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前缘未续
经此一战, 麟梦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而千道宗身为此次纷乱的中心,原本巍峨高大的宗门建筑已经落魄不堪、化为了砖瓦碎石了。
也正是在这一场恶斗之中,那位萦绕在所有修士心头的噩梦——苍梧君终于彻底地消失于世间。
眼下, 一切尘封几十年的隐秘也逐渐在世人面前缓缓露出真相。
客栈内,微山派弟子元宵正对着一卷书页发呆。
墨水已经干了,他却还是不知道如何起笔。
那些属于微山派的故事, 应该被后世的弟子们所记住。
他想了想,心翼翼地执起了毛笔,将这一切前尘往事都写了下来。
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有不惧生死的大能们将苍梧君魂魄封印于青灵塔中, 躯体已经四分五裂。而蠢蠢欲动的苍梧人们依旧不死心地在各州活动着, 妄想有朝一日推翻青灵塔、唤醒苍梧君之魂魄。
当年的于盛便是被有心之人所陷害,设计于盛侵蚀道心, 勾出魔心。之后, 微山派第八代掌门应逢知耗费十年修为,再辅助以段佩星的血引,以此来帮助于盛剥离魔心。
可惜, 有不少人想借于盛躯体将苍梧君魂魄召来,铸成魔身,便在血引中动了手脚,这才引得于盛入魔, 酿成惨案。
千道宗宗主程有时因与段佩星早有婚约,在段佩星自裁之后修炼禁术, 竟然真的将这残破的性命救了回来,只是, 段佩星至今昏迷不醒。
如今苍梧君魂魄再度出世, 除了苍梧人的暗中经营, 想必还有不少暗中推波助澜的人。程有时此次被激怒,竟然召来苍梧君魂魄惹出众多事端,其夫人金九秋也与其同归于尽。
幸好只是苍梧君的残魂,集游亦方与白忆慈两位当世大能性命,终于将此魂彻底封印,此番风波,终于得以平息。
只是……
元宵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仅仅在一日之间,微山派的掌门游亦方便已陨落,而那位身为书灵的女弟子楚辞也不知所踪。
如今,微山派掌门之位便落在了那个曾经没事就爱到处乱跑的大弟子余令身上了。
白忆慈身亡之后,东隅便由弟子谢青寻所接管。
千道宗宗主与夫人双双身亡,只留少主程修与其妹程柯棠。而千道宗也经此一战,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许多弟子纷纷扬言要叛出千道宗,誓死也不与魔道之子共事。
程修,那位挣扎在父母之中的千道魔头,虽然他从未参与其中,但是也逃不过被父母名声连累的后果。在继承宗主之位后,程修一夜之间变得更加生人勿进、寒霜冷酷,他以一己之力重整千道宗,将那些对他有意见的人通通踢了千道宗。
对于此等行为,江湖中人纷纷谴责程修的无情无义无耻。
古渌山庄某位还在养伤的不知名长老义愤填膺道:“无耻!千道宗此举,非君子也!”
一位扬言要叛出门派改去微山派的千道宗弟子道:“我真是错看他们一家了!卑鄙!无耻!若我是魔头之子,绝不苟活于世!”
对此,长门宗宗主之子林观气势汹汹嘲讽道:“就你?还魔道之子,啊呸!出了事就跑你还好意思不,你们家少主没踹飞你算不错的,还是那句话,他爹是他爹,他是他,你的,懂?”
那位千道宗弟子反唇相讥:“若不是他父母造成这样的灾祸,我们早就死了!他难道没罪吗?”
林观笑眯眯道:“三观不同,咱们还是别浪费口水了,我不跟墙头草叽叽歪歪。”
那位千道宗弟子瞬间炸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要去微山派拜师学艺!”
坞都陈氏大姐唐诗晴冷声道:“亦方真人刚刚以身殉魔,你要去拜谁?”
那位弟子呃了一声,突然就没了话。
是啊,他去拜谁?
拜余令吗?
与其拜那位此刻比谢青寻还冷的新掌门,他还不如去拜微山派的二师兄契之。
对此,契之极其鄙视:你走,哥不需要你这种没脑子的徒弟。
林观插嘴道:“你不去做厨子可惜了,又会甩锅又会添油加醋。”
不得不,林观骂人很有一套。
不过许多人确实对微山派的态度颇为微妙,虽这微山派上一代出了个魔道,但是人家两任掌门都为此而陨落,当真可惜,而新掌门余令一人勇闯千道宗救母的故事也传遍了麟梦泽。
九州向来以忠义恩孝为道,更别提是微山派师徒几人的侠肝义胆之举。眼下不用微山派自己动嘴,便已经有人将微山派的风评刷上了个底朝天。
而与此相对的,是名声扫地的千道宗。
可是,一切当真要用善恶好坏来区分吗?
正如那位千道宗弟子所言,眼下有不少人正观望着微山派的举动。恰逢有一群自称侠义之士倒千道宗,将那千道魔头扯下宗主之位,却有一人献了一计。
此番事端,微山派早已与千道宗结下恩怨梁子,两个门派之间早已冰火不容,若是能取得微山派的由头,也得夺的名声所归,更别提微山派此刻风头正旺。
可惜……这位微山派新掌门上任第一天便告病不出,谁来也不出。
便有一堆好事者围在微山派所住的客栈外,拉出横幅,穿上劲装,兴致勃勃道:“余掌门,我们要去灭了那千道魔头!听闻贵派与千道宗素来不睦,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口号喊了,横幅也拉了。
微山派……微山派门口静悄悄。
“唉?这人呢?”
“对啊,人呢,好歹也得给我们个准话啊。”
“余兄,这你可就不厚道了啊……从这一点来看,余令可是不如游掌门高风亮节啊。”
“听闻余兄素来与人交好,今日怎么不应我们呢?”
那群人在门外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被迫看大门的契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群傻杯。
元宵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很多人就是这样,对于一个人的评价如何,他们向来只看表面。
程修即便被人不喜,但是若将父母之罪加于其身,这与曾经的余令又有什么分别?依旧被人指指点点,依旧困于上一代的恩怨之中,而那位推波助澜的墙头草们却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许多事情,根本没法轻而易举地下定论。
正当他摇头之际,却看到门前闪过一个身影。
余令发丝凌乱散在肩头,正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袍立在门前。斜飞的眉宇不耐烦地拧起,而那双经常荡漾着调侃与笑意的褐眸中却浮现出冰冻三尺的寒霜。
几日之间,他便变了不少。
性格也冷淡了许多。
正当他思索着,余令突然道:“门外在吵什么?”
元宵低声道:“是要倒千道宗之类的,要和我们微山派一起呢。”
余令左手撑着额头,似笑非笑了一声。
“呵……”
“让他们爬。”
熟悉的台词,一派楚辞作风。
却由他那个昔日闲散的掌门师兄了出来,竟然莫名有些霸气侧漏?
元宵一怔,却看到他神情自若地挑了挑眉,可那属于微山派掌门的气势却让他看起来尊贵又淡漠,而他那些曾经隐隐压制了的傲气与矜贵都显露了出来。
身长玉立的男子依旧淡淡笑着,可却让人觉得那笑意并不见眼底,隐约有冰河之霜汩汩流动,让人莫名生出了敬畏之心。
元宵:……
“师兄……”
可话还未完,元宵便见他那个难得出现的掌门师兄随意地摇了摇手,嗖的一声,人又消失了。
而那句“让他们爬”的句子还留在风中,久久未曾散去。
元宵挣扎良久,又碍于社恐属性不敢开门喷人,只得窸窸窣窣地写了个条子。
一个时辰后,微山派大门外规规矩矩地贴着两张帖子,上面用漂亮的正楷规规矩矩地写着几个嚣张大字。
众人疑惑,纷纷探头去看。
“呵呵。”
呵呵?是何意?
众人再往下看,又见第二张帖子。
“都给我爬。”
……
顷刻间,微山派门外便惊现几声气急败坏的斥责:“有辱斯文!岂有此理!”
经过的百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人家师父刚亡、师妹下落不明,哪里来的闲工夫和你们扯皮子?活该人家要你们爬。
元宵却对着空空如也的院落叹了一口气。
为了寻找楚辞下落,微山派几人还未返回翠微山。自那日他晕倒之后,段佩星便被长门宗宗主林再思接了过去治病,暂且为他们稳住了大后方。
而余令自从那日醒来之后,便成了寡言的性子。
那日他醒来之后,一言不发地飞到了千道宗的旧址要去找人。
为了寻找楚辞,程修派人挖掘数日,谢青寻将探地镜都使了出来,余令又将麟梦泽的土地爷骚扰了好几天,可任凭他们这么多人掘地三尺,也丝毫找不到楚辞的踪迹。
纷乱的砖瓦碎石之中,只躺着一支簪子。
赤红色的山楂果子静静地覆在皑皑白雪之中,叫人想起一些最为美好的诗句,而他就在白雪之中握紧了发簪,眸中都是痛色。
整整半年……他们已经在麟梦泽度过了秋与冬,如今也要迎来了春与夏。可余令依旧不死心,白日在麟梦泽城中寻人,晚上又回到长门宗去探望他那还在昏迷中的母亲。
可惜……段佩星还未苏醒,身体却愈发虚弱了。她的性命本就是程有时借魂灯为引强行续命,如今施展禁术的人已不在,而她……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而匆忙上任的余令,便是在这样的殚心竭虑的处境下艰难平衡着各处势力。
师父以身殉魔,爱人不知所归,母亲时日无多,而他就在越来越近的春日里渐渐地沉默了下去。
在他的心里,那个冬日从未过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他与师父最为真实的写照。
可如今,那个曾教养他的人,不在了。
无数个深夜里,他冷汗淋漓陷入噩梦之中,梦到师父赐他玉沉剑,梦到师父教他剑法,梦到师父陪他看了一场又一场的苍茫大雪。
那沉甸甸的责任以前是师父背负着,如今却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畏惧这责任,他不畏惧苦痛,只是想要长久地陪在师父之侧。
可师父走得彻底,带着那些前尘往事都归于天际,只将一个平和的微山派留给了他们。
留给了,大家。
元宵,契之,他。
还有一个不知所踪的楚辞。
而他久久地留在这里,等着那个人自远方归来。
若连那样真挚的感情都算不得数,普天之下,又有什么是真的呢?
那一路相伴的真挚深情,就在此处突然夭折,任凭是谁都难以接受。
而他却日复一日地去搜寻着那座高山,夜深人静之时,他孤身一人走遍了麟梦泽的大街巷。
久到,他站在一处,便知西侧是一潭泉水,东侧是一座拱桥。
而他静静地站在柳树之下,感受着轻柔如风的柳叶缓缓拂过他的侧脸,一如她轻柔的羽睫。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笑了一声,神色坚定又执着。
“你若忘了回家的路,我便去寻你。”
……
冬去春来,白雪被清风所替代,舒荷又将春意引入了一片夏日灿烂之中。
而他们在荷花开得最旺的时候离开了麟梦泽,回到了翠微山。
翠微之景,美不胜收。当时曾戏言半年后归来,可当他们如约归来之后,身侧却少了两人身影。
也正在翠微山中,段佩星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夏天,于昏睡中彻底地离去了。
那几日阴雨连绵,而正在她离去的那一日,翠微山中金光涌现,久违的阳光终于铺泄而下,将翠微山的每一个角落都上了温暖的意味。
余令将她葬在了那个山洞前,旁边还立着于盛的衣冠冢。
而她终于得以安眠,长久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可余令却在那样的朝霞中想起了某个夜里,他因为太过疲惫,在探望完段佩星之后,便趴在段佩星的床前睡了一整夜。
可是就在那一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那个昏睡中的女人终于苏醒,温柔地抚上他的侧脸道:“临韵。”
“我的孩子。”
而他就在那样的眼神中落下泪来,安静地看着她。
当清他醒来时,却发现那原本沉睡的女子的手就放在他的脸旁,姿态安然又沉寂。
依旧是沉睡的模样。
依旧是安静的姿态。
可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她手中的那一滴清泪都在告诉他:她回来过。
她曾于疲惫的沉睡中听到了儿子的呼唤,挣扎地醒了过来,竟然难得清醒。
而她就在那样的夜里,静静地看着眼前俊逸非凡的男子,与她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唇。
却是那样亲近又熟悉。
一个沉睡了很久的母亲,终于得以见到了她早已长大的儿子,而她就在落满星辰的夜里缓缓泛起一个微笑,笑意微微。
随即有一滴泪落下,而她再也无法压制那昏睡的睡意,再度沉睡。
我的孩子,我曾经无比期待你的模样,如今你终于成长为这世间最为卓越的男子,风华无限,我却觉得有些遗憾,遗憾错过了你太多的岁月。
谢谢你,那么执着地找了我许多年。
直到,我们终于相见。
却是在此刻。
虽然你睡着了,但是没关系,这样也很好。我可以安静地看着你,一整夜。
那些我曾缺席的日子里,很痛是吗,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一意孤行。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若是时间还长,我可以将许多心事慢慢讲给你听。
不过,这样便可以了。
我很欣慰,你如今已有了携手一生的女子,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你身边,是吗?
在我那些神志不清的日子里,我曾见过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子,她曾日日给我带好吃的糕点。
我很喜欢她。
想必你也如此。
既然相信她还活着,那么请坚定地相信下去吧。
传如烟云般渐渐散去,又有谁会真正了解那些传中的人与物呢,不过都是作为笑谈中的趣事而已。
而那些往事却已成传,再被历史一点一点忘记。
对着那无言伫立的墓碑,余令什么也没。
很久很久之后,余令才低声道:“谢谢您。”
谢谢你……曾回来过。
那些属于他的责任已经完成,而他的魂之所归却依旧不知所踪。
麟梦泽已经寻遍了,那么其他地方呢?
定州?坞都?
还有她生活了十多年的村落呢?
于是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微山派新任掌门便一言不发地跑路了。
没错,跑路了。
当元宵在赋竹居中看到那封信后,脸上的表情万分复杂。
“元宵师弟,契之与微山派就暂时留给你了,为兄想起还有一些前缘未续。寻妻路漫漫,为兄也要当自强。所以,为兄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暂时先休假半年。”
“剩下这半年,就拜托你暂任微山派掌门了,结界已下,无人敢闯翠微山。”
“如果谁敢来撒野,你只管报上我的名号,让他们来找我。碰巧我最近心情很不好,非常想揍人。”
落款:余令。
嚣张的口吻……散漫的语气……不正经的措辞……
宛如当日那个云游四方没事就爱跑路的微山派大弟子余令!
自家师兄似乎恢复正常了些,可是好像病更重了。
大名鼎鼎的微山派再度换了个掌门,临时代理掌门元宵哀嚎一声:“契之!契之!掌门师兄他又跑路啦!”
作者有话:
好了,全文最难受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大家和我都掉了半条命。
从今天起开始进入养老模式,收拾一下开始把这一对送入洞房(咳咳
下一本文的情感成分会大大增加,我急需糖糖,不过目前还是没有想好先开哪本,而且我脑洞还挺多的,古言也想了一个预收只是没放文案
大家到时候想先看哪一本?
大师姐那本文讲的是两个白切黑暗戳戳走到一起的故事,互相掉马的那一种
指挥官那本文讲的是男主反攻略女主咳咳,而且人设我也很喜欢,表面不动声色非常冷淡,实则是个拽撩而不自知的大蛊王!
如果大家比较偏爱哪本的话,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或者去我专栏里面提到的wb私信我。
我个人对指挥官比较有灵感,但是还是看大家更想看什么剧情?或者有什么喜欢的人设,可以私信我交流哦
我很喜欢把大家喜欢的东西写出来,包括一些开车的……嗯(皮下其实不太正经
总而言之,完结倒计时还有半个月不到啦!
番外的话,我个人会多写一些男女主婚后的故事,如果你们想看前面几章支线的话,也可以告诉我,比如刘怜心/游亦方白忆慈/谢青寻或者谁的cp故事,我可以写。
如果大家都只想看男女主的话,我就多写点他俩的糖啊啊哈哈,生娃也可以有!甚至大家可以一起来给孩子们取名(感觉很好玩的样子
可把我给憋坏了,我要上高速我要上高速!
总而言之,我挺喜欢大家给我提建议和安利的,如果想看我写什么,可以告诉我
来晋江这几个月,最大的收获是得到了一些默默支持的天使读者们,人生有幸,其实你们不知道,你们也是光,正默默照亮着很多像我一样扑街的扑街
泪目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