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银镯 秘密,动摇。
谢蕴目光悲戚, 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闷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怀仪憔悴的面容, 更加心疼。梦境中那股悔恨绝望之感再度袭来。
他一直沉默,怀仪吓了一跳,她一边抹着眼泪不累,一边催促府医去为父亲诊治。
可府医把脉后却发现家主并无异常,只是躺了接近三日,身子有些发虚罢了。
可谢蕴不再开口,只低眉看着锦被沉思, 他们也不敢贸然离去。
良久,谢蕴心中那股子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憋闷感才稍稍平复,回过神来想笑自己竟将梦境与现实险些分不开来。可他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他有些悲哀的发觉, 那可能真是岁岁会做的事。
从前那些不曾细想过的事一一在脑海里回放,比如岁岁自北境回到上京,便一直跟在成砚身后,又是求他教那子武术, 又是带那人去找自北境归来述职的武将,当时他还吃味, 他精心养护的姑娘居然眼巴巴地对一个毛头子掏心掏肺。
他这辈子只对岁岁冷过一次脸,那时嫣儿方离开人世, 他正是愤怒哀恸的时候, 一双儿女怕是偷听了他的话, 得知他要颠覆成氏皇权,是以怀恩拉着岁岁求他不要造反。
那是他首次在女儿面前红脸动怒,并罚他们跪了祠堂。
自那之后, 姑娘再也不曾过勿要造反的话。
不久后,岁岁参加林氏宴会,结识了林家那个庶子,自此又眼巴巴地对那个庶子好。
他当时还有过疑惑,岁岁那样在乎成砚,怎的转眼又看上了林家那个庶子?
他还有些遗憾,起初是瞧不上成砚,可自从林家那个弱鸡崽子出现后,他忽的就觉得成砚比那个庶子顺眼多了。
他谢蕴的女儿,自当配大梁最好的儿郎。
成砚虽不得皇帝重视,可生的好,又听岁岁话,对岁岁好,也不算是一无是处,怎么都比林氏那个庶子强。
是以在岁岁铁了心要嫁给林廷之,他三番两次劝无果后,他答应了成砚的提议,选择毒杀林廷之。
那个弱鸡崽子配不上他和嫣儿的女儿。
他是心眼里看不上林廷之,被成砚三言两语蛊惑毒杀林廷之后,岁岁跟他们三人反目,性格大变。
后来他不是没后悔过,岁岁喜欢林廷之,成砚亦心悦林氏那个嫡女,他实在犯不着逼着岁岁去做太子妃、做皇后。
大抵是他当时太恨了吧,恨到不愿让成澈活着时有半点顺意,是以要将他最看不上的儿子推上储君之位。
这些年,岁岁所做之事不是没有蹊跷,只是他被恨蒙蔽了双眼,只看得到报复。
他脑子有些乱,想告知自己梦境之事虚无缥缈,可从前那些坚定的想法却在不自觉松动。
他摆了摆手,示意府医退下,又看了看憔悴不少的一双儿女,冷硬的心脏外壳软化,眉眼柔和,对怀恩温声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同你妹妹几句话。”
谢蕴目光中难得的慈爱让怀恩受宠若惊,他挠了挠头,呆愣片刻后才不可置信往外走。
“爹爹?”怀仪疑惑唤道。
女儿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怀恩身上拉回来,他缓和了神情,先是揉了揉怀仪头顶的发丝,这才温声问:“这几天吓着了吧?”
两个孩子形容狼狈,衣袍皱巴巴的不,眼珠子还有血丝分布。
一场生死意外后,谢蕴心中的执念有所缓解,心神平静下来后便多出精力去关注旁的事。
“嗯。”怀仪撇着嘴,嘴角下压,委屈巴巴闷声闷气道,眼眶通红,像极了怀恩从前送她的兔子。
“别怕,爹爹会好好的,好好活着保护我们岁岁。”
“嗯。”怀仪重重点了点头,又有大颗泪珠往下掉。
谢蕴看得心疼,大手拂去怀仪面颊上的泪珠,温声哄着:“别哭,伤眼。”
哄着女儿不再落泪后,谢蕴眸光微闪,不动声色似话家常般问:“我记得你阿娘给你留了个镯子,岁岁能不能借给爹爹几日?”
他此话时眸光柔和,却暗暗关注着怀仪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阿娘留下来的镯子,怀仪莫名心上一紧,右手隔着衣袖握住左腕处的银手镯。
那是外祖母留给阿娘,阿娘再留给她的一枚花纹繁复的中空手镯。
怀仪口中发干,她吞了吞口水,状似不经意问:“爹爹怎的想起这个镯子了?”
不会是发现镯子里的秘密了吧?
她唇瓣紧抿,两手交叠,谢蕴一眼便看出女儿眸中的紧张之色。
果真如此吗?
谢蕴心上蒙了层郁气,却面不改色笑着,只是笑容有些悲戚。
片刻后,他似叹息般轻声道:“岁岁,我是真的想你阿娘了。”
想见却又怕见。
怀仪看着父亲颓丧的伤情模样,眼眶直发酸,她暗道自己多心,将手腕处银镯取下交给父亲。
“乖。”谢蕴轻轻拍了拍怀仪的头,“时辰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就这样,怀仪将镯子借出后离开了听雪堂,径直回了自己未出阁时所居的承熹阁。
怀恩怀仪久未休息,又神经紧绷不敢有半分松懈,如今父亲能够得以平安醒来,兄妹俩回到各自的院落后放心沉睡,伺候的侍女仆人也极有默契不曾在次日清叫醒两位主子。
而谢蕴长睡三日,即便是昨夜思虑良久,今仍早早醒来,用了些软糯的粥后,就有府医来为他请脉。
府医这几日愁的都快再添白发,直至家主清醒后才敢松口气,再度请脉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后,他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
“回老爷,您身体已无大恙,后脑的伤也恢复的极好,只是您重伤之下又昏迷三日,难免身子发虚,需静养些时日。”
谢蕴靠着软枕,闻言点了点头,而后沉声道:“其他的人先下去。”
只一句,府医放下的心又接着发紧。
余者轻手轻脚迅速退下,正当府医瑟瑟发抖之际,却见谢蕴从枕下取出一枚银手镯,那镯子花纹繁复,瞧着有些年份了。
而后只见谢蕴就镯身一顿摩挲,像是按住了什么,镯身断开,他面色沉沉,用空出的一只手接住自镯中倾倒出的褐色药丸,那药丸仅豆子般大。
谢蕴倒出几颗后便不再继续,将托有药丸的那只手伸出去:“看看。”
府医心中一凛,忙捻了两颗放在鼻下凝神细细分辨,那褐色丸成分并不复杂,片刻后他低下头颅,窥得惊天秘密,他脊背都生出凉意。
他若没记错的话,这银镯是姐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常佩戴的首饰。
府医用衣袖抹去额上的薄汗,斟酌用词缓慢道:“老爷,是息宁丸。”
他吞了吞口水,犹疑中补充道:“内含大量麝香。”
且这息宁丸与旁的妨碍女子有孕的香丸不同,其间加了草药,中和之下,竟叫人难以闻出麝香气味。
府医完偷偷觑了一眼家主阴沉的脸色,而后吓得一颤,恨不得将头低至脚尖儿。
谢蕴自府医出这药丸名字时,便摩挲着镯身沉默不语,这银镯不单花纹繁复内中空,且花纹间偶有镂空,密密的眼,息宁丸的药效可以通过这些缝隙渗透至怀仪身体里。
岁岁很宝贝这枚银镯,这是嫣儿临终前给她的。
比起成砚趁岁岁熟睡将银镯取走藏入息宁丸,谢蕴觉得这一切是自家女儿做的更有可能。
果然……
谢蕴心下一沉,本还抱着无稽之谈的侥幸,谁知这银镯却给他当头一棒。
半晌,在府医两股战战之际,谢蕴终于抬眼,目光阴沉,带有浓浓的警告之意:“你今只是来为我请脉。”
单单一句,府医一个激灵,恨不得立马逃出这座森严压抑得快让人喘不过气的听雪堂。
他忙保证:“属下省得,老爷放心。”
如此一来,谢蕴才摆了摆手,示意府医退下。
他将银镯中的药丸尽数倾倒出来,而后按上银扣,便又是一枚滚圆的银镯。
他将镯子重新放入枕下,心中动摇纠结。
他活了数十载,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仅凭一个梦境便贸然改变主意,未免过于荒诞。
只是岁岁的银镯与梦境中一样,内有息宁丸。
他不愿相信却又忍不住动摇。
他扪心自问,若是没有那个梦,他会想那么多进而发觉岁岁常年佩戴内有息宁丸的镯子吗?
岁岁子嗣艰难,他知晓椒房殿的蜡烛有问题,不过于女子身体无害,仅是妨碍有孕,他便没再理会。
当时他想,岁岁又不爱成砚,作何受苦为那人生儿育女?
原来她自己也没放过自己。
谢蕴心中愧疚,犹疑之下又忍不住去试探。
那是他和嫣儿的女儿,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殒命。
谢蕴能够醒来自然是皆大欢喜,严防死守谢氏府邸的暗卫数量减少,成砚的人因此能够探到一些消息。
听闻谢蕴已经醒来,他狠狠松了口气,这几日他的人一直试图去查找谢蕴城郊落马的缘由,可查来查去,这都是再突然不过的一场意外罢了。
北境战神的坐骑怎会轻易由外人接触?
他恨不得生出双翅,即刻前往谢家将怀仪接回宫中。还是赵喜提醒他如今这个紧张界点,不忍则乱大谋,他才不情愿熄了亲自去接人的念头,改而令赵喜去接。
怀仪心绪大起大落,难免疲惫,她总觉得父亲无故落马与成砚脱不了干系,一时不愿再见他。
赵喜只得每日宫中、谢府两头跑。
谢蕴醒后的第三日,他嫌屋中闷得慌,刚听完儿子查出的落马原因,他正想去承熹阁和女儿闲话,这些年他们生分了不少。
透了气,整个人都跟着清爽起来,正欲动身前往承熹阁之际,却闻一阵密集的声音,像是起了争执。
他沉了脸色,府门起争执,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谢蕴转身脚步顿住,阔步向府门处去,薄怒在看清门口时有瞬息的凝滞。
是赵喜。
管家正苦口婆心劝赵喜离开。
管家正值唾沫干之际,见了家主,面上一喜,忙道:“老爷。”
油盐不进的赵喜见状忙住了话,笑得谄媚:“奴才请大将军安。”
谢蕴冷淡“嗯”了声,眼神询问管家发生了何事。
家主出现,一直处于弱势的管家瞬间挺直了腰板,忙道:“老爷,赵公公这几日每日来一回,是要接娘娘回宫。”
他们做奴才的,谁愿意彼此为难,可主子不松口,即使前方刀山火海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不是吗?
前两日谢蕴方重伤苏醒,管家自然不敢去劳烦他,只得找向世子,娘娘不愿回宫,世子又纵着,他们做奴才的只有听命行事。
“回宫?”谢蕴沉声反问。
赵喜忙笑着:“回大将军,陛下命奴才代他向您问声好。眼下您已大安,娘娘贵为一国之母,已数日不曾回宫,是以陛下命奴才来接娘娘回宫。”
赵喜虽笑着,心中却苦哈哈的想,完了,大将军一出现,更没希望接回娘娘了。
果然,赵喜听见谢蕴平静道了句:“你先回去,过几日岁岁便会回宫。”
过几日?
赵喜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
他很拒绝回去看陛下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话过几日到底是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