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已揪)
家主突然这样,奚荀也有些惊讶了,哽着道:“娘亲……”
因着奚荀此时已被秦子衿劝慰住了,过了那阵情绪激动的时候,便又是这么一副柔柔弱弱的性子了,很是惹人怜爱。
要知道,寻常与亲人吵架时,若是亲人不理解自己,还能心头堵着一口气,越吵越凶,但是若亲人突然放低了姿态,好似理解了自己,这心头便就有些酸涩了,吵也吵不下去,那股气便也就没了。
奚荀此刻便是如此,先前的执拗与倔强哪里还有?
秦子衿听着便又成了先前那副单纯无害的语气。
其实家主料理家中,事务繁多,还得帮着奚言应付官场上的明枪暗夺,平素的处事风格一贯是较为强势的,若是想让她这么快便改变心意,往常几乎是不可能的。
今日如此,也是因她赶去花园陪着来的亲眷,因着步履匆忙,她便抄了近路,想着又是自家人,也没带几个随从,因此声势便了许多,不易被人察觉。
“娘亲,这奚荀表弟是瞧不上咱们么?竟与她那个师傅眉来眼去的,我看哪里是什么守德之人,分明是个荡夫。”
“慎言,还没出奚府呢,我告诉你,你便是再不喜,也得给我忍了,这可是未来的礼部侍郎,国主身边的红人,与奚家结亲,益处颇多。”
寻常,家主是不做这种偷听之事的,实在并非光明磊落之行径。
只是因为今日她恰站在一假山后面,听着了这番对话,这几人竟是想要来得她奚府好处,而非是真瞧上了荀儿,且荀儿如此纯真,竟在她们口中成了荡夫。
家主心中有些气恼,索性站在假山后,听了个全部。
“姐姐,你若是不喜,便让给我罢,横竖入了府,若是不得我欢心,我便再娶几房侍妾,岂不快哉?”
“你们呐你们,若真想娶了他,可得给我好好表现,些人家爱听的话,到时成了亲,再想这些也不迟。”
“好啦,娘亲,我知道啦,未成亲前,我会好好待他的。”
“……”
这些人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便在这讨论得兴起,且成亲前好好待她的荀儿,成亲后呢,便抛至一旁么?
虽男子出嫁,皆得父母命,但奚家这一辈,就奚荀这一个男子,哪个娘亲不希望能寻个真心疼爱自己孩子的妻主呢?
便是从前她与奚言相看,她也是瞧中了奚言这个人,而非奚言的家世,婚后,她们二人相敬如宾,虽只得了奚荀一个男孩,她也未曾纳过妾室,为自己开枝散叶。
如今这几人倒好,还未相看成呢,便起了这些歪心思。
怪不得荀儿她们看他的眼神不带善意,原来果真如此。
她竟真是错怪了荀儿。
家主心中有些自责,但是哪怕听到了这些,她也不会冲出去将她们大骂一番,平白失了奚家的风度。
既然这些人是这等想法,日后便不交往了便是,平素的帮衬便也停了罢。
心中已定了主意,于是家主面上便强堆了个勉强的笑容,走了出来假笑道:“你们竟在此处聊闲呢?不知些什么趣事,也与我听听罢。”
这行人方才聊得火热,只顾看着来时的大路奚家主是否来了,竟没想到这奚府是有路的,也不知是否被听到些许。
于是众人面上皆有些讪讪,脸色不太好,还是她们的娘亲机灵些,心想着若是听到了,家主定不是这么个和颜悦色的态度,女儿们还是嫩了些,她这个娘亲还是要支棱起来,促成这门亲事。
于是,便起身回道:“你终于来啦,荀儿怎的没来呢?她们在荀儿表弟娇俏可爱,恪守礼法呢,一瞧便是个顶好的夫郎呢。”
既然此行的目的便是结亲,这位大娘便句句话头都是往亲事上引的,若是寻常,又是自家人,奚家主便觉得这人诚意尚足,会将几位姐作为考量对象,但方才听了那番话,她才知这些人全是平素伪装得好,心思却已歪了,心中净是冷笑。
这些年与世家大族虚与委蛇,奚家主的性子早已是在外人面前凭她心中怎样惊涛骇浪,面上都是不显的,她便随意扯了扯嘴角笑道:“真是抱歉,荀儿今日身子欠佳,我已派人送他回房歇息了,便只能我来陪诸位闲聊了。”
“姑母,那我们去瞧瞧荀儿表弟罢,与他话。”
“是啊,姑母,我们在家便爱研究些滋补的方子,给荀儿表弟试试呢?”
若是先前,家主还察觉不出什么,毕竟沈卿清的事情在前,她关心则乱,但是今儿听闻,心中便有了思量。
男子的房间岂是随意能去得的?
但这几位姐却如此便出来了,可见心中并不尊重这些礼法,她们奚家最是看重礼法,若是真让荀儿嫁了这样的人家,岂不是家门不幸?
那位娘亲也意识到了这点,忙阻道:“胡闹!荀儿的房间岂是你们二人随意可去的?”
如此,此事便作罢了。
家主便装模作样与她们闲聊了一会儿,只是当那娘亲提及亲事时,便被她不动声色挡掉了。
而且她们先前也来过奚府一次,哪怕是在花园处闲聊,那也是精致的糕点,煮好的茶水上个不停的,哪里跟今日一般,什么吃食都么得,她口都干了,连一口粗茶也未曾上来?
如此怪事,这位娘亲心头便有些怵了,先前认为人家肯定没听去的自信已然没有了,只得心慌着在心里盘算到底听去了多少,如何补救?
若是家主一开始便上来大骂她们,她们反而知道听了多少,尚能想想如何补救,偏这样用把刀在她们头上悬着,才最是熬人。
干坐着也是无趣,人家娘亲又不搭话,奚荀又不出来,她们几人也是觉得心中有些发虚,便索性起身告辞了。
家主自然没留客,她早已厌烦了,后面也只“嗯”、“啊”这般敷衍几句便罢了,态度很是明显。
这户亲戚呢,虽是门户比不上奚家百年基业,但是却也是近来兴起的家族之一,也算是门当户对,且这户人家家风自诩文官清流,也算是有些贤名,且又与奚家有些亲眷关系,算作是结亲的优选。
哪知此次,无意间扒开来,却见到这样肮脏的内在呢?
因着这层亲眷关系,上次来奚府临走前,家主塞了几马车的礼给她们带回去,要知道百年基业的家族,能稳到今日,家中底子自是深厚。
这跟新晋的家族,且还是清流文官中的家底,完全是无法相比的。
今日,这位亲眷心中还做着上回的美梦,便是一马车,也够她们回去锦衣玉食许久了,谁知,奚府竟就直接送了客,一样薄礼也没给她们备上。
几人掐着饭点前来的,饭也没吃上,糕点也没吃几口,又灰溜溜饿着肚子回去了,好生狼狈。
且这回去的路上,这亲眷还在想着,该如何挽回这奚家的信任,毕竟两家是亲眷,总不好一直气着不是?
却不知,这奚家主自是个瞧着圆滑心中却极有底线之人,既是动了歪心思,便不必来往了。
她早已于这亲眷出了奚府后吩咐,若是她们再来,便直接闭门不见即可,不必留情。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去寻了奚荀,与他了那番话。
既是这家人不行,她也不能因心急就将荀儿从一个虎窝救出来后,又推入另一个狼窝,那她可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害了荀儿的一生了。
略一思量后,她便想着这沈卿清于科举结束前,怕是没有这机会胡闹,便是她想,沈将军也不会同意,如此,她倒是还有大几个月的世界为荀儿挑选妻主,慢慢挑便是,切不可再跟这次一样心急了。
“好了,师傅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娘亲日后定会好好考量,为你择个好妻主的。”
家主不似奚言那般柔和,对奚荀多是严母的姿态,虽是心中心疼,嘴上也不会显露太多。
秦子衿听这语气,便是她们几人怕是在花园聊崩了,这样也好,也省得她还要去与家主就奚荀的婚事进行辩论,这也算是变相帮了她的忙了。
她也不必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多管闲事而丢了饭碗了。
既然亲眷已经离开,秦子衿又还在这里,家主便让她们如往常般学习了。
秦子衿的话,现在奚荀是很听的,每日的跑连今日他也是未曾落下的,又因着方才师傅的提点,他更是明白,如果想要不被沈家桎梏,他只有强大自己。
今日虽有些插曲,奚荀倒好像身上攥了股劲般,反而精神头很足,第二十段有点晦涩,秦子衿本以为奚荀要背上整日,也不一定背得下来,谁知他竟在放学前将它背下了。
也不知是她早上的劝慰起了作用,还是她按照科学制定的计划起了作用。
也可能,是二者加成罢。
总之,于秦子衿,于奚荀而言,这都是好事。
奚荀的学习进度有条不紊进行着,秦子衿自己的学习进度也是没落下,毕竟她的会试也是极为重要,总不能她捡了堆芝麻,丢了一颗大西瓜吧。
奚荀自上次秦子衿与他单独谈心后,面对秦子衿时就比从前活泼多了,讲学之余,他也会跟秦子衿些遇到的趣事,还有自己的心事呀什么的,这些事情,秦子衿听了后,并不会与旁人讲,所以奚荀也很是信任她。
二人虽还隔着帘子教学,但原先师傅与学生间的那层距离便好像已经没有了。
奚荀在秦子衿的心中,也不单单是帘子后的那道声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她见过的人了。
奚荀从前并不知他有这么多的乐趣与想做的事情,因着他从前皆是在家中,寻常的生活从早起便能想得到他今日会做些什么。
但是师傅让他每日记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后,一开始他还觉得好生艰难,能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呀,要撑着下巴咬着毛笔尖想上许久,但后来慢慢地,他思索多了,便觉得,这世上他想做的事情好多好多啊,时常拿出来翻阅,他连心情都好上许多。
从前每日早起,他只是因着娘亲的吩咐,如今,却是他自愿的,因着,奚荀觉得生活好像从师傅来开始就充满了更多的希望,他可真喜欢与师傅呆在一起的日子呀。
师傅见多识广,总是有些与旁人不同的想法,奚荀每每听闻已经从先前的满身心拒绝转变到了满是欣喜,许是这种变化,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只是,奚荀心想,师傅对他,好像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因着娘亲请了她,她便认真教导,虽挑不出错处,对他也是善意的,但是却与他对师傅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只有他偶尔伤心,情绪低落时,师傅才不会摆出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而是轻声安慰他,或者是讲道理与他听。
“得想个办法,让师傅在国主考核之后也不离开奚府才行。”
奚荀近几日,都在琢磨这事,国主考核在即,他如今学得也差不多,国主考核并不难,他目前的水平应付国主考核应该是差不多了。
但是,若是他考核成功了,师傅就要离开了,奚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师傅离开,可能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会因他难过了,而告诉他“男子不必非要如此”的人吧。
虽然这与其他人得都不一样,奚荀也还是会遵守礼法,但是他听了,心中却还是欢喜的。
“师傅,过几日娘亲于府中办‘赏花宴’,你来不来呀?“
奚荀故意问得随意些,却隐隐有些期待。
奚府宅院清幽古雅,经历了许多代人的修缮与补充,如今到奚言这一代,已是相当有底蕴了,奚家的花园更是一绝,因着奚家世世代代都爱摆弄这花花草草,国主便时常赏些珍奇的玩意,于是这奚家花园便成了女尊国,仅次于宫中后花园与沈家花园的第三大花园。
只是宫中,寻常人无法踏足,沈将军又是个严肃的武夫,自是不懂这些,沈家花园出名,纯属是沈将军不甘心她任何一件事落在除了国主之外的人后面罢了,若是问她这花园中的一应物件,她定是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因着沈将军前些年,也学着奚家办了一次“赏花宴”,结果,花虽赏了,却因她于此道实在不通,闹了许多笑话。
虽然在场的诸位碍于沈将军的威严,自是不敢当场出来的,但是散场之后的悠悠众口,自是堵不住了,都城许多世家大族与新晋大族们背地里笑话了沈将军多日。
偏沈将军还无法动怒,不然人家又没当着她的面,她若是题大做,便显得自己度量实在是,更加惹人背地里笑话。
于是,这“赏花宴”每年便只剩了奚家一家独办,沈将军自那次之后,便气得再没办过这劳什子宴了。
都城的王公贵族们倒也乐得清闲,毕竟去沈家宴会是为了不驳了沈将军的面子,乐趣却是没有的,还得提防着别了什么惹沈将军不喜的话,引来暗中的报复。
但是奚家宴会,却就不同了。
奚家主与奚言皆是风雅之人,每次宴会上意趣甚多,有时还有些不错的彩头。
能让这些见惯了好东西的王公贵族们叹一声“不错”的彩头,自然并非寻常物件,可见奚家是尽了心来办这宴会的。
本来奚家办这宴会相当于是了沈将军的脸,沈将军必是要使绊子的,但为何没有呢?
便是这宴会办得实在是妙,竟有一回连国主都亲临了片刻,只赞道“风雅至极,有趣至极”,当场便令着奚家主让她年年都办下去,让其他人家都来瞧瞧她赏的奇花异草。
沈将军再嚣张,也不过是仗着国主的信任与宠爱,她深知若是没了国主的爱护,她沈家便算完了,于是国主既已发了这话,她自是不敢暗中使绊子,甚至每年宴会,她虽不亲临,却依旧命人送来许多贺礼,面子功夫是做了个全套。
其实沈将军这人,虽是武夫,却是有些聪明的,只是没用在正途上。
她明白自己的一身荣宠皆系于国主,所以她无论如何行事,皆是尊着国主,国主便是她唯一的主子,凡事皆循着国主的喜好。
也正因为如此,沈家才得了如今的权势。
奚家办这“赏花宴”,皆是王公贵族,秦子衿倒是想着过来露个面,先混个脸熟,但是她一个师傅的身份混在其中,倒确实有些不妥,于是她思虑了片刻,还是忽视掉奚荀话语中隐隐的期待,道:“我便不去了罢,你好好玩。”
“娘亲并不许我呆太长时间的,我都是在屋中听着园中赏花人的笑声。”
奚荀如实道,但是却有些委屈,不过也没办法。
秦子衿心想也是,毕竟奚荀一个未嫁男子,虽是戴了帷帽,但是难保不会来阵风,总是抛头露面,也确实不好。
于是秦子衿便十分直女地道:“那你便呆在房中复习学问罢,国主不是快考核了么?”
啊,奚荀心中很是苦恼。
师傅怎么就不明白呢,他只是想要她过来宴会呀,这样他若是无聊时,还能跟师傅隔着帘子,听师傅上几件趣事。
横竖,他的院子,旁人是进不来的呀。
“看来,师傅也有笨的时候嘛。”
奚荀在心中偷偷想道。
只是他却不知他如今的期待,已经超越了一般学生对于师傅的情感了。
只是奚荀懵懂,并不明白罢了。
心不会骗人,师傅教导奚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奚荀咬了咬牙,默了片刻,终是鼓足勇气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是荀儿希望师傅过来呀,宴会很好玩的,荀儿从来没有完整参加过,若是师傅参加了,便也能给荀儿听,荀儿便好像参加了一样呢。”
奚荀如今已经明白,若是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跟师傅直外,还得话里话外将自己得可怜些,这样师傅便极难拒绝他。
“这算不算,是学坏了呢?”
奚荀时常在心中悄悄这么问自己,可是,能达成目的哎,好像也不错。
师傅偶尔也这么教他呀,只能他很听话,学得很好吧。
嗯!一定不算是学坏!
秦子衿听了,果然便有些心软了,想想奚荀在家中听了这么场“赏花宴”,却没资格完全参加任何一场,确实是真的可怜极了。
如此她犹豫了半晌,内心也纠结了一阵,最终便还是开口道:“若我那日有空,我会问问家主我是否能来瞧瞧的,到时再与你听。”
听到这话,奚荀自是高兴了,只是却不敢表现得太过了,因师傅聪慧,若是被师傅发觉了,他怕师傅会不喜他,如此,便声“嗯”了一声,算作是应了。
帘子后的奚荀眉眼都无声笑了起来,师傅果然疼他。
秦子衿因着对奚荀的承诺,下学后便去寻了家主,问道:“在下听闻,过几日便是都城闻名的‘赏花宴’了,不知在下有无这个福分能够观赏一二呢?”
秦子衿得谦卑,其实这“赏花宴”她也是前几日偶然听李之遥起的,并不熟悉,她于花草也没什么特别的见解,纯属是为了满足奚荀的心愿。
“这自然可以,整个都城的女子都可以过来,只是要早些来,花园有限,奚府花园只能容得下前二百人,晚了便就进不得了。”
这条规则倒是有趣,只是怕是实行的时候还是王公贵族们先入内,毕竟寻常百姓也得罪不起。
但是能有这规则,在这里已是不易,明奚家并非是那拜高踩低之徒,家风世代良好。
因着这话,秦子衿为了应奚荀的请求,便特地起了个大早,比那些大臣们上朝还要早,可真是把她累坏了,坐着马车去奚府时她还趁机补了个觉。
秦子衿下马车时,便在心里嘀咕,她这该死的责任心与同情心,她为了她这个学生,可真是付出了太多,当初钱宜都没这么多事情呢。
只是,既已应了,秦子衿是断没有反悔的道理的,她不是那种会违背承诺的人,既然出了口,她便是再难,也会想办法去做到的。
只是,她今日显然是努力过了头。
来早了……
奚府今日虽有宴会,但此时时辰实在是早,人家大门还没开,秦子衿又怕坐在马车上,她睡着了到时错过名额。
但若是她现在去敲奚府的大门呢,又实在好笑,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只她一人这么早便来了,到时下人们肯定会笑话她生怕赶不上呢。
这若是传开,她在奚荀面前岂不是威严不保了?
秦子衿思来想去,便索性在门外踱了会步,依旧无人来开门,秦子衿心中大喊失策失策,索性在奚府门口蹲了会,反正她瞧了瞧,周围横竖也没人。
终于,听见了身后大门的响动,秦子衿慌忙站起身来,将身上衣物拍了拍,因着今日是著名的“赏花宴”,秦子衿特地穿了之前钱老太送她的那身好衣裳。
穿戴得当,也是秦子衿对奚府的尊重。
就跟前世女孩子们见对方前洗头,就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是一个道理。
待秦子衿整理好衣袖后,门房也恰好开了大门,那人自是认得秦子衿的,便笑道:“今日秦师傅也来啦,还是第一位呢。”
秦子衿心中想着,可不是吗,她都来一个时辰了,面上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道:“今日也无事,便想着来见识一番。先前并不在都城,心中一直觉得遗憾,如今算是得愿了。”
秦子衿话得漂亮,半真半假,先来不在都城是真的,想来见识是假的,纯粹受人所托罢了。
门房哪里计较这些,外人夸赞她主家,她便觉得面上有光,笑呵呵请秦子衿进去了。
奚府独办这宴会也有些年头,普通的花样自是玩了个遍,这些年,每年寻个新鲜的玩法,倒是成了最大的难题。
且今日这玩法,还是奚荀提议的。
什么玩法呢?
其实并不复杂,便是进来的每位女子挑选一花束戴在衣襟上,但是每种花束皆有十朵,到时随机拿到十朵相同花束的女子便自动为一组。
到时会有赋诗,猜谜,猜花名等等项目,二十个组中得分最高的那一组,十位女子便可得到今日的彩头。
彩头究竟是什么,暂时也无人知晓,只听是国主亲赏的。
国主赏的东西,哪怕是一幅字,摆在家中,也是满门荣耀,惹人羡慕的呀。
如此,今日来参加宴会的女子们全都跃跃欲试起来。
秦子衿随意挑了朵兰花的样式,既来之则安之,她只是来看个全程,倒也没想着夺个彩头什么的。
只是今日的意外是,沈卿清也来了。
往日几年,沈卿清是懒得来这宴会的。
她一向不喜欢其他的家族有什么地方压在她们沈家头上,索性眼不见为净。
只是她听闻,前段时间,奚府竟在为奚荀寻妻主,这可就激怒她了。
这种消息,一向是大家的八卦谈资,是很难瞒过去的,何况以沈家的权势,她们在女尊国究竟有多少耳目,恐怕无人知晓。
奚家一开始便也没算瞒着沈卿清,她与荀儿又没定亲,就算要闹,也没有理由闹,况且上次家主已经想明白现在沈将军是不会允许沈卿清胡闹的,所以她们便暂时也没从前那么忧虑了。
且奚家早就料到了今日沈家恐怕要来人,便没准备让奚荀出来,只嘱咐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呆好即可。
若是往常,奚荀肯定是有些失落地,但他已经知道今日师傅也会来,便乖乖应了,不但没有那股子失落的情绪,反而还有些期待,自是高兴地乖乖应了,奚言虽觉得奚荀好像与往常不一般,但也没多想,今日家中繁忙,他暂时没心思去想别的,得去帮着妻主才是。
沈卿清对奚荀志在必得,奚家却是对沈卿清敬而远之。
沈家如今势头正盛,早就忘了“伴君如伴虎”的古语,行事越发嚣张,颇有无法无天的架势。
沈家并不是世家大族,积淀不深,但是奚家不是,奚家能在每一任国主身边存活下去,且存活了这么久,并非单单是因先国主的旨意。
而是奚家十分懂得生存之道。
每一任国主在位期间,皆有权臣,若是只让一方独大,势必失衡。
于是这种情势下,看着并无野心又世代忠心的奚家便成了国主桎梏这些权臣最好的武器。
国主宠着权臣,却也不忘了奚家,若是奚家出了女丁,入朝为官,国主也自是厚待,只要奚家一直无野心,一直为国尽忠便可。
但若是奚家有了野心,胆敢与权臣结亲,那奚家怕就会成为国主下一个的击对象了,沈家现在被盛宠蒙了心智,看不清楚这一点,但是奚家却清楚地很,奚家祖祖辈辈世世代代,见识过了无数居功自傲的权臣的覆灭,独奚家兢兢业业存活了数百年。
这其中,不过是因为奚家时时刻刻将自己萦绕成没有威胁的模样罢了,国主最是喜欢这样听话忠心又没有威胁的臣子,便时常照拂着。
因此,除了沈卿清是个纨绔女子外,奚荀为了家族,也不可能嫁给她。
奚家绝不可能与沈家结亲。
沈卿清可想不明白这点,一进来便问道:“奚荀呢?”
下人们皆都惧怕她,但是家主吩咐过不可告知,于是便颤巍巍回道:“回、回沈姐,的、的不知。”
“没用的东西,退下去。”
沈卿清在哪里都嚣张,何况只是个下人,若是主子,她可能还会收敛一点,但是只是个下人,在她眼里就跟蚂蚁似的,她随随便便就能碾死一只,语气便一直恶劣着,若是自家的下人,此时已被她随身丫鬟掌锢了,但这是奚府的下人,她便手下留情,让她们滚远点了。
“沈姐,里边请。”
下人自是去与家主汇报了沈卿清已经到了,奚家主立刻迎了出来,这么多人面前,她不想沈卿清扰了她的宴会,便亲自过来将她迎进去。
沈卿清在哪里都有特权,她不喜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门口的那些劳什子破花,她看都没看,那些什么组队的,她也不需要组,只需找个她喜欢的地方坐着便是。
其实,沈卿清来的时候,人已快满了,但是谁敢拦着她呢?
下人只得禀报家主后,将原来定好的参宴者照旧放了进去,多加一个人倒也无妨,何况这也没其他的办法了,若是因着沈卿清挤掉了另一个参宴者,总是有些不当的。
秦子衿寻了个角落坐着,沈卿清那样的天之骄女自然是注意不到她,她向来眼高于顶,怎可能往角落里看呢。
在自己的实力不够之前,秦子衿并不准备与沈卿清面对面较量,她们二人力量悬殊,她现在身上连个官职都没有,哪怕沈卿清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所以秦子衿今日是定了主意不开口了。
待她日她得了官职,取得国主的信任,她自是有能力对抗,不急在这一时,秦子衿不是乱逞能之人,她学得会忍耐。
故轮到秦子衿那一组时,秦子衿就从没抢答过,都是其他几位很是兴起,毕竟彩头可是国主亲赏的物件呢。
只是能力有限,她们组的比分却是比其她组还是要差上些的,所以倒也并不惹人显眼。
有位女子输急了眼,悄声责怪秦子衿都不积极些,来了作甚么的,秦子衿也只笑笑没话。
沈卿清胸中有几两墨水,她自己也是清楚,这种场合,她便当个乐子看就好,是不会出声的。
其实,今日的彩头她早已知晓,可不就国主前些日子赏的“瓣莲兰花”么,此种兰花极为名贵,几十万两才能买到一株,因着前些时日有她国进贡,国主想着不日便是“赏花宴”,索性便赏了二十株给奚家,用作彩头。
这花沈家可不稀罕,别国上贡前,早已提前送了沈将军一批了,沈卿清早已看腻了,瞧着在场那些人争先恐后的劲儿,费半天劲得了她一个早已玩腻的物件,沈卿清心中觉得无趣极了,眼中讥讽更盛。
“奚荀呢,怎的今日还不出来?”
往常差不多这个时间,奚言都会领着奚荀出来,给诸位见个礼便走,不然倒显得她们奚家捂着奚荀不肯见人了,失了礼份。
只是今日,奚荀却迟迟未来,只奚言一人伺候在家主身侧,断没有去领奚荀出来的意思,沈卿清终于坐不住了问道。
“沈姐,荀儿不日便将参加国主考核,在屋中温习呢。”
沈卿清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要尊国主,因此家主也只有搬出国主来,才能压得住沈卿清,阻着她不去后院。
沈卿清却觉得烦躁极了,又是国主!
奚家便只会拿国主来压她!
偏她无法,还只得听着。
为什么国主不能是她娘亲?
女尊国为什么不能姓沈?
沈卿清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好大一跳。
确认了一番,她并没有出来,只是在心中想了,她才稍稍放心了些,若是她一时口无遮拦出了口,沈家怕是便要亡在她的口中了。
但是,冒出的这个想法已然是能让她心惊不已了,她竟不知她何时居然有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沈卿清其实就是个花架子,仗着自己娘亲的威势耍威风,真的遇着事心中却是极为害怕的,她生怕周围人瞧出她的异样来。
沈卿清便清了清嗓子,品了口茶道:“无趣,既然奚荀不出来,我便告辞了。”
她压根不在乎奚府知道她对奚荀的企图。
沈卿清话语中对奚荀没有半分的尊重,好似他只是个供人欣赏的美人般,奚家主也有些气,既然沈卿清主动告辞,她便客套话也没句,只遣了心腹丫鬟去送送她即可。
自个倒是喝了口凉茶顺顺气。
因着秦子衿没出声,她们那组自然是败了,彩头便是那“瓣莲兰花”,得胜的那组人人得了一株,各个都喜笑颜开。
此花有多名贵,在场的大部分人是知晓的,若是不知的,今日被旁人科普,自也是晓得了。
秦子衿并不眼馋,只是也算见识了一番几十万两才得一株的兰花是何种模样了。
“赏花宴”有些情节确实有趣,秦子衿第二日讲学便挑了些有趣的与奚荀听,但是沈卿清来了这事,秦子衿刻意略过了,毕竟奚荀也没见着,她怕告知了奚荀,反而惹得奚荀烦恼。
秦子衿如今还是有些在意奚荀的情绪,并不想他因了不必要的事情而影响心情。
奚荀耐心听完,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师傅,你不想要那珠兰花么?我房中便有,到时遣随从送与师傅呀。”
奚荀觉得,众人都争着要的,应该是极好的东西,虽然他也很喜欢那珠兰花,但若是师傅喜欢,他心中是很愿意送给师傅的。
“不必了,我心不在侍弄花花草草上面。”
秦子衿可不想要这么一株祖宗回去养着,若是精养,她不得闲,若是糙养,养坏了,她又心疼,几十万两呢,她自来到这里后,哪里见过这么多银钱啊。
“那师傅心中想要作甚么呢,师傅总是让荀儿写下来,却还不知师傅的呢。”
奚荀心试探道,他先是了师傅总是让他写下来,又师傅却没跟他分享过,他如今在秦子衿面前扮可怜试探秦子衿的态度这招,已经是用得极好了。
可惜秦子衿倒是几乎未曾察觉,因她前世没谈过恋爱,经验都是在电视剧上,人家都是一见钟情,爱得轰轰烈烈,哪里见过眼前这种一点点心试探的情况呢,故秦子衿始终只当奚荀是单纯的好奇,或者是跟她熟识了,话才多了些,毕竟先前钱宜不就这样的么?
她哪里知道,奚荀是对她生了旁的情愫呢。
这情愫,怕是奚荀自己都未曾察觉,只是心之使然罢了。
秦子衿面对奚荀的提问,先是愣了一瞬,这想法她不曾对旁人真的确切过,只是日夜埋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毕竟这绝非易事,但是她却没想到那日奚荀竟也有这想法,于是她便不假思索道:“跟你一样。”
奚荀一愣,随即想到师傅的一样的究竟是什么,便躲在帘子后甜甜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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