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惊愕 目瞪口呆的怀仪
成砚在御书房内有些坐不住, 具体表现为一刻钟换了三个坐姿,批阅奏折时朱笔形迹龙飞凤舞, 收不住势,且眉目间是显而易见的欢喜,朱笔走势愈发的快,可见其迫切。
折子批完时,成砚起身抖了抖衣袍,活动了略微酸软的手腕,而后抿着唇思索:“你这时朕去可还合适?”
话是这么, 成砚抬起的脚步却蠢蠢欲动。
赵喜忙劝道:“眼下大患已除,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谢将军做出这样大的决定,怕是没同娘娘商量。昨日他又无缘无故找了茬训斥娘娘,现下怕是正哄着呢。您多给他一些时间, 他定会记住,届时在娘娘面前为您几句话……”
赵喜后面没再,可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成砚略一思索,亦觉有理, 谢蕴既要哄姑娘,又要讲出自己所做决定, 不定还要解释一番,怕是要耗费不少时间, 他若此时去, 倒显得他不懂事了。
“那朕就再等等吧。”成砚不舍收回自己的脚, 罢了,他再想想,见了姑娘该何话。
这一等便是晚霞染红了天边, 月影清淡,只浅浅露出一个轮廓,耳畔吹过的风带着些微凉意。
成砚穿过朱红红墙,眯眼量霞光笼罩下的宫城,只觉今日目之所及到比寻常妍丽许多。
这份好心情终止于椒房殿婢女战战兢兢禀告皇后已随大将军出宫。
成砚当即被气笑,他在殿门前来回踱步,好半晌才没好气看向赵喜:“这就是你的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他的岁岁都跟人跑了!
赵喜看着天子愈发急促且不耐烦的踱步,一把抹过额头,忙陪笑道:“想必娘娘与将军已和好,昨日又是谢将军的生辰,闹成那样谁都不愿意看到,今日一切误会得以开,娘娘想再次回……回谢府也是无可厚非。”
这样好像也得通。
谢蕴父子惯常哄岁岁的方法便是送各种零嘴玩意儿,昨日岁岁喜爱那丹桂花糕,方捻起一块却被谢蕴一顿训斥,当即败了兴致。今日和好,心情好转,姑娘指不定又犯了馋。
成砚将自己安抚好,这才没急吼吼地去谢府接人。
……
次日,晚枝亲去的陈府接柳宛。
当柳宛抵达恢弘大气的谢氏府门前,她还有一瞬反应不过来。
不是去宫中?
“郡主,娘娘在承熹阁等您。”
自柳宛受封为明安郡主后,怀仪身旁的侍女自动将称呼由“陈夫人”改成了“明安郡主”,柳宛起初有些不适应,但渐渐的却感到欢喜。
这个称呼脱离了柳氏,亦与陈轶无关,仅仅代表着柳宛而已。
她本还有些担心,前日世伯生辰闹的不欢而散,也不知娘娘究竟如何。今日既有晚枝来请她进谢府,怕是娘娘与世伯父女已得以和睦。
她将将放下心,却在经过后花园时遇上了谢蕴。
谢蕴对柳宛的到来并不意外,只如普通长辈般温和慈爱道:“三娘来了?岁岁在承熹阁,快去寻她吧,今日留下来用个中食。”
柳宛乖顺点头,直至谢蕴离去,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谢将军对她也未免太过亲厚了吧?
谢蕴可不是温和良善的人,在北境是令邻国闻风丧胆的战神,回了上京,亦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大将军。
可经过几次接触,柳宛发觉这位在外十分威严的大将军并不如传闻那般冷厉,反而像是一位面色略微严肃但是关爱辈的长辈。
她真是沾了娘娘的光。
这大梁,怕是没有几人能得大将军的好脸了吧?
七拐八绕,柳宛终于在晚枝的带领下到了承熹阁。
她抬眼望向头顶上方,承熹阁三字龙飞凤舞,上覆金粉,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柳宛忽的顿步,晚枝并未催促,见她定定看着上方“承熹阁”三字时,还笑着解释:“这是我们老爷亲自提的,是娘娘的降生承担了他所有的欢喜。”
从前只是听闻皇后有个待她如珠如宝的父亲,可今日见了这牌匾,这份歆羡更甚。
她的父亲好像对她的降生并没有太多的欢喜。
柳宛收起眼中的羡慕与落寞,对晚枝笑了笑:“我们去寻娘娘吧。”
柳宛到时,怀仪坐在放有厚厚垫子的石凳上,面前摆了好几盘糕点,她眼尖发现怀仪手中捻的那一块糕点正是前日所见的丹桂花糕。
“娘娘大安。”柳宛福身行礼。
“三娘无需客气,过来坐。”怀仪招了招手,示意柳宛去坐她旁边。
待柳宛坐定,怀仪未忙着同她正事,而是招呼她一同吃糕点。
两人就着热腾腾的花茶,你一块我一块地用着各色糕点。
吃了个半饱后,怀仪拍拍手,抖去手中糕点残渣,又用半润的锦帕仔细擦过手指,这才慢悠悠道:“三娘,我爹爹他……放弃了。”
柳宛捧茶盏的手一抖,热腾腾的花茶倾倒了一部分出去,水迹很快染开,清浅的热雾很快便散去。
“您是世伯不会再……”
后面两字她未,却目光期待看向怀仪,眼睛眨也不眨,生怕自己幻听,直到见怀仪笑着点头后,柳宛捂着嘴,红了眼眶,差点喜极而泣。
他终于安全了。
怀仪见了柳宛因惊喜激动而泛红的眼眶,拍了拍她的手背,缓声将昨日情形讲出。
柳宛听得眸含热泪,想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起,只一个劲儿重复:“真好。”
真好……
娘娘、怀恩哥哥、知非、世伯……
他们都可以活下来。
她也不用再忍受内心煎熬为天子探消息。
正当柳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怀仪忽的握住她的手,诚恳真切道:“三娘,要不咱俩一道和离吧。”
柳宛将落未落的泪珠凝滞,水汪汪的杏眼微瞪,不可置信地看向怀仪,她方才听见什么了?
娘娘要和离?
娘娘劝她和离不是一次两次,是以世伯放弃造反后,娘娘旧事重提也并不让人意外。
可娘娘为何也要和离?
柳宛吞了吞口水,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她根本无法消化:“娘娘,您确定您要和离?”
“嗐,我知道,从未有帝后和离之,可若是不和离,难不成让他虢夺我的封号后,再将我入冷宫?”
“那与休弃有什么分别?”怀仪趴在石桌上,不满又苦恼。
爹爹都不造反了,成砚又有心爱的贵妃,她着实没有理由再留在宫中。难不成她要日日看着成砚与林若云恩爱,将自己活成怨妇吗?
她才不要。
可似乎大梁自建朝以来,并未出现过帝后和离的情况。
废后倒是有过,可皇后被废是直接入冷宫的。
她才不要去冷宫,她要回家。爹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会支持她,若是她不愿留在宫中,就带着她去北境,她又可以夏日手捧凉瓜,冬日堆雪人了。
她酸溜溜的想,成砚不爱她又如何,她有自由。
怀仪与柳宛伏在石桌上讨论究竟要不要和离这个问题,丝毫没发觉后面多了两个人。
成砚用力按着太阳穴,不断呼气吐气,可心口那股子怒火却怎么也压制不下去。
他气得眼尾泛红。
在抬脚前狠狠瞪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赵喜,呸!还什么多给些时间,他要再来晚一点,媳妇儿都没了!
和离!这辈子都别想和离!
成砚气得心口痛,阔步走向怀仪,在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将姑娘拦腰抱起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侧身对着呆愣的柳宛道:“你若和离,朕不会偏私,柳氏亦不会受到牵连。”
完便抱着怀仪大步往府外走,他的步履极快,赵喜在后踮着脚追。
谢蕴站在屋檐下,只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并未开口,亦未有所动作。
怀恩恰巧路过,正想追上去,被谢蕴一把拎住后领:“你做什么?”
怀恩只得被迫停住脚步,不解问:“爹,你怎么不留留他们?厨子刚做好的龙井虾仁,岁岁念叨了许久,这一口未吃怎的又走了?”
“日后会有机会的。”谢蕴松开怀恩的衣领,拍拍儿子的头,“去,三娘还在承熹阁,将姑娘留下来用顿中食。”
怀恩眸光微闪,温顺许多,低低应了声:“是。”
而成砚一路压抑着胸中怒意,沉着脸将怀仪放进了马车。
怀仪着实没料到成砚会突然出现在谢府,瞧他这脸色,怕是好巧不巧听了她要和离的话。
啧,这是自尊心受不了挫?
的确,一朝天子被皇后提出和离面上确实不好看。
可是她也不想顶着被休弃的名头啊?出嫁本就非她所愿,没道理分开还让她处于弱势。
怀仪不开心了,正欲掀帘离开,哥哥今日厨子会做龙井虾仁,她新鲜得紧,还未尝上一口呢。
手方伸出,却被成砚一把拉了回来,而后他往里一带,怀仪整个人被他拢入怀中。
“你这人怎么回事?”怀仪开始不满,用力挣扎将自己的头露了出来,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面色有些不好看,“你方才既已听到我的算,我便不再拐弯抹角。帝后和离虽无先例,可天下是你的天下,又有人敢多什么?”
“和离?你想都别想!”成砚咬着牙,目露火光,一字一句仿佛是被牙齿磨碎再吐了出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大怒。
怀仪被他激起了火气,她生气中又夹杂着不解:“你为什么不愿意呢?就因为一旦召开你于天下万民前折了面子?可成砚,你应该知道,我们会成婚,是因你与我父亲做了交易,可如今父亲已上交兵符,世家罪证也已呈上,谢氏于你再无威胁。你若与我和离,林若云便能成为皇后,与你做对真正意义的夫妻。”
怀仪每一次和离,成砚脑中名为理智的弦便割裂一点,直到彻底断开。
他捏着怀仪的下颔,眸中一片冷戾:“怎的?以为同我和离你便能与林廷之长相厮守?你想都别想!”
他的眸中有浓郁的戾气黑雾,一字一句仿佛冻上了冰棱,还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怀仪忙拍开他的大手,不可思议尖声道:“你又发什么疯?谁跟你我要去找廷之的?成砚,我早就同你过,君主脑子有疾是大事,你最好命顾院判瞧一瞧!”
“你有什么可不满意的?不废吹灰之力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总不能你既想与林若云厮守,还将我废黜,让我顶着被休弃的名头,我才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不就是比声音大吗?她也会。
成砚怒火熊熊燃烧的眸子有片刻凝滞,不是去找林廷之?
那为何要和离?
结合怀仪方才那句话,电光火石间,有个想法自他脑中闪现。
他伸手将怀仪摁进怀里,哄道:“先回宫,我有事同你。”
怀仪不满挣扎却没挣脱,当即反驳:“你现下也可以,我要回家,爹爹和哥哥还等着我用午膳。”
成砚充耳不闻,只吩咐驱车,将怀仪稳稳抱在怀里。
马车又稳又快,驶进宫城后,成砚不顾怀仪挣扎,将人抱着直往昭阳殿去。
怀仪一看这是前往林若云宫殿的方向,挣扎得更加厉害,咬着牙狠狠道:“你到底发什么疯!”
怀仪气急,拧着成砚的手臂不放。
昭阳殿空旷寂静,连伺候的侍女都未瞧见。
怀仪眸中飞快闪过一抹诧异。
而成砚抱着她继续往里走,昭阳殿的花园内,只见向来柔弱不堪风吹的林若云正在舞剑。
怀仪错愕地睁着眼,疯了,不仅是成砚,就连林若云都疯了。
成砚看着她的呆愣模样,越看越欢喜,低头亲了亲她柔嫩的面颊,这才沉声道:“十七,让你家娘娘瞧瞧你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