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无悔 柳宛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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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这个字眼太沉重, 陈轶脚步滞了一瞬,面色更加难看, 停了片刻后,他未多,继续大步向外走去。

    屋内太压抑,他心口疼。

    三娘定是的气话,不满他优柔寡断,迟迟没解决表妹的去处,这才动怒要与他和离, 他会尽快想想该如何安置表妹,只要安顿好表妹,三娘便不会同他和离了。

    只是母亲那里始终是个麻烦,要劝服母亲跟表妹接受这个事实,怕是要废些功夫。

    他还是去请岳父岳母帮忙先安抚好三娘。

    一日夫妻, 百世姻缘。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1]

    让人劝劝三娘也好,莫要因为冲动而毁坏这来之不易的姻缘。

    而陈轶离去后,柳宛当即命青儿去唤来公主府的仆人将她在陈家的物件儿尽数搬走, 这一次,谁来劝都不顶用!

    她凭什么要为别人而活?娘娘送她的礼, 她定会好好接着,如此才不算辜负真正在意自己的人。

    搬去公主府, 她方在前厅坐下, 青儿拿着鸡毛掸子指挥着仆人摆放属于她的物件儿。

    这公主府早前几日便受柳宛吩咐好生扫除一番, 她来时就可当即入住。

    只是她的那些物件儿虽算不上什么新鲜珍贵,可跟了她这么久到底是有了感情,再者既决定与陈轶和离, 还是少些鸡毛蒜皮的牵扯为好。夫妻三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是谁都没料到的,只求能快快和离,莫要生恨。

    她一盏茶还未用尽,便见她那久未出面的父亲母亲气势汹汹往她这方来。

    青儿挥鸡毛掸子的手顿住,一旁的侍女一脸为难,郡主的父母,他们也不敢擅自拦啊。

    柳侧步子极快,木着一张冷脸,顾不上身旁快步追赶自己的夫人,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不孝女翻了天了!

    他几步上前,制掣住柳宛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柳宛疼的直皱眉:“不孝女!快随我去向贤婿赔罪,此事便当没发生过!”

    柳宛闻言冷哼一声,拼命挣扎企图脱离父亲的桎梏,她嘴角带着讥诮的弧度:“赔罪?赔什么罪?我要同他和离!”

    “你闭嘴!”柳侧气急败坏,“你有什么资格与他闹和离?如今贤婿是天子近臣,你跟着他不仅是诰命夫人,还白得了个郡主之位。你哪儿来的脸胡作非为?”

    柳宛挣脱柳侧的桎梏,一边揉着火辣辣疼的手腕,一边冷声讽刺:“那又如何?父亲,你一口一个贤婿亏不亏心!想当初你不是十分看不上陈轶吗?怎的如今又装出这副慈爱模样?您这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了!再者,他是天子近臣又当如何,即便他是王侯将相,我仍要和离,与他是何身份无关,我要与他这个人和离。还有,父亲慎言,我能得这个郡主之位可不是因为陈轶,亦非我是柳氏女,是皇恩浩荡,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柳侧没料到向来温顺听话的女儿会第二次反驳忤逆自己,且较第一次更甚,他气得吹胡子瞪眼,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一旁的柳夫人一面拍着柳侧的后背为丈夫顺气,一面不赞同地看向女儿,责怪道:“三娘,怎么同你父亲话的?当初可是你一意孤行硬要嫁给陈轶,我与你父亲动怒过,阻止过,可毫无办法。当初我们允了你们的婚事,可你为何又在陈轶飞黄腾达之际闹和离?他如今正得天子重视,你这一闹,天子牵连柳氏怎么办?且你也知道,柳氏不同以往,近年来衰落得厉害,你也懂点儿事,不要总是任性妄为,也没在你丈夫面前为你柳氏的兄长族弟谋个出路……”

    前厅空旷寂静,伺候的侍女仆人皆被青儿引着退下,一时厅内只余柳侧、柳夫人及柳宛。

    柳夫人的话像一记闷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柳宛心口处,随之而来的闷疼窒息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们眼里只有柳氏的脸面荣耀,半点也不顾及她这三年究竟过得如何。

    “荣耀脸面就那么重要吗?”

    柳宛不过是低声呢喃几句,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柳侧当即黑着脸唾沫横飞加以指责:“柳氏百年世家,亦曾煊赫辉煌过,我作为柳氏现任家主,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柳氏倾颓衰败?”

    “那我呢?”柳宛忽的激动起来,“您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我自您和母亲便用条条框框的规矩来约束我,怕我丢柳氏的脸面,盼望我能嫁一前途坦荡的世家子,借助姻亲为柳氏谋出路。可是爹,娘!世家的繁荣昌盛,不是应当依靠能力出众的儿郎吗?为何独独柳氏就非得依靠姻亲,靠嫁女儿来谋取荣华!”

    “啪!”

    柳侧被女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之下一巴掌呼在柳宛脸上,很快一个鲜红的五指印自柳宛白皙的面容上显现。

    “不孝女!你就是这样同你父亲话的!”

    “我今日最后问一句,你到底要不要随我去向贤婿赔罪?若是不愿,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柳氏亦再无柳宛。”

    “老爷!”柳夫人惊呼,拉着柳侧欲劝。

    “休要多!”柳侧挥开柳夫人的手,负手而立,面带怒容,态度坚决。

    “三娘!快同你父亲认个错,莫要再犟!”柳夫人一个劲儿向柳宛使着眼色。

    “我没错!”柳宛崩溃地捂着脸,泪水汹涌而至自指缝溢出。

    “你看!你看!”柳侧怒意磅礴,指着柳宛对其夫人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忤逆不孝的好女儿!”

    被丈夫训斥的柳夫人只得压抑着哭声抽噎,未有半分反抗,看向女儿的目光带有谴责怨怼。

    柳宛一颗心仿佛沉入冰河,冻得她心脏麻木,感受不到疼痛,连带着感情也跟着麻木起来,她的嗓音冰冷,一字一句的极为清晰:“我无错,我要同陈轶和离!”

    “你!”柳侧须发皆颤,指着柳宛“你”了好半晌愣是没出一句话,最终咬牙切齿狠狠道,“愚不可及的蠢物!我柳侧从此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完对着呆滞的柳夫人愤愤吼道:“愣着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赶紧走!”

    完怒而拂袖离去。

    “不孝女柳宛拜别柳氏家主、柳夫人!”

    柳宛凄楚的面容上布满了泪水,心脏被什么拽的生疼,她捂着心口,只觉得那处疼的她快要窒息。

    而柳侧夫妇在听见柳宛决绝的话后,步履只顿了一瞬,而后大步离开,未有回头。

    次日,柳氏家主柳侧公开将柳宛除名河东柳氏,并宣称与此女断绝关系。

    上京城一片哗然,柳氏如今虽在上京退出了核心权力圈,可到底是百年世家,与旁的世家亦有几分交情。这家主将嫡女除名的事还是头一回见,一时众家皆在议论,猜测柳氏内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一探不要紧,结果探出了柳氏女竟要与天子近臣和离的消息。

    怪不得,众人瞬间了然,柳氏已呈衰颓之势,如今好不容易巴上个天子近臣女婿,结果光还没怎么沾呢,女儿又要闹着和离,柳侧这是急了。

    可众人了然后又觉得没必要,何必呢?总归是自家的闺女,和离便和离了,也犯不着要断绝父女关系,那柳宛好歹担了个郡主名头,虽无实权,也不算辱没了门楣,何必盯着一个姑娘不放,家族里的儿郎都是吃白饭的吗?

    世家皆唏嘘,亦有些看不上柳侧巴着女儿换荣华的做派。

    “可还难过?”怀仪听柳宛被柳氏除名后忙赶来安慰。

    “尚可。”柳宛浅笑着,面容憔悴,“臣女只是如何也料想不到,父亲竟因臣女不肯向陈轶服软,坚持和离而与臣女断绝关系。”

    父女之情比不上利益荣耀,着实令人心寒。

    不过也好,只要陈轶同意,再也无人阻止她和离,此后不会有人再干涉她的人生,利用逼迫她。

    庸庸数十载,她想为自己而活。

    “那你以后有什么算?”怀仪见柳宛虽面容凄苦憔悴,眼中却并未有颓败绝望,料想她只是伤心难过,并未有想不开。

    “不知道。”柳宛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与陈轶和离,和离后也许去江南瞧瞧,总之四处走走,一赏大梁河山。从前一直被要求学规矩,未踏出上京城一步,如今得了机会,总想出去瞧瞧。或许哪日累了,便寻个道观,耳根也好清净清净。”

    怀仪眉心一跳:“勿要乱,世间美好之事众多,你从前经历种种苦楚,如今算是否极泰来,自当欢喜快活才是。你想出去散心我不阻挠,只是三娘,勿去道观,留在上京,留在公主府。”

    怀仪的宽慰令柳宛心底滚烫,原先脑中那点子丧气的想法也被搁浅,她点点头,嗯,先和离。

    只是和离一事并不容易,虽无柳宛父母从中阻拦,可陈轶铁了心不肯松口,不但是柳宛心中暗暗着急,就连秦氏与秦月也开始着急上火。

    这次陈轶难得的固执,谁劝也无用。

    怀仪也跟着着急,这迟迟不和离,她哥哥哪来的机会?爹爹也暗暗递信问了几回,这事总得尽早解决。

    谢蕴一催,怀仪就开始着急,怀仪一着急心情就时好时坏,成砚好几次受了无妄之灾。

    这怎么行?成砚立志今年要让怀仪怀上孩子,总不能他媳妇儿孕期还得操心臣子的家事吧?

    他便索性将柳宛与陈轶都叫来,看能否想个办法服。

    “按理,朕不该插手臣子家事,只是陈卿乃朕肱骨之臣,柳宛则是皇后好友,又是朕亲封的明安郡主。无论如何,朕都该问上一问,此事当真无转圜余地了?”

    一旁的怀仪听成砚还在询问可有转圜余地,一怒,一脚踩在成砚的脚背上。

    成砚忙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拉偏架也不是这么个拉法,他作为天子,一来便逼着陈轶与其夫人和离,传出去好听吗?且陈轶是个可用之才,私下虽糊涂了些,正事上却未有过差池。

    柳宛明白有皇后在,陛下不可能偏私,是以大着胆子道:“臣女柳宛,欲与陈轶和离,绝不后悔。”

    陈轶面色惨白,他嗫嚅着嘴唇,低声喃喃:“三娘,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陈轶百思不得其解,他本以为有岳父岳母从中周旋,假以时日,待他将表妹嫁出去,三娘定会与他重修旧好。

    可他低估了柳宛的决心,即便是岳父岳母以断绝关系相威胁,仍未令她有半分动摇。今日更是闹到天子面前,事情走至今日,已到绝境,可他仍不愿放弃,甚至顾不得帝后还在,忙解释道:“三娘,你再等等,我已经在为月儿找人家了。我母亲年轻时受了不少苦,性子泼辣了些,可她没什么坏心,你多包含包含。”

    “陈轶!”柳宛面上已经覆了层薄怒,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没了往日的温柔,就算冷淡也无,只是怨怼跟恼怒,“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我恨你从来都是装聋作哑让我独自去面对你蛮横无理的母亲和你两面三刀的表妹,我恨你不知去解决问题,反而一遍又一遍和稀泥叫我忍耐,我恨你在我要和离时仍不依不饶不肯签字!陈轶,凭什么啊?你的母亲和表妹年轻时是受了不少苦,可带来的坏脾气凭什么我去承受?就因为我嫁给了你?早知今日,我便是随意嫁给一世家子也不轻信你的鬼话,做陈家妇受这罪!是,你母亲不容易,你表妹不容易,你也不容易,合着只有我最轻松吗?你们如此情深义重,为何不你们三人成一家人,你来招惹我做什么?”

    柳宛怒而控诉,看得怀仪目瞪口呆,着实没料到向来温顺寡言的柳宛能够疾言厉色出这样一番话,瞧瞧,陈轶脸色白得都跟案上的宣纸有的一比了。

    “不是……”陈轶嘴唇失去血色,他想回些什么,却悲哀发觉柳宛句句是实。

    他不想这样的,别恨他……

    “恨”这个字分量太重,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的坚持。

    尤其是柳宛看向他时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那样的恨似利剑,直直穿破他的胸膛,陈轶只觉自己的胸口在呼啦啦灌着冷风。

    他的妻子……不要他了……

    “臣……”陈轶闭了闭眼,高大的身躯颤颤巍巍,如同风中落叶,带着凋零的萧瑟,“同意与明安郡主和离。”

    除了陈轶,余下三人皆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