严严实实。

    源源不断的热意自手掌处传来,怀仪白皙的面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绯红。

    她哼哼了好几声,总觉得是他手心太烫,让她的手发烫也就罢了,竟还害得她面颊发烫,真是过分。

    因捂手的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拉近,怀仪几乎是靠在成砚肩上。

    成砚的心情就像三月的天,变得极快。

    不久前还在因与怀仪难以建立信任关系而感到悲哀难过,可现下又因两人得以亲近而嘴角上扬,心中泛着蜜糖般的甜。

    他忽的想起方才岁岁虔诚跪在蒲团上,似有所求,一时好奇,询问亦是脱口而出:“你方才在列祖列宗面前虔诚认真,可是有事相求?岁岁,你有何愿望?”

    他都可以尽全力去实现。

    怀仪撇撇嘴,有些无奈,他似乎很喜欢问她在许何愿。

    她心中轻叹,她所求从未变过,只是他不记得罢了。

    “我希望列祖列宗保佑你做个好皇帝。”

    又是这句!

    成砚气闷的同时又觉得头疼,怎么总是这句话,连语气、神情都不曾变过。

    他都快被她这态度气笑了,索性伸开长臂,将怀仪拢进他的怀中。

    他心中愤愤,没良心的东西,敷衍他都不知道换个借口。

    真是过分!

    不过这话第一次听时他被气得心梗,多来几次也就习惯了,虽心中仍有些不舒坦,但他已能很快宽慰好自己,并不因这事与怀仪发生争执吵闹。

    他觉得自己愈发有长进了。

    对,就是这样,她总想故意找茬,同他吵,同他闹,他偏不如她意!

    成砚心中愈发得意,回椒房殿用过午膳后,还欢欢喜喜跟着怀仪午睡。

    天寒,寝殿却温暖如春,加之今日起得早,一时困意来袭,怀仪很快陷入沉睡。

    “娘娘!娘娘!”晚枝一声比一声急。

    怀仪揉了揉眼,低声咕哝着什么,很快又恢复安静,她眯着眼,往锦被中缩了缩。

    “娘娘,老爷出事了!”

    晚枝也顾不得天子还在,世子命人传来消息,是情况紧急,府医看诊后纷纷摇头,老爷若是再不醒怕是熬不过这次了。

    实在是情况危急,否则世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递消息进宫。

    怕是想让娘娘赶着回去见老爷最后一面。

    晚枝神情不由浮现出悲色。

    “你什么!”

    怀仪一瞬间睡意全无,她猛地起身,拉着晚枝确认。

    “娘娘,老爷受伤了。”

    早在怀仪醒时成砚便已清醒,他听见谢蕴受伤的消息也愣了一瞬,谁能伤害得了他?

    怀仪忙下床换上衣裙,她的动作慌乱,脑中却无比清醒,爹爹出事了,事情还不算,否则哥哥不会在岁旦传消息入宫。

    她要出宫,现在!立刻!马上!

    她很快换上衣裙,晚枝又帮她系上厚厚的狐氅。

    而被主仆俩遗忘的成砚自个儿穿上衣袍,正想安慰怀仪别急,事情哪有那么糟糕。可第一个音还未发出,他便看见怀仪头也不回往殿外走。

    “岁岁!等我,我陪你去!”他完便要跟上,天寒地冻,也不知外面有没有变天。她情绪不稳,他还是跟在她身边才放心。

    成砚刚抬起脚步,与此同时怀仪转身,他对上了一双泛着水雾的清亮眸子。

    成砚脚步顿住,眼中凝聚着浓浓的不可置信,心脏先是针扎般的刺痛,而后是密集的悲恸。

    岁岁的那双眼里,不见动容,唯有怀疑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