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散去，庙堂内一片幽静，唯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每走一步，都让君珩的心颤动三分。

    君珩死死抓着寸离，指腹握得泛白，有关半鬼的浓烈记忆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她，要把她击溃一般。

    半鬼发狂她见过，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不是君子晞的对手，君珩冷笑着，问他：“你是来杀我的吗？”

    君子晞的脚顿在原地，突然跨步上前，攥住君珩的手腕，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捞入怀中。

    “喂！唔......”

    君珩一惊，属于夜晚的冷冽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与之相对的，少年的身躯滚烫，就像那只被她偶然瞥见的眼眸。

    君子晞一手贴在她的后颈，五指收拢，一手隔着衣料扶在她的腰间。

    君珩觉得自己就像记忆里那把脆弱的铁剑，下一秒就要被他施加在腰间的力量折断。

    头顶的喘息声粗重，他却没再有多余动作，仿佛真的变成一尊雕像。

    过了好久，喘息声平歇下来，君子晞稍微松开了些，君珩顺势从他不由分的怀抱中脱了身。

    许是被箍得久了，她的腿脚一软，跌坐在地。

    面前的少年随着她的动作屈下膝，半跪在她身前。

    这样的姿势，君子晞依然比她高上一些，君珩抬头借着月色看去，他的右眼已经恢复清明，如往日一般漆黑平静。

    君子晞垂着眼尾，拉起她的手翻到手心朝上，把那枚铜铃原物送还，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涩：“姐姐，你要拿好了。”不要把我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君子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像是什么都回答了。

    君珩这才发现君子晞双手的骨节处像是受了什么伤，伤痕还很新鲜，血迹被仔细擦拭过。

    她随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君子晞脸上腾起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他错开君珩的视线，闷声道：“没什么。”

    君子晞的神思不自觉地飘回前几刻。

    君珩醉倒以后，他不动声色地把人横抱起，拢入臂弯，想起君珩过的话，他在冥王庙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跨了进去。

    直到点上冥火，将双颊微微染上驼红的君珩安顿好，那些被他死死压抑的情绪咆哮而出，他抑制不住地捂着右眼，踉跄地推门而去。

    君子晞倚在庙前那棵粗壮的古树上，少年仰着头喘息，喉结微微滚动，他知道自己又发病了。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绝望，但是绝望之中，又有那么一丝庆幸的欢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年少时，君珩的幻象无数次地出现在他发病时的脑海，从第一次察觉时的羞赧无措，觉得自己亵渎了她，到后来渐渐沉溺其中。

    那幻象中的君珩身着耀目红衣，顾盼生姿，她勾着唇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向他，双手像枝蔓一样缠上他的颈。

    君珩褪下的外袍被丢在身后，只着了一层薄纱，纱下是她玲珑曼妙的身躯。

    君子晞眸中晦暗，暗潮涌起，他桎梏住君珩双手手腕，俯身与她一起跌入沉沦。

    这时，他的颈间发痛，将他拉回现实，是君珩在召唤他。

    君子晞刚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现在的样子又怎么能去见她！

    他的脑中越是想起君珩，那些不可言的画面越旖旎过分，不断地攻陷着他的心神。

    君子晞眸中闪过戾色，握紧了拳，对着古树发狠地下去。

    过了许久，直到那些幻象被驱逐出脑海，君子晞懊恼地低着头，快步往庙中走去。

    -

    夜晚重新归于寂静，两人都潜藏着各自的心事。

    君珩没有问君子晞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副模样，君子晞也没有去解释为什么发疯似的抱住她。

    君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十分不真切，怎么走回屋的她也记不清了。

    君珩平躺在床上，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紧张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到缓解，很快，她就阖眼而眠。

    然而，看似平静的掩饰终有一日会被更汹涌的浪潮摧毁，只是那一天来得太快。

    -

    清，天刚蒙蒙亮，今日屋外不像往日安静，兴许是昨夜石像的倒塌，原本鲜少人踏足的冥王庙吸引了不少人，变得吵闹起来。

    君珩循声走出屋子，就见庙门口被一群人层层围住。

    君子晞在许多双眼睛的怒视下弯腰拾起一块又一块投掷过来的石头。

    有些投掷到墙上，有些投掷到他身上，还有人甚至直接从地上抓起一把泥沙，向他撒去。

    投掷的人力量不大，扔到他身上没什么感觉，君子晞拂了拂粘在外袍上的泥沙，若不是因为君珩在里面，怕污了她的眼，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而现在他只想让这些人赶快发泄完，好早些把庙门口收拾干净。

    半鬼毕竟是凶猛的东西，围观的人见他不反抗，这才大着胆子。

    “啐！晦气的半鬼！”

    “老冥王就是死在半鬼手里，你居然还敢出现在这，不怕遭报应吗！”

    “依我看，庙中的石像就是他毁坏的，半鬼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

    君子晞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这所有的动作在他与君珩对视的那一刻停滞，他僵在了原地，那些骂声忽然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让他皮开肉绽。

    真痛啊！

    有个老人颤颤巍巍走出人群：“我年轻的时候受过老冥王的恩惠，实在......实在是要替老冥王出口气啊！”着他用颤抖的手将石头对准君子晞的脑袋砸去。

    君子晞被突然出现的力道拽得一偏。

    “你倒是躲啊！”君珩道。

    石头被空掷到了墙上，发出“嘭”地一声，反弹滚到他的脚边。

    君子晞机械而呆滞地重复着弯腰的动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些疼痛。

    君珩原本在一旁冷漠地听着这些骂声，按道理她应该很畅快，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他出的冷言冷语与这些人正在做的事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王都事变的阴霾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这么多年她都深陷其中，为此，她恨不得杀尽世上所有的半鬼。

    这样，她是不是就能不再梦魇，不再惧怕那些喧嚣的火光。

    但是，她对上了君子晞的眼睛......

    那双眼里总荡漾着她看不懂的东西，而这一次她似乎读懂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