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戒备 岁岁,累吗?
“不必。”怀仪语气冷淡, 利落拒绝成砚后头也不回往外走,她的步履迅疾, 脑中一片空白,过去发生何事,未来即将如何,她分不出精力去想,她只想快快回去,看一眼爹爹情况如何。
她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准备,甚至能够心平气和接受至亲之人的离开。
可直到这一日近在眼前, 她还是怕的,怕他们走的太早,她追不上他们。
能杀死谢家人的只有他们自己,而不是被阴谋算计,不明不白、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寒风料峭, 刮得人面颊、脖颈生疼,阵阵寒风下,怀仪却急出了身冷
汗,黏黏糊糊的, 更令她心慌意乱。
她走的快,成砚连句解释都来不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色衣袂自眼前消失。他只好让人跟着她。
冬日严寒,青砖路面上覆了层薄冰, 即便有怀仪数次催促车夫, 可这样的天气路况, 车夫也不敢听命挥鞭驱马。
怀仪不安捏着指尖,力道没个轻重,不一会儿如葱根般的手指上布满了半月状掐痕。
晚枝看得欲言又止, 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娘娘本就在乎世上仅存的三个至亲之人,无论谁受了伤都会心慌意乱。
突发事件带来的危机感令她头皮发麻,心脏跳动一声强过一声。
终于,在怀仪心下焦躁难安时,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谢府门口。
马车刚停下,怀仪便迫不及待掀开帘子,不等晚枝为她搬来杌凳,先自个儿跳了下去,而后拎着裙摆飞快进府。
她穿过两重月亮门,直奔父亲所在的听雪堂。
此时天色已晚,更显昏暗,听雪堂檐角悬挂的灯笼在寒风中了个转,里屋暗黄的烛光透过窗纸映出,半敞的门透出些微光亮,却叫怀仪不敢上前。
爹爹会无碍吧?
她顿住脚步,眼眶内蕴了层水雾,鼻头通红,直到晚枝轻声提醒,她才吸了吸鼻子,走进那扇门。
内室在烛光映照下宽敞明亮,亮堂到怀仪一眼便看见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父亲,他的头蒙了一圈白纱,无知无觉昏睡,看不见她的到来。
眼中酸涩更甚,怀仪眼一眨,大颗大颗泪珠自面颊滑落。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虚弱的模样,印象中的爹爹英姿勃发,高大伟岸,他一直站在她身前,从未倒下过。
她捂着嘴,仍有细碎的哭声自指缝溢出。
谢府所有府医均在内室,他们低头皱眉,忧心忡忡,祈祷谢氏的家主能够尽快醒来。
而向来乐呵呵的怀恩亦是红了眼眶,他走至怀仪身旁,半揽着她,无声安慰。
怀仪来时途中已听晚枝讲了大概,父亲昨日出城祭祖,骑马至城郊时,不知马为何忽的受惊,加之路上又覆有一层薄冰,马蹄滑,事发突然,父亲一时不察落马,后脑勺磕在锋利的石头上,当即昏迷过去。
从落马至昏迷,处处透露着诡异。
“再等等吧。”怀恩嗓音喑哑,带着浓浓的疲惫,自父亲昨日落马,他便一直不曾阖眼。事关重大,不但要让父亲尽快得到医治,还要隐瞒伤势。
他实在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给妹妹递了消息,他也怕,若是父亲一口气不来,岁岁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该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在发颤:“府医明夜之前醒了就好。”
怀仪一听,悲从中来,她捂着嘴声啜泣。
那声反问在喉中转,压得她喉咙疼,心口也疼。
若是明夜醒不来呢?
她不敢问。
见妹妹哭得梨花带雨,凄惨不已,怀恩亦心尖泛疼,可喉中艰涩,这样的情况,他实在难以出安慰的话来,只得间或拍着怀仪的后背。
时间流逝,床榻上沉睡的人无半分苏醒的迹象。
怀仪坐在谢蕴床榻前的杌凳上,旁边挨着怀恩,直至深夜,雁足灯灯花如黄豆般大,偶尔屋外的风透过缝隙吹进来,灯花闪烁。
怀仪神智清醒,无半分困意。
同样毫无睡意的还有在椒房殿等怀仪归来的成砚,他立于寝殿窗前,透过半掩的窗户看向外面无尽黑的夜色。
他的心也似乎随着这夜色沉了下去。
直到有脚步声响起,他才扭动僵硬发冷的脖颈,语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迫切:“如何?”
赵喜看见天子眼中的期待,低着头苦哈哈道:“回陛下,谢氏的暗卫将整座府邸捂得严严实实,下面的人根本进不去。”
成砚心再度沉了沉,暗卫将府邸捂得水泄不通,那看来情况很是危急。
“她会回来吗?”成砚眼中有期待的光亮,只要她回来,他可以解释的。
那是她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不声不响暗地里谋害?
他想她回来,给他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赵喜闻言头垂得更低,恨不得额抵至脚尖儿,他心中叫苦不迭,这都是什么事儿?帝后好不过两日,又闹了矛盾生了嫌隙。
“娘娘……娘娘自进入府邸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看样子怕是要等到谢蕴好了才肯出来。
这下成砚的一颗心彻底沉入暗河,不闻半点声响,他潜意识觉得若是不解除这次误会,或是谢蕴直接一口气不来,他与岁岁便再无可能。
一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成砚便心急如焚,谢蕴可与林廷之不同,林廷之被他毒杀,那是因为谢蕴、谢怀恩也不干净,总归不是他一人的错,再加上那弱鸡崽子死而复生,他这次大度,非但不曾背地里下手,反而让顾院判为其诊治,又如流水一般的送各种珍贵药材,岁岁自然没有再追究计较下去的理由。
可这次是谢蕴,若是谢蕴身死,以岁岁对他的怀疑,那么一切后果都会算在他头上。
她怕是会跟他不死不休!
成砚这才真正地感到后怕和慌乱。
“你明日带着顾院判去谢家,让他全力诊治谢蕴。还有,再派人去查谢蕴受伤的真相。”
谢蕴受伤,谢怀恩自然会封锁消息,明日再查显然已经晚了,可即便是只有微弱的希望,他也要再试上一次。
从前成砚恨不得将谢蕴杀之而后快。
可这次谢蕴受伤,他却是最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的人。
那是他和岁岁能得以为继的唯一希望。
……
次日,一宿未睡的兄妹俩面色憔悴,怀仪还好,怀恩却是两日未睡,惊忧之下,眼眶通红,眼珠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形容潦草狼狈。
“哥哥,你先回去休息,爹爹这里有我。”
怀恩扒拉了一下头发,摇摇头,温声道:“还是你去休息吧,哥哥撑得住。”
父亲倒下,他便是谢氏的顶梁柱,他会处理好的。
兄妹俩谁也不肯离开,正在僵持之际,晚枝从外匆匆赶进来,她压着声音:“娘娘,赵喜带着顾院判现已候在门口,是要为老爷诊治。”
怀仪猛地抬头,与兄长对视,均看出对方眼里的戒备。
怎么办?
进是肯定不能让那两人进来的,更何况是让顾院判为父亲诊治,那么不多时宫中的成砚便会得知父亲的伤势情况,若是趁他们不备突然发难怎么办?
“哥哥,你先去休息,在爹爹没醒来之前,谢氏便靠你拿主意了。”
她完又交代晚枝留下来照看父亲,而后起身理了理起了褶皱的衣摆,这才往门口去。
没有她和兄长的允许,门房根本不敢放人进来。
她站在大门处,面上覆了层冷霜,毫不客气赶人:“本宫父亲并无大碍,两位还是回去吧。”
她完欲转身离开,赵喜见状忙开口道:“娘娘,陛下也是关心您,顾院判医术高明,让他为谢将军诊治,您也好放心不是?”
“好了!”怀仪声音沉了下去,“府中有诸多府医,便不劳二位了,回去吧。”
她不愿再听赵喜多,转身抬步就往里走,方走几步,便听赵喜急急道了一句:“您若是对陛下有一点信任,就该知道他不会做那样的事。”
怀仪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继续往听雪堂走。
谁知道呢?
比起让赵喜进来,面临谢氏满门覆灭的结局,她宁愿等父亲醒来。
就算……就算醒不来,她也要想办法保住谢氏唯一的生命。
知非是无辜的。
兄长听她的话已经去休息,怀仪坐在父亲床前,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太久没有休息,她并无困意,脑中却是昏昏沉沉,一片空白。
她只想父亲能够平安醒来。
不要丢下她和哥哥走的那样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怀仪连晚膳都用不下,眼眶通红守在谢蕴床前,一颗心从满怀期待到渐渐冰冷一片。
夜彻底暗了下来,父亲还没醒过来。
怀仪的眼睛干涩,流不出泪水来。
怀恩看的心疼,哄道:“岁岁,你先去休息,父亲醒了我便让人来唤你。”
怀仪摇了摇头,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她不敢闭眼,怕再度睁眼她便没了父亲。
怀仪倔强,怎么也不肯听怀恩的话,最后只得兄妹俩一齐守着,期望父亲能够尽快醒来。
这是府医给的最后期限,府中所有大夫也跟着他们一起守在听雪堂,期待奇迹能够发生。
她等啊等,等到一颗心冰冷麻木,却仍不肯放弃,眸中的光亮却一寸一寸消散,变得黯淡。
只是不死心罢了。
内室寂静无声,只有数道呼吸声不甚明显。
忽的,床上沉睡的人开始皱着眉头,那眉心的“川”纹不断加深,怀仪眼尖发现,喜极而泣,还未出声,谢蕴便忽的坐起身来,急声大喊:“岁岁!”
猛地睁开眼又这一番大动作,再加上昏睡许久,谢蕴一时头晕目眩,脑中有许多画面闪现,最终定格在他的岁岁趴在几案上,嘴角乌黑血迹蜿蜒。
他心肝俱裂,拼命叫着传太医却无人理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女儿逐渐没有呼吸。
待大脑纷杂的画面消失后,他的头终于没有疼得快要炸裂开来,谢蕴眨了眨眼,量着周围的一切,仍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抬头看着坐在床沿哭得眼眶通红的女儿,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谢蕴怔愣着伸出手摸了摸怀仪的头,心疼问:“岁岁,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