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残星稀疏将落，天机楼内一片死寂。

    崔砚一夜未眠，他捏了捏眉心，定下心神方才入内。

    或深或浅的血迹曝露在地，望过去就让人不寒而栗，他不愿去细想这些血迹会是谁的，抬靴避之不及地绕过。

    几步外是女子倒下的身影，崔砚的心脏一阵剧烈颤动，又有些不可避免的抽疼。

    他止住脚步。

    结束了......

    都结束了......

    这就是他想看到的结局，这就是幽冥该给他们古琼洲半鬼一脉的交待！

    这时，崔砚脚下的鲜血犹如蛰伏已久的猛兽，倏地从地上拔起，直直捆上他的四肢，像一个不可逃出的樊笼，猝不及防地罩上来，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调动法力作挡。

    君珩就是在此刻以手撑地爬起了身，在崔砚愕然的目光下，念动出一串咒诀。

    金色的诀印融入以血设下的缚咒，仿佛为其注入了灵魂。

    崔砚被难以抗衡的力量压制，撑不住半跪下来。

    他很快发现了自己力量变弱的异常，视线错开君珩，不敢置信地盯向倒在地上的君子晞，“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居然把黄金血脉弄碎了！”

    黄金血脉属于崔砚的本源力量，君子晞居然仅凭一股意志将生死城的禁咒冲破并强行化去入他体内的黄金血脉，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这如同断了他一条臂膀。

    君珩抬步走到崔砚身前，“崔砚，你若想杀我，不该去利用他。”

    因为君子晞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唯有他，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也不会动她毫分。

    她回眸，君子晞仿佛同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些夜晚一样，漂亮的眼眸阖起，淡色的薄唇微微抿着，好像真的只是安静睡下了。

    昨夜他们一起设下了今日之局。

    那时君珩在君子晞力竭之际企图不管不顾地拖着他离开，她失去过很多重要的人，她不想再失去君子晞。

    可是君子晞摇头制止她，口型断断续续着什么，像是在担心崔砚去而复返的问题。

    “当务之急是你受伤了，我要带你离开，药翁、药翁他一定有办法......子晞，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不想连你也失去。”

    “我......没事......姐姐别哭。”君子晞话的声音微弱许多，“姐姐这样......我很开心，但是......你先答应我一件事，不然我就算......”他隐去了一些话，继续道，“也难安心。”

    君子晞的坚持让君珩无奈点头，他半睁着眼，指导着她用他的血设下缚咒。

    君珩想了想道：“崔砚多疑，他不会轻易中计，缚咒现形，他定能在入门时发现。”

    君子晞摇了摇头，用气声告诉她，“姐姐了解他......是作为挚友的身份，而我知道他一定会中计，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他的话点到为止，不再言更多。

    “而且......黄金血脉已碎，以我之血足够困住他。”想到崔砚利用他所做的事，君子晞的眼神暗了暗，“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君珩按他所言做完一切后，君子晞的眼神涣散下来，像是终于卸下了强撑着的力，安心地闭上了眼。

    “子晞？君子晞！”

    她捧起君子晞的脸，那一碰即碎的脆弱她甚至不敢用力去触摸。

    唤了两声，怀中人大梦转醒一样，声音绵软飘忽，却还在努力安抚着她，“姐姐......我只是睡一觉，这段时间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啊。”

    “子晞，别、别睡。”

    他的嘴唇缓慢开合，“别忘了......上次临走前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你......答应过我的。”

    君子晞的面色如纸，像枯涸的墨水，留给她无尽的余白。

    -

    射穿薄雾，金光吐露，闪烁的光点曳动，晃入君珩的眼。

    她顺着窗子望出去，几日前逃离王都的众人，能的手持武器，不能战的也不甘示弱地在后方提供其他支援，浩浩荡荡地集结在王都城外，黑压压一片。

    君珩收回视线，“崔砚，你已经没有筹码可言了，一切都结束了。”

    崔砚垂下头重复着，“结束了。”

    或许从选中君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君珩走到崔砚的身前，她恍然发现崔砚今日这身衣服，不是象牙白的绸服，也不是玄青的官服，而是初见时穿的。

    一瞬间的百感交集，她忽然想问问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出现的，相识这么多年，是否全是虚情假意，当真全是算计，没有一点真心？

    可是她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崔砚没有多余的挣扎动作，也可能是已经在头脑内盘算过这场博弈再无胜算可言，“我的筹划到底也是达成大半，不至于愧对族人，处置我吧，相比于其他方式，我更愿意死在你手里。”

    君珩蹲下来看着他，“我不是你，做不到像你这般冷血狠心。”

    “我有时也会想，养虎为患谁都明白的道理，父王在救下你时难道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这么做了。”

    “我不是替他们当年所做的错事开脱什么，我只是不想让这个错误一直没有止境地延续下去，崔砚，到我们这里就截止吧。”

    阳光透落进来，君珩身在光下，崔砚伏于阴影当中，两人之间生生隔开一道天堑。

    君珩：“有时候，死亡并不是终点，漫长地活着才是。”

    崔砚终于仰起头看向窗外，自嘲地笑了，他没头没尾地道：“阿珩，你看这窗外的阳光，它们照不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