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已揪)
奚荀抽泣得很声,似是压抑着委屈,秦子衿听着倒更是觉得他可怜兮兮的。
上一次见男子哭还是在周宸的生辰宴上,她已是有些无措,但好歹原因与她无关,秦子衿还能强装镇定。
但今日这奚荀哭鼻子,可不就她惹得么?
虽不知她方才那番话,哪句触到他的伤心事了,但总归人家现在难过了不是?
若是张牙舞爪与秦子衿横上一横,秦子衿倒是不怕的,横竖她也不是好惹的,自是有办法应付。
但唯独这嘴一撇,眼泪来就来的架势,秦子衿实在是招架不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她实在是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啊。
奚荀是个乖巧的性子,只是实在委屈,落了几滴眼泪便哽着开口道:“对不起师傅,我……我没忍住呜呜。”
秦子衿更加坐立难安了,女尊国的男子都这么懂事乖巧的么?
她默了一默,一向巧舌如簧的她,此刻却觉得什么都不顶用,于是便掏出衣袖中带着的一方帕子道:“需要帕子擦擦么?我这里有的。”
虽名义上她是奚荀的师傅,但是秦子衿一向不喜旁人喊她“师傅”这个称呼,总觉得喊出口便带了层敬意,可实际上她自己也是个科举的学子罢了,哪里比得上学堂中传道解惑的师傅呢?
她自觉是够不上这个神圣的称呼的。
所以,先前在钱家,她便让钱宜喊自己“子衿姐姐”即可,在奚家,她亦不欲用“为师”这样的自称,一直用的是“我”。
奚言虽乖,在这些礼法啊称呼上却很是执拗,一口一个师傅,秦子衿便也由着他了,二人便各喊各的,谁也不妥协。
“多谢师傅的好意,荀儿不用的,男女有别,且娘亲为我备了帕子的。”
见到师傅的第一天,奚荀便在师傅处哭了鼻子,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羞,起话来便怯生生的,又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娇。
既然奚荀处理好了情绪,秦子衿也就不再多问了,且她既已接了教导奚荀这差事,她便得尽力做好才是。
如此,得了奚府的信任,她日后在都城也好有个靠山。
秦子衿哪怕是在前世也没有记不住这种烦恼,再晦涩难懂的部分她多读几日总能记下来,如今她又过目不忘,更是连多读几日都省了。
她便在脑中检索着,看看前世是否有研究过什么记忆力方面的课题,还真叫她找到一点,研究表明,人主要通过颞叶的海马体进行记忆,所以她想要提升奚荀的记忆力便需要用针对性的训练来促进海马体的活性。(注1)
听起来怪复杂的,但其实总结下来便是大声朗读、保证充足睡眠、旅行或单手画圈单手画圆锻炼左右脑、适当甜食吃好早餐、慢跑运动、激发大脑灵感,这几个方面。(注2)
秦子衿觉得听起来还是有点玄乎,但是本着再相信一次科学的原则,且奚荀又情况特殊,只能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秦子衿便耐心问道:“你平素都是如何读书的呢?”
奚荀细声细气回道:“就、就这么读的呀,师傅。”
“每日睡几个时辰?”
“回师傅,三个时辰不到,娘亲我天资不高,要勤勉些才行。”
“可出过府门?”
“这怎么可以呀?礼法言明,男子随意不得出府的。”
“喜食甜食么?早膳用的如何?”
“爹爹,男子以清瘦羸弱为美,荀儿都有少吃呢。”
“所以,平素在家有什么爱好么?”
“荀儿刺绣尚佳,然后读些娘亲和爹爹给的书籍。”
……
秦子衿:不想问了,没一项合格的。
秦子衿按捺住心头的无语后,方才略带严肃些回道:“从今日起,早起读书要大声读,我站在门外也能听到方可,每日入睡不得少于三个时辰,闲来无事时试试同时左手画圆,右手画圈,早膳要吃饱,下午适当吃点糕点,另外,每天早我来之前你先围着这院子跑十圈,再坐下等我,对了,每日记下一件自己喜欢和想要做的事情,时常翻看。”
秦子衿一口气了许多要求,奚荀听完,反映了一会,才柔声道:“可是娘亲不许怎么办呀?”
“这个嘛,我会与你娘亲言明的,你照做便是。”
奚荀听闻,默了半晌,又柔柔问道:“可是这样,不太好……,爹爹男子要柔声细语,要……”
还未完,便被秦子衿断了:“那你便背不起书来了,自个选吧,我也是试试,能不能成还是看你。”
秦子衿有些不耐,因着她是那种结果为导向的人,若是能得到好的结果,只要不违背律法,凭她要作甚么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奚荀这性子实在是柔得过分,比之奚言的深沉来差了不止一点,日后若去了官场,岂不是得被欺负死?
秦子衿也是有意想要稍微磨一磨奚荀的性子,便索性话重了些。
只是因为奚荀先前哭便哭,秦子衿的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别一会又将他弄哭了罢?
谁知奚荀这回倒是忍住了没哭,只是心中悄悄想着,新来的师傅好凶呀,他好像有些怕,那还是别些惹师傅不高兴的话了罢。
于是,奚荀便声回道:“我会照做的,师傅。”
秦子衿听到他语气里都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心中叹了口气,这教个大孩子,倒是比钱宜难教得多。
只是,奚府报酬丰厚,她还是可以忍一忍的。
因着今日是第一日教学,秦子衿便索性与奚荀捋了一遍《男训》与《男诫》的内容,想着考察看看奚荀是否是真的理解透彻了。
奚荀这方面倒是不笨,确实是都弄明白了,秦子衿尚且感到有些满意,若是这方面也实在听不懂,她可真是头疼了。
秦子衿便让他一句一句试着背,这就难为奚荀了,若是没有秦子衿的提醒,奚荀连一个段落都背不完。
秦子衿便索性拆开,一段落一段落,让他大声朗读,因着奚荀面子薄,秦子衿索性屏退了屋内的下人,让他们都站到门口去。
因为若是让下人们离开此地,倒也不妥,毕竟她们男女有别,便只能让他们都站远些了。
这样,奚荀倒是慢慢放开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虽是依然有些拘谨,但已经比先前要好上许多,奚荀大声读一遍,秦子衿便让他将书扣上,开始背诵第一段落,若是落了字,便也不提醒他,让他努力想,若是实在想不出来,秦子衿便让奚荀拿出毛笔来,提醒之后将这个字在稿纸上写出十遍方可。
然后,再一直重复这个过程,直到将这一段落不记得的部分全都在纸上抄写了十遍,才算完成第一轮。
古人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便是这个道理,奚荀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勤勉了。
如此重复了十来遍,奚荀终于是能将第一段落,磕磕绊绊背出来一次了,虽是颇为努力,背了许久,但好歹是没需要秦子衿提醒了。
秦子衿教钱宜时都没觉得这么累,今日却是真的觉得有些心焦,于是她嘱咐了奚荀今日再将这段落自己背个十遍,争取熟练,她明日再来检查后,便下学了。
她得去找奚荀的娘亲聊一下她的学习计划,顺便她也要早些回去调整一下心态,秦子衿本以为是教些高深些的学问,她只需讲学即可,因着奚言话语间是极聪慧的,谁知,她竟是来教人如何背书呢?
在她看来,这可不就是自己便能搞定的事情么?
因着秦子衿今日是第一次在奚府教学,按理离去前是要与奚荀的娘亲个招呼的,因此她便顺便与她提及了她的训练计划,结果自然是反对。
毕竟这与女尊对男子的要求略有出入,但是秦子衿态度也是坚决,毕竟奚荀的情况着实特殊,就好像先天缺了这块似的,若是不这样,她也没了其他的法子。
家主也表示,奚荀虽在其他方面尚且合格,但是在背书这块着实不太擅长,她也是没了法子才想着去寻师傅的,毕竟国主考核在即,若是今年再不通过,着实有些不过去了,奚荀已连考了三年,每回其他项目皆合格,唯独这块上偏偏不成。
因着此事,连奚言都被国主佯装笑话了几回,自是脸上无光。
在秦子衿的坚持下,这位家主也只得同意了她的训练,但是也只给了她一月的时间,若是此法不奏效,便需得立即停止。
秦子衿没什么意见,毕竟也只是试试。
回到宅院时,李之遥看到她这么晚方才回来,便猜到她已寻着活计了,待得知是在奚府做教导师傅时,李之遥倒是很为秦子衿高兴了一番。
毕竟,在奚府做师傅,比之其他的活计,总是要好上许多的。
再过几月便是会试,秦子衿虽已将大部分古籍都学了个遍,但是总有疏漏处,她还是需要时时复习才行的。
李之遥时日充足些,白日也有时间学习,她会将重点整理部分下来交给秦子衿,让她再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新的见解。
学霸加学霸,就是一加一大于二了,秦子衿先前没有机会尝试这种学习的模式,如今践行下来,便觉得效率比之往常,倒是更要高上几分。
而且李之遥悟性也高,二人总能讨论至一处去,故秦子衿虽白日需至奚府讲学,回来后却也没耽误着学业。
先前在钱家便是这样的生活,如今还是这般,秦子衿还算习惯,并没觉得什么不适。
因着奚荀得了她的吩咐,早间需跑,她便特地晚了会才去奚家,以防撞见。
跑后的奚荀语气听着倒是轻松了许多,不似昨日那般怯生生的,秦子衿便先让就第一段落又读了几遍,才让他再合上,背与她听。
奚荀昨日应当是听话复习了,今日背起来确实比昨日流畅了许多,秦子衿很是满意。
“师傅,你为何能记这么牢呀?”
奚荀昨日还有些怕秦子衿,回去娘亲告诉她,这位师傅其实学问顶好,科举也很是厉害,这崇拜便让奚荀暂时忘却了害怕,还是问了出来。
毕竟,对于奚荀而言,科举要背那么多古籍,对他而言就极为困难了,何况还有其他的学问要理解,故奚荀昨日听了心中便很是羡慕,若是他也能这样,国主的考核怕是第一年便能通过了罢。
呜,也不至于让父亲,直到今日还在位操劳,他连帮忙都做不到。
哎,他真的好笨呀。
听,连国主都跟他父亲调侃,他娘亲和他父亲两个精明人却生了个老实的儿子,国主用词倒是委婉,但是奚荀却明白,这就是他不聪明呐。
可是奚荀有时也有些委屈,他只是单单这一项上好像没什么天赋,其他方面,他还是不错的呀,只是大家好像只能记住他背不住书这一点了。
真的好无奈……
若是旁人问秦子衿这个问题,秦子衿便会胡诌一番什么努力上进勤奋刻苦之类的话来搪塞了,但是奚荀问,她便想逗逗他:“这个嘛……自是天生的。”
这可能是因为欺负老实的男孩子,就是格外有意思吧,秦子衿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恶趣味心惊不已,忙定下神来。
奚荀听闻,倒是没回话,因为隔着帘子,若奚荀没回话,秦子衿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半晌,才听他丧气又憋闷道:“若是我也这般就好了,哎~”
语气中倒是正儿八经的羡慕之意,没掺杂一丝的嫉妒。
奚荀倒是被娘亲与爹爹养得很是纯真,话语间皆能感受到他的纯粹,好似一张白纸。
秦子衿发现昨日那般方法对奚荀好像有些作用,便依旧还是那般要求,复习了第一段落后,今日便让他开始学习第二段落了,第二段落长了些,奚荀较之昨天更为吃力了些。
但是背书之事,若是不想到那般就提醒,便效果骤减,所以秦子衿便忍住想要提醒他的心情,听着他磕磕绊绊背上便使劲去想下一句。
正背了大概半段呢,外间倒是传来一人的声音。
秦子衿有些怔住了,双手因愤怒略有点颤抖,因着这是沈卿清的声音,她不会忘记的。
“奚荀,快出来!”
秦子衿心想,不是男女有别么?
听这语气,难道这沈卿清经常来奚府寻奚荀玩么?
“沈、沈姐,男女有别,你、还是去寻我娘亲罢。”
奚荀话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想来是真的害怕。
秦子衿心想,害怕成这样,想必二人的关系便没那么友好了。
秦子衿正想着要不要替奚荀解个围,家主恰于此时过来了,
“沈姐安好,奚言正于前厅煮茶呢,不若沈姐随我去前厅品一品国主新赏的白毫银针,此茶清香异常呢。”
这话得巧妙,一是请沈卿清离开此地,二是提醒沈卿清奚家在国主面前也是有几分薄面的,暗示沈卿清切勿因权势而压人,不然传到国主面前去,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一番话,得漂亮,却又暗含威胁。
秦子衿不禁心想,这位家主确是个妙人,奚言又是个于官场老辣的,怎的奚荀就这般纯善呢?
沈卿清听闻,倒是往帘子那瞧了一眼,见奚荀缩得严严实实的,半分也瞧不见,便冷哼一声道:“呵,看你能捂到几时。”
随即一偏头,方才瞧见了秦子衿,便出声问道:“她为何在这里?”
沈卿清问的是,秦子衿可以在这里,她为什么要去前厅喝茶,秦子衿听的是沈卿清居然识得她么?
心里便有些紧张。
“这是府中为荀儿新寻的师傅。”
“这等事,让我娘亲办,不就行了?”
家主为秦子衿出声解释后,沈卿清一贯蛮横回道,毕竟她被拦着,心中已是不悦,却偏又瞧见另一女子在这边,若是她在这教,不是早就瞧去了奚荀的真面目了么?
只是,沈卿清虽蛮横,奚家家主的话她还是听得明白的。
不就是拿国主来压人么?
待她高中,求国主给她赐个婚,奚荀不照样是她的囊中之物?
都这奚荀乃是女尊年轻男子之首,到时候别瞧个真面目,便是其他怎样,可不是都任她拿捏么?
她沈卿清,想要什么,历来是要得到的。
还没人能拦得住她,便是国主,娘亲的军功往那一摆,再哭一哭忠心,总是能得个六七分的面子的。
好不容易将沈卿清支走,又过了许久,奚荀才出声道:“师傅,她走了么?”
秦子衿还沉浸在突然见到沈卿清她却不能作甚么的愤懑里,忽得听到奚荀这么问,便顺了下呼吸才好歹没凶巴巴着回:“嗯,已经走了,她常来?”
“嗯……,先前偶尔会来,但她之前不在都城,已许久未来了。”
奚荀有些余惊地样子,先前早上运动之后才有的活泼此刻倒是被吓没了。
“你很怕她?”
“嗯,怕的,师傅。”
“为何?”
“听、听她会人,很疼。”
秦子衿有些疑惑,奚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是哪得知的消息,便索性问个全部:“你是如何知晓的?”
“偶然、偶然间听家中下人谈到的。”
看来这沈卿清的名声,着实不算太好,连奚家的下人都有所耳闻,且瞧她对奚荀势在必得的架势,好像是要娶他做夫郎的样子。
秦子衿想到沈卿清折磨人的手段,又想到奚荀这猫般易受惊的性子,便在心中觉得不可不可,十分不可,奚荀若是落到了她手里,哪里还有活路?
只是这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自有奚家人替奚荀筹谋,她只需尽力将奚荀教好,一月后能交差便是,会试在即,其他的事情她还是少管为妙。
沈卿清今日已瞧着她了,秦子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耐住自己,没有冲动之下去质问她的暴行。
她如今一瞧见沈卿清,便想起那些无辜的学子,而此人却依旧嚣张跋扈无法无天,不但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报应,反而还更为猖狂了。
秦子衿胸中的愤怒久久无法平息,有些无法继续与奚荀讲学,想来他暂时也没什么背书的心思,便问道:“可还有精力背书?”
“有、有的,师傅。”
奚荀话虽这么,只是状态却实在不佳了,秦子衿便让他休息一会再背,她也好喝壶凉茶压一压自己的火气,调整下心情。
因着沈卿清突然的造访,扰乱了她们的心神,秦子衿和奚荀今日皆有些不在状态,秦子衿便也没强求,让他休息了会,便将第二段抄写抄写,加深下记忆,明日再好好复习。
沈卿清后来倒是再没来过,想必是被奚言他们支走了,秦子衿往常回家都是步行回去,一是锻炼身体,二是省些银钱。
但是今日她正准备告辞回家时,奚言却给她配了辆马车,又寻了几个随从道:“秦姐,今日起,奚府会派马车与你来回,切勿再一人来去。”
秦子衿没拒绝,她知道因着今日沈卿清瞧见她了,心中定是对她不满,难免她不会趁秦子衿落单时耍些什么阴招,奚言给她配辆马车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如此,秦子衿便开启了每日车接车送的教学生活,因她在外时,从未落过单,故除了车辙无故崩坏一次外,便没有其他的大事。
如此也算太平地过了些时日,奚荀的学习进程较之往常也算是有些成效,总算能勉强背下一半了,只是尚还有些不熟练罢了。
不过这日,秦子衿与往常一般去奚府时,却发现奚府今日似有客而来,府中下人忙忙碌碌,走动个不停。
因着秦子衿已在奚府来回有些时日,基本上下人们也是将她认了个眼熟,碰见总会唤一声“秦师傅”,秦子衿纠正了几次,喊“子衿”即可,却无人听,只当她是谦逊,秦子衿便也随她们去了。
故她今日来着时,忙碌的下人们瞧着她来了,依旧是问候了声“秦师傅”,才道:“秦师傅今日也来讲学么?”
秦子衿心想也没人告诉她今日有何特殊啊,便开口问道:“今日府中为何如此忙碌?”
“家主怕是忙忘了告知秦师傅呢,今日有些表亲要来奚府呢,故家主命我们提前将家中洒扫干净,好迎接来客呢。”
世家大族中,表亲来访,也算是大事,确实需要好好操办,将家中拾掇整齐些,也是基本的礼节问题。
秦子衿便想着,要不还是去问声,瞧瞧今日是否需要讲学,若是不需要,她便再回去就是,不然她呆在这里也是有些尴尬。
拐角处,倒是瞧见了戴着帷帽的奚荀,这还是秦子衿第一次见到帘子之外的奚荀。
若为何不认做是奚言,便是奚荀其实比奚言略高些,因着她要求奚荀每日跑锻炼,又要求他还要吃饱睡足,故他的体型也没有奚言那么清瘦,但其实与其他男子比起来,还是略显羸弱的。
奚荀身着一身月白衣衫,裁剪合身,瞧着很有几分世家大族的矜贵。
秦子衿惊讶的是,奚荀瞧上去竟不似她以为的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可能跟她差不多大?
但是女尊国询问男子的年龄是极私密之事,秦子衿也只是私下揣测一番。
而奚荀倒是瞧见了秦子衿,他虽未见过秦子衿,但是府中人等,他皆是认得的,只秦子衿他未曾见过,那这位定是他的师傅了。
奚荀在这种事情上倒是不迷糊。
他便恭恭敬敬朝秦子衿做了个揖,柔声唤道:“师傅。”
这还是奚荀第一次与秦子衿面对面问好,秦子衿已习惯了她们二人中间隔着层厚厚的帘子,如今这层帘子没了,秦子衿倒是那个有些慌乱的人。
“嗯……不必如此,随意些即可。”
“那怎么行,一日为师……”
秦子衿生怕奚荀出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之类惊掉她下巴的话来,忙止住他的话,转移话题问道:“今日还讲学吗?这身扮有何事么?”
“今日恐怕不得空,姑母要过来,娘亲便也让我去前厅等着。”
完,奚荀又心翼翼问道:“师傅也要过去么?”
秦子衿本来想回,她便不去了罢,既然奚府有事,她去作甚么呢?
但是出口的话便成了:“既已来了,便去跟你娘亲一声,我再走罢。”
奚荀便高兴道:“那荀儿领师傅过去罢。”
罢,便在前面为秦子衿带路,秦子衿话既已出口,断然是没有后悔的道理,便只好跟着他往前厅走去。
“荀儿,快来见过你姑母。”
原来,这亲戚竟已到了,秦子衿便准备与奚家家主一声,她便先行离开了。
因为秦子衿虽是没什么经验,但是瞧着在场的架势,心中便已明白,这明显是个相亲局啊,毕竟那位姑母可是带了好几位姐坐在那呢,瞧见奚荀来了,便各个都状若不经意般看了眼,眼带兴奋。
秦子衿有些无语,她到底是为什么总是能碰到旁人相亲局时,她在旁边做电灯泡这种事情呢?
秦子衿正欲告辞离开,奚荀却直接隔着帕子端了碗茶水过来道:“师傅,请喝茶。”
一时间,那几位姐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只是有没有敌意,秦子衿就无法知晓了。
因为她觉得有些尴尬,此刻正闷头喝着茶,瞧不见其他人的表情。
“抱歉子衿,今日我竟忘了提前告知,让你白跑一趟。”
奚荀娘亲忙为诸位亲戚介绍道,接着又解释,“这位是荀儿的师傅,我最近也是忙糊涂了,竟忘了告知她今日不需讲学了。”
一番话,将秦子衿的身份解释清楚了,对面的几位姐想必也是放心了。
秦子衿却觉得手上端着的这碗茶,略有些苦,就像她的心情。
她在心中盘算了一通,便有些明白,奚家为何急着为奚荀寻妻主了。
想必是上次沈卿清来奚府时的那番话,引起了奚家的危机感,若是不先赶紧为奚荀寻门亲事定下来,到时沈卿清求国主赐婚,那奚荀便真的避无可避了。
若是沈卿清是个良人,倒也还好,偏这人在都城官家圈子中是个闻名的纨绔,瞧上奚荀也绝非因真心爱护,而实在是奚家男子名声在外,沈卿清好奇罢了,男子于沈卿清而言,可不就是个玩物么?
秦子衿思索之下,也觉得唯有如此,奚荀方能摆脱沈卿清的纠缠,奚家想必也是思虑良久,才决定如此。
只是,今日奚荀实在反常,秦子衿刚一准备起身告辞,奚荀便又隔着帕子拿了叠糕点送过来与她,礼法上是没什么错处的,但是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做,就有些耐人寻问了,秦子衿一时之间也不知接还是不接。
奚荀此举,倒好像很怕秦子衿离开此处似的,难道奚荀心中并不想为自己寻妻主么?
奚荀今日却是执拗到底了,见秦子衿不接,便将这糕点放在了她面前,复又转身离开了。
奚家家主瞧着也觉得今日荀儿有些奇怪,实在不似他往常乖巧的作风,但将几位姐晾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荀儿莫不是在害羞?
如此想着,她便开口,提议诸位去家中花园处逛逛。
奚荀不配合,几位姐也有些尴尬,有人开口解围,皆是忙应了,于是一行人便往花园处走去,奚荀却坐着没动身。
既是来互相相看的,有些体己话要与自家人,也是正常的,于是姑母便领着几位姐先去了花园,留着奚荀与娘亲话。
“荀儿,你今日怎么回事?姑母来一趟不易,你这番态度,真是枉顾我的教导,莫不是想挨家法了罢?”
奚荀听闻,将帷帽低下,随意倚在椅背上,声抽噎着道:“娘亲想用家法便用罢,反正也没人喜欢荀儿,才这般年纪,就要为荀儿寻妻主将荀儿嫁出去了。”
“你这孩子!”
“我害怕沈姐,还有方才那些姐看荀儿的眼神,荀儿害怕,她们跟娘亲看爹爹的眼神不一样。”
奚荀只是记忆力有些短板,其他方面却并不是笨蛋,谁人的眼神是善意,谁人的眼神是将他当作猎物,奚荀是能感受到的。
比如,师傅的眼神,便是善意的,所以他才设法不想让师傅离开此地呢。
家丑不外扬,奚荀的娘亲瞧见奚荀往日里乖巧,今日却在这件事上掉了链子,又偏让秦子衿撞见了,一时面上便有些过不去。
秦子衿也知她今日来得不是时候,便起身作揖准备告辞,奚家家主倒也并未留她,毕竟这种时候,她确实需要单独与奚荀好好谈一谈。
“为何让师傅离开!师傅离开,娘亲便能逼荀儿去跟那些姐们相见了么?”
奚荀其他事情上都没什么计较的,家中让他作甚么他便作甚么,从未有过拒绝,如今在自己的婚嫁之事上,倒是格外执拗。
柔柔弱弱的人也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去反抗了自己的娘亲。
秦子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是在心中默默叹道,这奚荀的叛逆期,莫不是来了罢?
虽然她也同情奚荀年纪便要嫁给只见过一面的女子,但是与嫁给沈卿清相比,这确实是多方抉择之下最好的结果了。
秦子衿在这些事情上面是个比较理智的人,她一贯主张,若是形势所迫,便做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即可,拖泥带水只会误了大事。
但瞧着每日柔声唤“师傅”的人儿,在自个儿面前抽抽噎噎的,娘亲偏还不理解他,秦子衿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按理,这样的场合,她不便开口,若是惹怒了奚家,她的差事怕也就完了,但秦子衿又实在瞧不过去,面前这对母子剑拔弩张的模样,显然是无法好好沟通了。
秦子衿便斟酌着开口道:“家主消消气罢,若您信得过我,我来开导下他好吗?奚荀怕只是一时未想通,有些闹情绪,若是讲通,他定能理解您的苦心的。”
此种场合,也只能秦子衿来开导了,于是家主便先行离开去花园招待亲眷们了,毕竟哪有让远来的客人们自己逛园子的道理?
秦子衿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此地也无旁的人,奚荀用她的帕子擦下眼睛,只要她们二人不,倒也无妨。
奚荀哭累了,接过帕子便用了,一时倒也忘了甚么男女有别的礼法。
帷帽掀开的那一瞬间,秦子衿也是第一次瞧见了奚荀的相貌。
怎么呢?
家主本人便生得一副好相貌,想必奚言也生得极好,不然二人怎么能生出奚荀如此完美相貌的男子呢?
秦子衿脑海中便忽然想起了前世读到的苏轼的那句“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用来形容她方一见到奚荀的面容时的心情也不为过。
只不过秦子衿倒也并非耽于美色之人,她深知,若是没有足够的能力,美色便是自身的拖累,也幸好奚荀是生在奚家,而非其他的寒门。
不然他的美色恐怕要为他招来灾祸。
奚荀哭够了,便也不似刚刚那般情绪激动了,只是秦子衿感觉到他仍有些委屈,便出声安慰道:“今日为何要这么跟娘亲讲话呢?娘亲会伤心的呀,她也是为你好不是么?”
“师傅也觉得荀儿做错了么?”
若是秦子衿“是”,奚荀恐怕便听不进去了,要想劝慰他,便得先认同他,秦子衿便回道:“荀儿定是委屈了才这样的,师傅知道。但是,娘亲若非如此,倘若沈卿清先求了赐婚的旨意,你岂不是要嫁与她?不是吗?”
秦子衿觉得,奚荀迟早踏入官场,这些门门道道他知道些倒也无妨,不应对他保护太过了,到时继任了礼部侍郎,必是要吃亏的。
“荀儿都想好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荀儿便自裁,让沈家得到一副死去的躯体罢。”
这倒是让秦子衿惊了惊,毕竟他以为奚荀可能不懂这些,但是事实上证明,奚荀并非被保护太过的男子,他在这些事情上倒也是极为敏感的。
“但,国主赐婚,你若自裁,连累的岂不是整个奚家?”
秦子衿接着道,奚荀虽贞烈,但是在这女尊国,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一个不慎,国主震怒,连累的便是整个家族,这是很无奈也是很现实的事情。
秦子衿将自己的想法如实以告,毕竟她现在觉得她或许对奚荀理解有些太片面,过于刻板印象了,奚荀好像并不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柔弱男子。
“那便让沈家消失好了。
爹爹柔善,顾虑颇多,结果却是沈家一味壮大,现如今,连我的婚事,她们都要插手,那荀儿为何不拼一拼,将沈家彻底从女尊国除去呢?”
奚荀此话时,并不是那副娇柔的样子,而是带了一丝咬牙切齿后的恨意,可以想见,这个想法不是第一天在他心中出现了。
他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攥得都有些发白,可见是真恨极了沈家,恨极了沈卿清。
这跟第一天秦子衿见到的奚荀相差太大了,秦子衿心中震惊之余,却是有些欣喜的,这证明她的队友日后便又多了一位。
而且这奚荀寻常倒惯会迷惑人的,没想到,私下里,心中竟藏着这样的抱负。
“好,你若执意如此,我会试图与家主沟通。既然你已做好了决定,便更应奋发努力,所以,今日的第二十段,背完了吗?”
奚荀光有志向与谋略尚且不够,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难题便是他需得先继任这礼部侍郎,才能在国主身边,取得国主的信任。
奚荀一听这话,便知师傅半是提醒他要提升实力,半是趣他,毕竟今日学还未上,第二十段是今日的任务,他哪里便能这么快背完的?
如今能背到第二十段已经是师傅寻的偏方有效了。
是的,前世的科学理论,奚荀称之为“偏方”。
如此想着,奚荀便嗔道:“师傅又趣我。”
还是那副娇柔,动不动便委屈的语气。
秦子衿不禁感叹此人真是拥有“扮猪吃老虎”的先天优势啊,平素娇柔,瞧着又纯真无邪,内心里却是另有想法。
“荀儿,你若不愿,咱们便再寻罢。”
家主此时倒是进来了,一进来便了这句,要知道走前,家主可不是这副态度。
秦子衿猜想想必是花园中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才改变了家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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