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小穷光蛋
到处都是红色的火光。
大风起兮, 海天之处尽茫茫。
楚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今夕何夕。降魔阵崩塌的一瞬间,阵眼散出一丝金光, 楚辞便被那金光笼罩着,什么也不记得了。
一切都在下坠。
一切都看不清。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手里握着的是师父留下的兰亭符, 当她挣扎地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挂在一处悬崖下的枯树上。
而悬崖下方便是汹涌澎湃的河水,若这枯树承载不住她,她也会跌入这河水之中滚滚而下。
横竖都是受罪。
此处早已不是麟梦泽了, 那个见鬼的降魔阵到底将她传送到了哪里?
楚辞静静地躺在悬崖边, 无声地流着眼泪,她不能动, 也不想动。
如果睁开眼便要面对现实, 那她倒是希望这只是一场醒不来的梦。
肋骨似乎断了几根,一动也不敢动,疼得刻骨钻心。可这点疼痛哪里比得上师父呢, 楚辞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只记得降魔阵中那两人决绝的身影,师父与忆慈真人就这样消失了,魂魄归于天际。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只觉得浑身钻心得疼,思绪也时刻清晰时刻混乱, 不知想到了何处。
她恍惚地想着,如果死的是自己该多好……
可脑中立马浮现出师父那张气愤的脸, 那曾经指着余令的手第一次指着她道:“你莫不是要活活气死我!”
是啊, 逝者已逝, 生者依旧要背负着那些过往继续往前。
相处不过半年,可翠微山里经历的每一天都是那么刻骨铭心,她时而想到师父拎着她在剑域中修炼的情景,时而想到师父在坞都摆摊算命的情景,时而想到师父笑眯眯地看着她和余令斗嘴时的情景……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够了解师父。师父一声不吭地将所有事都背负在身上,那些她所不知道的微山派往事,都和他一起被埋入了天地之间,无声无息。
师父一生都在为了微山派而奔波,而他的那些爱恨情仇,她不知,余令也不知。他走得干脆又彻底,只留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微山派。
下雨了。
隐约中听到了枯树不堪重负的声音,这棵书终于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径直开始下坠!
她坠!
谁在话……
又是谁在拍自己的脸?
不对,是扇!
“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艰难道:“我是……楚……”
那人似乎听不清的样子,再问了一次:“什么?”
楚辞只觉得胸口发闷,耳边嗡嗡的,磕磕绊绊答道:“楚……辞……”
“什么,楚迟?”
楚辞气得肝疼:“我叫……楚辞……辞!”
“哦,楚迟迟啊……”
楚辞眼前一黑,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哎?怎么不话了?”
别问,气的。
……
“听南村那边捡了个傻子?”
“所以呢,你今早出去买肉就是去听八卦了,我在这里等水开了凉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你这懒驴上磨的肉还没给我买回来,我肉呢,肉呢!”
“哎呀,你听我完啊,听那天守坟那老头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个人呼啦啦从天而降,差点砸上他老婆的坟!”
“莫不是在逗我吧,那老头将那坟看得跟宝贝一样,谁不知道那是他老婆,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砸坟?”
“可不是吗,听还是个女的,长得那是一个如花似玉,可惜就是脑子不好使,问啥啥都不知道。”
“可惜了这一幅好皮囊……啧啧。”
……
南村的人都听了,西边守坟那老头家捡了个傻子。
据那傻子出现的时候,天边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的雷霆之声,终南山都为之震动了起来,沙土夹杂着河水向山下的村庄翻涌而来,差点掀翻了南村村长家的大宅子,气得南村村长在村口骂了三天的娘。
……可怜那个守坟老头,不仅老婆的坟差点被砸,还捡了一个大傻子。
不错,这个传中的傻子就是楚辞也。
那日从悬崖下坠掉入河中后,昏迷的她被河水翻卷着向下游而去,恰逢那日暴雨,河水决堤,径直向着下游的南村而去,而她被河水裹挟着直接冲到了一处坟堆前。
救她的那个人,是南村的守坟人简途,听妻子死得冤屈,心灰意冷的他便寻了个村子落了脚,长久地住了下来。
而他脾气暴躁,为人尖酸刻薄,向来被南村人所不喜,可惜他刻得一手好墓碑,还未早逝的妻子修了一座墓园,所有去过的人都啧啧称奇,便也纷纷找他来刻碑了。
久而久之,他便成了南村的守坟人,日复一日地住在南村最偏僻的地方,守着那些无言的逝者。
倒霉蛋楚辞就是这么倒霉地出现在了简途妻子的墓园之中。
那日的洪水将墓园中的许多陈设都卷走了,却偏偏留下了一个昏睡不醒的楚辞。肋骨断了两根,脖子上隐约可见一些红线,似乎是中毒了。
简直就是……大写的一个惨字。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繁丝入结发作得来势汹汹,竟然直接让她昏睡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余令他们现在在何处,楚辞眼前一黑,只想赶紧去找人。
刚翻身下床,只觉得肩膀有异,楚辞掀开衣服一看,肩膀上的红点已经荡然无存。
繁丝入结,已经解了。
是谁有这般本事,竟然可以解了千道宗的奇毒?
楚辞沉思了片刻,决定先下床看看。环顾四周,似乎是普通农家,墙角还堆着一堆瓜果蔬菜。
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安静的院子。
院中还有一个略微圆润的大婶正哼着歌在扫地,听到嘎吱一声门响,那大婶惊喜回头。
大婶圆脸圆眼笑眯眯:“姑娘,你醒啦?谢天谢地,一定是我拜佛求神起了作用,姑娘你有所不知啊,你这三个多月一动都不动的,吓死个人哟,幸亏老简拜托我照顾你,既然拿了钱肯定要办好事的对不对,不是婶子我自夸啊,你看咱这护理手艺是不是不错。我给你啊,我不仅护理病人拿手,谁家媳妇生了孩子要是顾不过来,也得麻烦婶子我去看看呢……”
“也不知道姑娘你这是受了什么罪,先是肋骨段,又是中毒的,唉,真是个可怜人啊……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啊,也好得差不多了。难为这老简懂些医术,那什么毒啊也给解了,我看他别去刻碑了,快去当个大夫吧!”
楚辞:……
还未等楚辞开口,那大婶自己就先叽叽喳喳了起来,听得楚辞根本插不上一句话。
大婶忧心忡忡地看着楚辞,指了指嘴道:“姑娘,你怎么不话,莫非不能话?”
“是个哑巴?”
楚辞刚要开口,却看到院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位白发老头走了进来。
“既然她醒了,你先回去吧。”
大婶瞅了那老头一眼,应了一声,慌不择路地溜了。
看着是挺怕这老头?
楚辞细细端详了一会他,发现这人神色冷淡,眼神浑浊,眉宇间还隐隐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你是算看多久?”
楚辞愣了一愣,恭敬道:“方才听那位大婶,是您托她照顾我,此等恩情,再下感激不尽,我……”
还未等她完,老头就断了她的话:“别什么等你回家了再报答,我不吃这一套。”
随即他左手一指门口的残碑道:“你那日砸坏了我亡妻的墓碑,连累我又要再刻半年,还有这三个月请人来看病的钱,你吧,怎么办?”
楚辞见状,急忙去翻自己的钱包,可钱袋子首饰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就连她头上那根簪子都不见了,楚辞眼前一黑,心想难道自己不会倒霉成这样吧?
“没钱?”
楚辞尬笑一声:“有的,有!”
那老头突然嗤笑了一声,左手一抓,便将楚辞腰上的玉佩给勾去了。
“这东西看着不错,我拿走了。”
这什么功夫,隔空取物,竟然将余令给他的那块玉佩都夺走了,那可是他母亲的遗物!
楚辞:“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那个不行!”
老头冷冷看着她,又举起了另一块玉牌子道:“那这个呢?”
楚辞抬头一看:那是七言堂的信物!
“这个也不行,但是我可以凭这个东西去取钱,七言堂您知道吗……”
老头冷笑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的东西可真金贵。”
“女娃年纪挺,口气倒是挺大。什么七言堂八言堂的,如果靠着这一个牌子就能挣钱,我每天还刻那么多碑干什么?”
楚辞艰难道:“七言堂真是我的……您看一眼,上面刻着七言堂三个字呢。”
话音未落,那老头突然暴躁了起来:“闭嘴,聒噪。”
这人怎么这样,怎么一言不发就凶人。
楚辞这才发现,他双眼混浊,似乎……看不清楚?
难怪……那他到底是怎么发现自己身上的玉佩的?看这人虽然眼神不好,但是步履极稳,而从他那探手取物的本事来看,此人应当是个高手。
这样的人为何会甘愿留在这样的村子里?
“既然没钱,就在这里待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走。”
楚辞:“我真的有钱,您先把玉牌子还给我。”
“消停点,没钱就给我干活。”
他不由分地丢过来一个扫帚:“去,扫地去。”
楚辞:……
扫完地是做饭,做完饭是倒水,倒完水是择菜,择完菜是擦桌子……
于是乎,大病初愈的楚辞就被扣在了南村中。她想过一言不发地溜走,可是那老头似乎是个隐居高手,无论她怎么往出跑,都能被他逮回来。
不仅七言堂的玉牌子被收走了,连她的宝贝青月都被收走了!楚辞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是没能将玉牌子要回来,不管她什么,那个叫简途的老头都不信。
第二天,从简途家路过的大婶兴致勃勃地探头进来:“哟,这么能干,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简途冷冷一笑:“她叫楚迟迟,脑子不咋好使。”
大婶大惊怪地嚷嚷了起来:“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脑子不好使呢,不会是个傻子吧?”
不会是个傻子吧?
傻子吧?
傻子?
依照这个嗓门的威力,她是傻子的谣言想必已经传遍全村了吧……
楚辞端庄地微笑道:“您笑了,我不叫楚迟迟,我叫楚辞。”
简途撩起眼皮:“楚辞?”
“嗯,楚辞。”
简途嗤的一笑:“你叫楚辞,我还叫诗经呢。”
那大婶笑了笑:“老简当真好运气,这身手艺总算能传下去了。”
简途淡淡点头:“苗子是个好苗子,就是蠢了点。”
随即他拍了拍手,丢了一把刻刀过来:“穷光蛋,算你运气好。”
楚辞呆滞:“这是干嘛?”
简途指指院中的石碑道:“从今往后,你就待在这里跟我学刻碑,三个月便能出师。”
楚辞真的很想哭:“我可以不吗?”
简途冷笑道:“不能。”
“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替我干点活怎么了?”
她还应该怎么解释,什么都不信。自己有钱不信,自己叫楚辞也不信,非得把自己扣在这里洗衣做饭劈柴砍树,还得学!刻!碑!
原来他就是缺个徒弟!
作者有话:
这一章后面可能会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