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她的宿命(爆更)
天空中起了青色的大雾, 黑沉沉的,叫人透不过气来。那雾气重重地压在麟梦泽的上空,砖石吸饱了露水, 显得愈发湿润,青苔湿漉漉地从裂缝中生长而出,却难以抵挡这满城的黑气。
而在水中而立的城池却显得摇摇欲坠, 似乎随时都要坍塌。
城内,许多正熟睡的百姓纷纷惊醒,却惊恐地发觉面前已经站着上百个黑衣人,血红的鬼面具阴气森森, 叫人心里猛地一震。
百姓们还未来得及逃, 便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而那死去的魂魄正井然有序地顺着街道外游行而去, 渐渐地汇成了一股, 注入了空中一个隐约透明的身体之中。
“救命啊!”
“吉儿,快逃,快逃!”
“娘, 娘——”
“开门啊,快开门啊!”
“快开门,快开门,官府呢!那些修士们呢!人都去哪里了!”
绝望的百姓们拼死逃到城门口, 却悲哀地发现城门已关,而城墙上看守的官兵们也一无所踪, 只是那门上的符咒贴得紧实,令人想起了这满城的修士们, 不少人便又祈求着去寻那些能呼风唤雨的大能们, 可是还未等他们爬到千道宗的大门, 便已经被黑衣人们所击杀。
一些没走城门的人钻了空子溜出了城,却发现麟梦泽外已是水波滔天,而那些可以帮助他们逃离麟梦泽的船只却都已经被水波拍成了碎片,四仰八叉地漂浮在水面上。
从前往后,皆为死路。
而处于麟梦泽高处的千道宗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林再思的剑刚刚送上凌空之中,却突然发现城内此刻遍布黑气!
他怔了怔,神识即刻向城内四散而开,却猛然看见了满城的魔道!
他摁住太阳穴,对着弟子通灵道:“晚月,速去城中援救百姓!”
谢晚月早已携着同门去了城中,此刻也急切道:“师父,城中此刻多了许多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这些人身形诡异,步履怪异,弟子从未见过。”
林再思猛拍一下大腿:“坏了!那些是苍梧人!以活人为祭,修炼禁术。”
谢晚月一边急行着,手中的伞也如梦似幻般飞了出去,伞到之处便飞起一片又一片的鲜血,随着苍梧人一个一个倒下,她又道:“程远带着坞都陈氏的人已经过来了,师父你快点过来。”
林再思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叫,他反手就是一刀,刀意劈向了身后的屋顶,掀起一片声响。
而他也在那样的震动中疾声道:“诸位,城中有难,苍梧人已大开杀戒!百万生灵在即,还请诸位放下恩怨,以大局为重!”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转眼之间,程有时已经漂浮在了虚空之中,一条黑龙从他的袖中徐徐升起,气吞斗牛般地在空中盘旋着,身侧黑气缭绕浮动,那正是属于苍梧君的魂魄之力!
强大如波澜的力量四散而出,竟然将周围攻击的修士们都震飞出去!
楚辞猝不及防地被拍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跌落而下。
却有两人纷纷起身去救,可惜余令怀里还抱着段佩星,不及谢青寻速度更快。
楚辞眼疾手快地借着他的手臂翻身跳起,足底直直在地上滑出五步之远,而她只觉得嗓子一甜,似乎有血要呕出。
她攥紧了手,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谢青寻见她平稳落地便也不再些什么,只是手指一翻,却将一颗丸药嗖的一声传了过去。
这种情况下,楚辞也不客气了,挥了挥手就将那丸药吞进肚中。丸药服下之后,体内那股暴涨的灵气终于平息了下来,楚辞艰难地笑了笑:“多谢赐药。”
谢青寻却没应答,皱眉看着黑气中挣扎着的程有时。
楚辞也发现了异常:“他这是怎么了?”
谢青寻低声道:“苍梧君魂魄的力量太过强大,他根本承载不下这股力量,此刻应答是两魂在争取身体的控制权。”
楚辞不由得了个寒战:“苍梧之力,竟然这般强大……”
黑龙在云中翻滚着嘶吼着,而程有时也挣扎于其中。
一股越发强大的力量似乎要从体内喷涌而出,程有时只觉得头痛得快要裂开,一个不属于他的意识在脑中叫嚣着,不休不止地要夺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到底怎么回事……
隐约之中,内府中隐约有静坐的男子徐徐抬头,直直对上了程有时那双惊愕的金眸!
原来……苍梧君当真已经觉醒……
不行,他还未达成心愿,他要杀了这个妖妇,杀了这些知道他最大秘密的人们!
终于,顽强的意志勉强战胜了体内那股煞气,程有时伸出手掌,集中浑身真力向金九秋而去!
即便是死,他也要拉上这个女人垫背!
金九秋也执起佩剑不避不挡地迎了上去!
绝世一战!
没有人可以阻挡这对夫妻玉石俱焚的一击,也没人可以接近他们身侧三尺,只怕是会转瞬之间被削成肉泥。
白光闪过,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却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击之声,只有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暂停了。
当黑气渐渐散去时,众人才震惊地发现,夹在程有时与金九秋之间的、迎上那绝世一击的人,竟然是千道宗少主程修!
程有时的手掌正击在他的胸口,而他的右手却硬生生地握住了金九秋的佩剑!
锋利的剑刃划过手掌,却被他握得更紧,鲜血汩汩无声,可众人却觉得那流淌着他仓皇又无奈的凄楚与痛然。
“唔……”
程修闷哼一声,噗的一声吐出了血,血丝自唇角流出,而他偏了偏头,猝不及防地又吐出了一口血。
血色在他黑色的衣襟处渐渐蔓延开来,只留下了比墨色还重的森然。
所有人瞬间失语,看着这男子以一人之力挡下了这一击,自己却身陷囹圄。他们不知迎上那一击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只知道这一幕惨痛到不忍直视。
一夜成魔的父亲,一心赴死的母亲……这一幕,与当年的于盛与段佩星又有何异?
而他发丝尽散,凌乱地披在肩后,嘴角挂着血丝,犹自低声道:“收手吧……”
“不要让我恨你们……”
而他就在那样的血色中直视着程有时,胸口前溢出无尽的悲哀。
金九秋震了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莫大的后悔从心头涌上。
“修儿……修——”
却有一只手掌从背后诡异地探了过来,轻柔地抚上了她的额头。
金九秋心如死灰地看着那双金眸,随即她轻轻地笑出声来。
直到此刻……他还恨着她。
她缓缓伸出了手掌,贴上了已经不人不鬼的丈夫的侧脸,低声道:“你有没有……爱……”
话还未落,那只承载着主人心意的黑龙便将她一口吞噬而尽,转眼之间,金九秋就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一片残破的衣袖,悠悠荡荡地飘在风中、落在了地上。
女子轻柔的嗓音渐渐湮灭在了空气之中,而她那难以置信的眼睛终究都没能合上。寒冬的霜气落满了羽睫,而她却恍惚间想起了那年他自桥头马走过,轻声道:“多谢姑娘指路。”
而她就那样沦陷在了他的金眸之中,再也没能醒来。
爹曾过,她是金家最为强大的女儿,只恨不是男子,无法继承家主之位。可她生性高傲,将男子所做之事皆学了十成,以一介女子之身跻身于她的那些兄弟之间。
毒蛇、雄鹰,那些寻常女子恐惧的野兽,她却丝毫不畏惧。可谁能想的,她骄纵一生,却甘愿为他扮演成婉转温柔的模样,做他身后最为沉稳的妻子。
有多少个夜晚,她默默无言地学着那个女子的笑容,硬生生将自己原本的模样都丢掉了。
月白……可又有谁知道,她最恨这月白色,她只喜欢红色、娇艳的红、强大的红、炽热的红……却为了他穿上了这日复一日的月白色衣袍,一穿便是数年。
可惜啊……他从未多看她一眼。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她都未能将那一句话出口。
而程有时早已被苍梧君的魂魄折磨得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风声悠悠,谁也不知道她了什么。
却都觉得,荒凉至此。
凉得透彻。
楚辞却在那样的情景下霍然抬头,泪流满面。
只有程修一言不发地翻身擒住了程有时,程有时怒吼一声狠狠下劈,却被程修以铁鞭缠住了身体。
顷刻间,两人已经对掌几十次,快如闪电,无人可见那招式到底是如何操作的。只看到光影之中,有两人不断地翻越躲避,斗中飞溅的真气将屋顶都彻底掀翻,轰的一声倒塌在地。
程修唇角的血越流越多,金九秋的惨死对他无异于是灭顶击,而他却在那样的击中咬着牙,使出了浑身解数也要将发狂的父亲拦住。
铁鞭飒飒,牢牢地桎梏着程有时的手掌,程修怒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来拦住他!”
而他那双潋滟的金眸却渐渐变成了深红色,想必也无法遮盖他强忍镇定的心绪。
林再思怒声道:“姓游的,怎么办?这个疯子连自己老婆都杀,一味阻拦只怕不是办法!”
游亦方沉思道:“先用降魔阵将他困住,尽众人全力一击,今日务必要将他斩杀于此!”
楚辞也道:“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游亦方却斥责道:“辞,回去!”
楚辞却已经抛出了红绫,不由分地缠住了程有时的左臂,程修见此时机与楚辞对视一眼,昔日的冤家此刻却都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奋不顾身。
一定要困住他!
林观从一堆砖瓦碎片中探出头来:“算我一个!”
下一秒,林再思轻飘飘就将自家儿子踹飞了,空中还飘荡着他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去城中找你师姐!那里更需要你!”
而游亦方已经轻盈地悬于空中,他紧闭双眼喃喃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1]
“是道则进,非道则退!”
一点金光从他的剑尖闪起,顷刻间便已席卷整片麟梦泽,金光所到之处,将那些戴着鬼面具的苍梧人都震慑三分,那些搏斗中的长门宗弟子们正好趁此时机,一举斩杀!
降魔阵,已成!
游亦方:“你们众人护住这降魔阵,我去会他一会!”
林再思道:“我也去!”
游亦方摇了摇头:“我进了这阵后,此处再无主持大局之人,这里还需要你。”
“只有我可以与他一战。”
林再死气冲冲地看着游亦方那张无赖的模样,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此刻再也没有第二个可以堂堂正正与苍梧君一战的人了,只有他——游亦方可以。
“那白忆慈呢,他们不是也可以——”
他突然止了声,发现那对器修师徒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高空之中,稳稳地维持着降魔阵的运作。
白忆慈冷淡地握着那支山河笔向阵中而去,在她身后,谢青寻以一敌百提着雁翎枪,正毫不留情地击杀着那些胆敢破阵的苍梧人!
结阵容易定阵难,这是任何一个修道者都知道的事实。
维持着这个上古降魔阵法,需要消耗不少灵力与寿命,若稍有不慎,便会被降魔阵所反噬,自己首当其冲成为这阵中亡魂。
而白忆慈却当仁不让地站在了游亦方的身后,以消耗自身修为的代价来维持着这个降魔阵。
从这默契程度来看,这二人似乎已经做了不少次这样的事了?
眼下游亦方入阵与苍梧君搏斗,白忆慈师徒二人维持着这个降魔阵,而唯一能主持大局之人,的确只有自己了。
游亦方遥声道:“以前都是我们一马当先,今日这显摆的机会留给老兄,莫要让我失望啊!”
“你可少两句吧!”
曾几何时,少年时的身影重现眼前,当年的他们依旧年轻,游亦方还是那个寄情山水云游四方的剑客修士,白忆慈还是那个被嘲讽压迫的古渌山庄弟子,他也不是长门宗的宗主。
他们都只是一个平凡的修士而已,心中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期待此生大展宏图,期待一战成名为天下人所知,期待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期待后世还会有人提起他们的名字。
而他曾经多少次因为列于游亦方之后而和他较劲,眼下就有一个大好的时机。
可如今天下真正乱了之后,他才意识到:年少时的那些荒唐的幻想是多么可笑,百姓们求之不得的和平与安定竟然被他幻想中作为了直上青云的垫脚石。
若不是被逼上梁山,他也不愿来担此重任。
林再思心中叹息一声,口中却道:“长门宗弟子们听命,去助忆慈真人一臂之力,给我将这降魔阵稳住!”
“喂!古渌山庄的,你们那古渌三式是不是也该拿出来晒一晒月亮了?没看到身后这么多妄想破阵的苍梧人吗,去,给我都灭了!”
古渌山庄的弟子们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此刻大局当前,还是被迫听从了这大老粗的命令。
纷飞的红绫越缠越紧,却依旧困不住已经苏醒的魔头。
血红的眼眸一闪而过,那属于程有时的魂魄已经被苍梧君完全压制住,此刻困在阵中的人不再是千道宗宗主程有时,而是饮恨几十年再度归来的苍梧君!
“微山派……又是你们……”
“游亦方,怎么,你师父呢?”
苍梧君冷笑一声:“若是应逢知亲自来,我况且会与之一战,至于你?哼……”
游亦方掀起滔天剑意,沉声道:“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微山派当真是无人了吗,竟然选了这么个人来做掌门,真是天大的笑话。”
微山派无人?
那可是普天之下第一剑修游亦方啊!
单凭他力挽狂澜重整门派就能看出其卓然实力,更别提他曾游历四方,是许多州城百姓心目中的亦方大侠。
若不是因为上一代弟子入魔道一事,如今的微山派也就不会落得个籍籍无名的地步,还被众多门派暗中嘲讽排挤。
可即便如此,这微山派的弟子却都是人中龙凤,先有这以一人撑起门派的游亦方,后有惊才绝艳名声大噪的余令,如今更是多了一个青月刀主楚辞。
在绝对实力面前,无人胆敢多言一句。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剑修,却被苍梧君是不过如此,这苍梧君到底得狂成什么样?
楚辞也沉下了心,师父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正常,看来这苍梧君不仅知道他们微山派,还与那位素未谋面过的师祖应逢知颇有渊源。
微山派,到底还有多少隐秘?
师父一个人到底瞒了多少为人不知的故事?
游亦方冷哼一声,抚了抚袖子:“我们微山派向来卧虎藏龙,家师姑且瞧不上你这点实力,你还是认清现实吧。”
“此刻,你的对手是我!”
汹涌的剑意如同排山倒海,不知何时,游亦方的身后已经密密麻麻地陈列开上千道剑影,而他在冷风之中执剑而望,宛若神明。
“那我可得看看,这普天之下第一剑修的实力如何了!”
转眼之间,两人已在阵中过了几十招,就连大地都在为之颤动,无数的房屋承载不住这样的压力已经开始坍塌,剑影所到之处,皆会留下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缝!
若一不心,便会跌入其中。
可渐渐的,众人发现了一丝反常之处。
苍梧君看着气势汹汹,但是每一招都略微缓慢,似乎难以习惯此刻这幅躯壳。而游亦方却愈愈勇,没一会便占了上风。
山河笔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痕迹,慢慢汇聚成了一点荧光,而那荧光缓缓下落,落在了降魔阵中的正西方。
白忆慈道:“那就是阵眼,苍梧人们已经发现了阵眼所在,你们必须拦住他们!”
“是!”
前赴后继耳朵苍梧人渐渐从城中围了过来,将千道宗围得密不透风。而这些师出各派的修士们纷纷立在风中,执着地与那些层不不穷的苍梧人战斗着。
烟火与血雨齐飞,谁倒下了,谁站起来了,谁受伤了,谁流血了。
那些曾经苦练过的术法如今终于得以施展开来,那些不被人所发觉的能人异士纷纷站了出来,那些曾经觉得天道不公无人赏识的修士们终于堂堂正正地面对着普天之下最为可怖的存在。
那是一群以活人为祭,修行傀儡之术的苍梧人!那是一位封印几十年后依旧不死心的魔道苍梧君!
楚辞双眼猩红,于这黑气缭绕中看到了浴血拼搏的修士们。
有人自爆内府与苍梧人同归于尽,有人为救好友自己却牺牲于此,有人一骑绝尘拦在城门前挡住了那些大开杀戒的苍梧人,有人即便真气衰竭也依旧挥刀而去!
没有一处不在坍塌,没有一处不在流血!
没有一处不在痛、不在叫嚣、不在怒吼!
人影攒动之间,楚辞已握着青月跃起,那承载着滔天的青月刀魂再度被她施展出来!
拼尽全力!
却有一只禄山之爪轻而易举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不知何时,《灵微》已经被苍梧君握在手中,苍梧君如鹰似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这个红衣女子。
随即他轻轻一笑:“真是苍天有幸,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苦寻多年的《灵微》竟然在你身上?”
林再思失声道:“《灵微》?”
那不是号称记载飞升之术的天书吗?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昔日擅闯翠微山妄想盗取《灵微》之人数不胜数,却都碍于微山派超然的实力而止步不前。
可几十年前那位微山派弟子于盛的入魔之后,原本藏于无上秘境的《灵微》再度流落江湖,无数人蠢蠢欲动,却都无处可寻。
原来这《灵微》又到了微山派手中?还在这个初露头角的女弟子楚辞手里?
脖颈被苍梧君掐住,楚辞奋力挣扎着,却根本无法挣脱开来。
她艰难道:“呸……”
“你算……什么东西……”
却有阵排山倒海般的剑意而来,瞬间就将苍梧君的右臂砍去!
游亦方飞身而来:“欺负少年人算什么本事,老魔头,你的对手是我。”
即便右臂已断,苍梧君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久久地凝视着楚辞,突然笑了一声,啧啧称奇道:“原本还疑惑这青月为何会在你手中,现在我倒是想清楚了,原来应逢知将《灵微》送入了轮回道啊,才有了你的存在,是吗?”
“书灵?”
至此一句,众人哗然失色。
“当年没能得到《灵微》乃是我心头憾事,可没想到还真有人蠢到上门来送死啊!”
脱身后的楚辞感激地看着游亦方,转头便对苍梧君咧嘴一笑:“是又如何,很可惜,《灵微》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杀了我,《灵微》也会随之而灭,你可要想好了。”
游亦方一边斗一边沉思道:“老妖怪,你自己看看,手中那本天书有字吗?”
苍梧君怔了怔,他左手一挥,《灵微》瞬间飞起,隐约间有风吹过,轻轻掀开了书页。
一页又一页。
而那些记载着无上功法的字迹,却不知所踪。
至此一本,无字天书。
苍梧君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怎么会……”
他怒声挥拳,直接向楚辞而来:“怎么会!”
楚辞猝不及防便中了他的一拳,如折燕般落于坍塌的砖石之间,久久都无法起身。
浑身似乎都要裂开……他那一拳,竟然直接断了她的肋骨。
而她撑在地上,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却依旧冷笑道:“怎么,发现了吗,你想要的无上功法已经荡然无存了。”
“好,很好……”
“应逢知好计谋……知道书灵转世为人,《灵微》也会成为一本彻底的无字天书,犹如废纸!”
“为了防我,你们微山派真是费心啊……”
“可惜……”
他那轻慢的嗓音中突然带了一丝癫狂的疯魔,所有人都抬头看他,心中隐隐感到了一阵不安。
苍梧君冷笑道:“任凭他应逢知将你送入轮回道又如何,任凭你们微山派威震四海又如何,即便你是书灵又如何,修成大道又如何,今日我便将你这书灵献祭于天,活生生剥去你的血肉,将那飞升禁术都为我所用!”
“而你这青月宝刀与浑身修为,也会融进我的血肉之中与我同在!”
无数的黑龙再度席卷而来,径直缠绕住了楚辞。
黑龙越缠越紧,庞大的身躯挤压着楚辞瘦弱的身体,而她已经被缠得喘不过气来,顷刻间便已经感到了无处不在的窒息感。
死亡……
一个多么遥远的词。
如今却黑压压地笼罩了下来。
而她就在苍梧君的怒吼中艰难地想起了一些曾被她忽略过的往事。
无处不在的苍梧人……突然惨死的爹……人人寻寻觅觅的天书《灵微》……青州言灵的诅咒……师父在无上秘境中的警告……
“如若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再找到剩下那半本《灵微》的话,你命休矣。”
而……当日在青州,那言灵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双鹰似的眼神曾狠狠盯着楚辞道:“恻怆竟何道,存亡任大钧,大运尚且如此,你生于何处,死于何方,你难道真以为,自己就逃得过宿命轮回吗?”
那日脚下的白骨汇聚成风,亡灵漫天飘散,而楚辞却在这白骨阵中与他兵戎相见。
“我诅咒你,永生永世,都注定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无论如何,也终究逃不过被献祭的宿命吗……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经出现了滔天大火,火势燃烧的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就已经蔓延开来,竟然已经将降魔阵都完全包裹其中。
一位古渌山庄的弟子惊愕道:“那是什么!”
而另一位师出长门宗的弟子却呆滞道:“他疯了,他要将这降魔阵化为熔炉,将所有人都拿来献祭!”
古渌山庄的弟子指了指远处挥刀的楚辞:“那,她呢?”
身旁的人默默地看着那升腾的火焰,艰难道:“她身为书灵,一旦献祭,便会魂飞魄散……”
“什么?”
“魂飞魄散?”
“《灵微》已经转世,现在只是一本无字天书,而那与生俱来的禁术已经无法施展了,若再想得到这逆天术法,需得将书灵献祭,真正回归于《灵微》之中,到那时,她便再也不复存在……”
那岂不是会永世不得超生?连下一次轮回都不曾会有?只会彻底魂归于天?
转瞬之间,游亦方怒气冲天的剑影已至:“吃我一剑!”
而在他的身后,白忆慈已到!
即便额上全是冷汗,白忆慈依旧嘴上没好话:“游亦方,你是没吃饭吗?”
游亦方不急不慢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囔道:“这女人……”
“还记得当年那一式吗?”
游亦方畅快笑道:“我又怎么会不记得?”
降魔阵中的金光更甚,将这阵中几人完全笼罩在其中,而白忆慈与游亦方却平静地施展着术法,只是胸前突然亮起了一点荧光,那光芒渐渐有愈来愈亮的趋势。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却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磅礴的力量从他们的胸前溢出。
底下有人震惊道:“二位前辈要做什么……”
谢青寻动了,雁翎枪随之而来!
远处正与苍梧人交战的余令突然跪倒在地,他一言不发地将怀中的段佩星交给刚刚赶到的元宵与契之,自己却孤身一人要去破阵!
“师父!”
林再思忽然冷汗淋淋,原来……为什么不让他入阵,原来答案就在这里……这两人已经早就想好了,要自爆内府,与苍梧君同归于尽!
修士的一身修为尽在其内府之中,而这两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能的内府一旦爆开,便会产生毁天灭地的惊天震动!
他们竟敢……竟敢用这般玉石俱焚的办法来除掉苍梧君!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狗屁的挑大梁主持大局了,一心要扑入降魔阵中:“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可是已经晚了……两位大能以自爆内府的威力将这降魔阵彻底笼罩住,任凭是谁也无法再进入阵中,而所有人瞬间失声,看着这毁天灭地的一幕!
降魔阵中,被黑龙缠住的楚辞却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降魔阵中已经开始惊天动地地坍塌,隐约间有金光闪烁溢出,而她就在那样的崩溃中看到了两双赴死的眼。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苍梧君此举只是为了她的命,可为什么要让师父与忆慈真人搭上无辜性命!
她终于在那样平静的眼神中痛哭失声:“师父!”
游亦方反手一拍楚辞,便将那些黑龙斩杀干净:“辞,让开!”
楚辞却当仁不让地迎了上去,青月在手,随即就在空中画出一个圆满的月。
她泪流满面道:“我不!”
“他是为了我!”
余令却在那样的火焰中看到了一双视死如归的眼,他怒声道:“楚辞!”
“你敢死!”
而苍梧君也紧皱眉头,越来越多的黑气从他身后幻化为一条又一条的黑龙,嘶吼着向这两人而去!
“想死?那我便如你们所愿!”
“一个都别想跑!”
时间仿佛暂停了,游亦方却突然绽开一个温和的笑意:“不,你不能。”
“临韵与你都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你不能死。”
楚辞霍然抬头:“那也不能是您!”
不能是你啊……明明这一切由我而起,却又为什么要你去承担那些苦痛啊!
她不要这与《灵微》所捆绑的宿命,她也不要仓促地离去这人世间,她还未踏遍每一处山川与美景,她才刚刚寻得了她的魂之所归的门派,才刚刚拜在了大名鼎鼎的游亦方门下,才刚刚脱离了梦魇,寻得了可以携手一生的男子!
可她更不想让师父为她而死!
“师父,求求你……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我还有很多不懂的术法,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我不能没有你,求求你,不要!”
她哭得凄惨,连白忆慈都不忍直视。
游亦方却平静道:“辞,你还记得你曾经在无上秘境中过什么吗?我问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楚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自由……毋宁死……”
游亦方温和道:“这才是我微山派的弟子。”
“师父很欣慰,你能成长为这么优秀的孩子……其实当日在无上秘境中师父骗了你,想要摆脱天书宿命并不是毫无办法。”
“却没想到,会是在今日……这般时机。”
楚辞挣扎地要扑上前去,却被游亦方指尖轻点,当场定在了原地。
而一股澎湃的力量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传入到楚辞的体内,楚辞只觉得浑身痛得发颤,那曾经桎梏她无数日夜的封印突然开始在体内破碎,而属于微山派掌门一半的修为恰好补上了那些缺陷。
楚辞痛苦地挣扎着,却感觉体内隐约有一些禁锢在缓缓抽离而出……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剥离而去……
《灵微》飞快地在空中翻动着书页,另一端是承受着剥离之苦的楚辞。
即便四处都在坍塌,也难以阻挡游亦方的一意孤行。
苍梧君怒吼一声:“游亦方!你在做什么!”
他探手就要来抓,却被白忆慈挡了个正着。那属于一代器修的澎湃法力竟然将他困在了空中,山河笔动得更快,金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苍梧君的身体上。
在怒吼声中,白忆慈却难得泛起一个微笑:“能以我二人之命封住苍梧君的魂魄,此生也不算白活了。”
游亦方突然将怀中的兰亭府丢给楚辞:“拿着他,去给你师兄。”
“师父!”
余令提着玉沉剑在空中划出一模一样的剑法,是比游亦方更为灵动精妙的剑法,是身为天纵奇才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法,是继游亦方之后最为强大剑修的剑法。
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看那光芒就要压上余令的肩膀,林再思眼眸紧缩:“拦住他!”
无数人飞身而起,第一次挡上了这位天纵奇才的玉沉剑!
“拖住他!”
是了……游掌门去意已决,此时已成定局。
而余令一生坎坷,如今刚刚寻到生母,不能再搭上他一条性命!
所有人瞬间放弃对苍梧人的对战,只为去拦住这位剑修决然的身影。
“放开我!”
“就不放!”
“那是我的师父!”
“这里还有你的母亲!”
余令一声长啸,眸中滑过一缕痛色。
那里有他的师父,有他的心上人,可身后却有他的师弟与母亲!都是他的魂之所归,都是他的亲朋好友,前不能进,后不能退,而他就连任性的选择都没有!
这前前后后的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重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就连倒下,都不能!
命运为何……狠心于斯!
日中则移的剑法遥遥指向降魔阵阵眼所在,可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这已成囹圄的降魔阵破开!
他一生镇定自若,却于此刻山崩地裂几欲崩溃:“师父!”
游亦方却在阵中回头一笑,笑意决然。
“微山派,便交给你们了。”
随即他怒喝一声,那属于微山派掌门之力的剑意澎湃而来,江湖第一剑修游亦方以玉石俱焚的霸气而来,于此,于今夜,彻底将浑身真气暴涨而开!
那些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中年时的雄浑大气……都被他完美地融合在这一剑之中!
山河笔在阵中飞舞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紧不慢地顺着游亦方的剑意而去,将那降魔阵的每一处都刻上了杀意与煞气。
笔迹所到之处,便会形成一条又一条金色的丝线,而那丝线上流动着的不止是一代器修最为精妙的法力,还有她此生所有的修为!
光芒愈来愈强,随着天崩地裂的坍塌之声,还能听到狂风飒飒的凌冽之声。
“锃”的一声。
苍梧君迎上了游亦方与白忆慈毁天灭地的一击!
万物寂然。
随即便是一声爆响,远处的山脉突然开始塌陷,麟梦泽外的水域也开始翻滚而起,那些戴着鬼面具的苍梧人突然定在了原地,又突然开始慢慢透明,化作糜粉。
街上仓皇逃窜的百姓发现身后无人。
修士们面前的对手渐渐开始消失。
那个金光四射的降魔阵也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妖魔之怒,血流飘杵。
修士之怒,玉石俱焚、万物永恒。
承载着寒霜白雪的高山突然在一瞬间开始坍塌,顷刻间便将降魔阵轰轰烈烈地吞噬掉。
原本雄伟的千道宗所在,如今只剩一片黄土与山石。
周围的人面色惨白地看着那被土淹没的地方,心中冷汗直下。
如此决然的方式……只为与苍梧君同归于尽。
集众多修士之力所造的降魔阵,再辅佐以两位绝世大能的性命,即便是大罗神仙也会顷刻暴毙,更何况是一个借修士之躯再度觉醒的苍梧君?
只是……那些身在阵中的人,通通都消失了。
就连终于得以摆脱献祭宿命的楚辞,也不知所踪。
所有人失声地看着此处,心上却浮起几个胆战心惊的字:尸骨无存。
一瞬间,大雪纷飞。
鹅毛般的雪花纷飞而下,转瞬之间便将麟梦泽变成了一座冰雪之城。
而就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天上密布的乌云突然散开,一丝金光泄出,将云中一点火红的飞鸟身姿刻画得美妙又庄重。
“那是什么?”
“是凤凰!”
隐约间一声鸟啼传来,传中早已灭绝的神鸟凤凰带着滚烫的热度再次降临,一瞬间便将所有煞气都吞噬而尽。
梵音自天边响起,凤凰终于姗姗来迟,将福祉赐予麟梦泽的每一个人。
越来越多的百姓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对着那两位不知姓名的绝世大能。
也许有人知道游亦方的姓名,也许有人不知道。
那位曾经在修道界默默无闻的一代剑修游亦方,一生只为振兴门派,他扶养故人之子,他教养众多弟子,他降妖除魔,他匡扶正义,他只留姓名不道门派出处,如今却在今日,活在了每一个百姓心中。
扑通一声,余令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凉的雪地上,热泪滚烫。
一点一滴,汇聚成一片微凉的海。
哪里有一段红绫落下,轻柔地飘在了他的手心之中,恰如她明媚的笑意。
“唉……”
谁在叹息,又是谁在痛,谁在告别,谁在无奈……
余令的身体猛烈地颤了颤,头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崩断,苦痛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他眼前一黑,终于一言不发地昏死过去。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仙人是什么?
是那些得道飞升的修士吗?
还是那些从未飞升、却活在了永恒的赴死者?
恍惚间有一个遥远的梦翻涌而来,年轻男子站在翠微山巅对他灿然一笑。
他将无上秘境中取出了一把剑,那曾是微山派祖师所用的玉沉剑。
如今,他要传给他,还是孩童的他。
“师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男子畅意一笑,向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邀请的动作。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而他的身后,长虹升起,金光闪烁。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那曾是千古文人笔下最美的景色,如今就映在他的眼前,美不胜收。
作者有话:
本来算今天写五千字,但是我实在受不了大家痛苦我也痛苦了。
索性高潮全部写完,给我累趴了。一万一千字啊!我写到了十一点,快夸我,呜呜呜,夸我夸我。
不得不,最近的刀写的我很痛苦,但是我都想好翻盘后的糖了
我要写糖我要写糖,还是那种婚后的糖!你们懂得,婚后~
引用:
1.《太上感应篇》
2.《梦游天姥吟留别》
3.《滕王阁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