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承天宗 晏晚好像穿透了这层层叠叠的时……
翠顶山。
与京城连亘的山脉不同, 这一处山峰如同一个孤峰般矗立在广袤的江淮平原上。
此刻山下已是初夏,山上却仍在暮春, 满眼的嫩绿铺展开去,沿着起伏的山势延绵成一张绿的绒毯,如同盖在山峰上一般,正应了“翠顶山”这个名字。
自山下登石阶而上,要不了半日就能见到承天宗的山门。
在江淮这样的富庶城池,这样一个隐世门派似乎与山下的繁华格格不入。然而与那些传闻中的江湖门派不同,承天宗从山门前便能看到络绎不绝的信众。
他们如同参拜神佛一般来此, 却又不止于参拜“神佛”。
他们将自家的粮食、布匹进献到这里,再满心欢喜地自山门前设置的神树上取走由承天宗子弟悬挂的愿望牌。
一路走来,穆彦也和晏晚了解到,据传这愿望牌格外灵验,有不少百姓都靠它实现了愿望。
“江宁王大名, 如雷贯耳。”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
身形瘦削但精神却不错,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乍一看去,倒果真是隐士高人的模样。
“不知前辈尊姓, 晚辈冒昧前来,多有扰。”
似是意外这位传闻中的杀神的彬彬有礼, 那老道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待人细看时, 便已又是微笑模样。
“老夫道号空文。”
“空文道长。”穆彦的礼节自是“入乡随俗”, 看起来倒真的像只是来此参观一般。
那空文道长便也还以一礼, 继而安排弟子引着穆彦几人进入宗门之中。
不过让穆彦有些意外的是,除去一身厮扮的晏晚,又过了一道门之后, 他带来的其他督卫军侍卫,便都让这位道长以内门重地闲人勿入的由头留在了外头。
而进了这内门,其中景象果然与外头大为不同。
外面多是百姓前来参拜,或是领些救济的白粥等物,而内门,便是众多身穿承天宗弟子衣裳的年轻男女,正在井然有序地做着各种工作。
有正在炒茶制茶的,也有锻武器的,一路走过,竟如同置身街市一般热闹。
这些承天宗弟子都对这位空文道长格外尊敬,无论他们到了哪一处,遇到的弟子都会谨慎地上前来,行上承天宗特有的礼节。
晏晚只觉得这动作有些熟悉,似乎前世在哪见过,可她生怕露出什么破绽,一时又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想。
“宗门内靠着这些手艺也算有进项。当年先祖在此开宗立派,便是想让我等扶危济困,索性这些年终于找到些方法,也让城中流浪的百姓多了一份口粮。”空文道人一边走一边介绍。
“这里都是这样制作各色物品的厅堂吗?”穆彦问道。
空文道人笑笑:“也不尽然,这一处都是这样的所在,王爷可随意观看,只是再往北就不要去了。”
“哦?”穆彦朝空文道人所指的方向看了一下,“那边是宗门机要?”
他这话是开玩笑般问的,也没想着那空文道人能认真回答。
倒没想到,空文道人也出人意料,竟是有几分严肃地道:“那边是宗门禁地,寻常弟子亦不得入内,里面危险,江宁王不甚了解,还是莫要前去。”
他想了想,又自己接着道:“前些年江宁王在此时,我承天宗不过是山上一个宗门,想必江宁王都不曾听过。如今虽发展起来,可禁地终归是禁地,连宗主都不得随意进入,其他人自然也不要搭进性命。”
穆彦便应道:“道长既如此,我等不过托了定南王的福见见世面,当然不敢冒犯。”
这般着,空文道人便领着穆彦和晏晚朝东边的路上拐去。
只是在他们拐过去之后,无人注意的时候,那空文道人眼中才有一丝寒芒闪过,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今日不巧,宗主到下头村庄去了,两位只怕是见不到了。明日一早我便再派人来接两位,面见宗主。”
空文道人将他们引至一个院前,脸上浮现一丝歉意。
“无妨,本来就是我等扰,只是不知那些随我前来之人,道长安排在何处?”
空文道人闻言,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来:“王爷所领侍卫甚多,内门并没有那样多的客房,只能留给王爷这一间,请其他客人在外门的客舍休息了。还请王爷见谅。”
穆彦朝这院内看去,四四方方的院落,只有一间正房,确实住不下那么多人。
这时,那空文道人似突然想到什么般,又开口:“这位兄弟……老道只想着外头的侍卫,倒忘记这位兄弟了,瞧着是王爷的随侍,可否要另找一间屋子?”
穆彦看向空文道人:“烦劳道长了,我当年征战,陋室草房也住过不少,不碍事。”
空文道人这才好似放心些许:“如此便好。宗门简陋,还请王爷见谅。”
那空文道人完,便行了一礼,只道晚膳会有专人送来,便离去了。
待他走了,晏晚跟着穆彦走入这方正院之内,才有些疑虑地开口:“这承天宗的人,就这么把我们扔在这,不怕我们离开吗?”
穆彦推门走入这间正房:“只怕他想的就是让我们暗自离开。”
晏晚微微惊讶:“为什么?”
穆彦摇头:“还不知道,但是这空文道人可不简单,他好像是有意将禁地透露给我们。”
“难道是晏城禄的圈套?”晏晚关上门,出自己的猜测来,“他故意引我们到所谓的‘禁地’去,其实是在那里设置了陷阱,等待我们自投罗网。”
穆彦将屋内的桌椅擦干净,请晏晚坐下,自己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姑娘所也不失为一种可能。但这承天宗之内井然有序,众人各司其职,已远超普通的江湖门派,背后之人,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承天宗背后,不是晏城禄吗?”
“如果是晏城禄,早在微臣在江淮时,就应该知道了。”
晏晚目光微变,忽然又想到了前世那个长相不一样的“晏城禄”。
“会不会是我梦里的那个人?”晏晚问道。
“姑娘还记得梦中之人是什么样子吗?”
“记得,只是也不过是大概的印象了,但是他若在我面前,我一定能认出来。”
“能代替晏城禄的,一定不会是普通人。江淮一带,又有谁会有这样的身份地位,让晏城禄甘愿让出自己的身份呢?”穆彦沉声。
在京城时,已有以陈近坤为首之人,欲对圣上行刺,如今江淮一带又俨然自成体系,甚至出现了像承天宗这样的宗门,这前后联系起来,已然不单纯是几个刺客的问题,就是这是晏城禄要造反,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造反……
穆彦想到这里,忽然愣住。
他手中还有虎威金令,难道是圣上也意识到了这不单是刺杀,所以才要将虎威金令交到他的手中?
“穆彦?”晏晚见穆彦不话,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承天宗,恐怕进来容易,出去却难。”穆彦皱了眉。
“所以,你是想……”晏晚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穆彦想怎么做。
穆彦却是看向晏晚,仿佛有什么话想,又心有纠结。
晏晚回视着他的目光,须臾,抬手覆在了他的手上:“他既引我们去那禁地里,那我们就去看看,大不了就是死在那里,倘若我们死了,能让承天宗的秘密大白于天下,那便不算是枉死。
“公主……”穆彦沉声开口。
他自然不怕,可那禁地之内有什么尚不可知,又是空文道人故意引他们前去,对方早有准备,而他们只能见机行事,他并不想令晏晚处于这样的不确定之中。
“穆彦,你相信我的梦吗?”晏晚忽然极为认真。
“公主梦到了什么?”
在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他已从最初的忽视,变成俨然对晏晚所的梦境深信不疑。
晏晚倾身上前,离他近了些:“我的梦里,那个假冒的‘定南王’,带着许多人,从江淮一路北上,过玉带江,攻入京城,血洗皇宫。”
她一字一顿,忽然间语气之中便满是不该属于她的悲悯。
她不似在讲述一个梦境,倒好像是亲身经历过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穆彦整个人为之一震,仿佛心口上忽然堵住一口郁气,竟有种他好似失去过面前这个人的感觉毫无征兆袭来。
“穆彦,”她轻轻唤了他的名字,“我来这里,便是赌上性命,也不想让我梦中之事,重蹈覆辙。”
那铺面而来的震惊太大,以至于一向敏锐的穆彦竟没有注意到她所的不是“成为现实”,而是“重蹈覆辙”。
穆彦只觉,一股突然而上的冲动,彻底地占据了他的脑海心房。
他抬手,如同失而复得般,忽然紧紧地将面前的人搂进怀中。
那一刻,他感觉有一些陌生却熟悉的情感,完整地将他的身心剥夺。
“穆彦……”晏晚愣住了。
鬼使神差一般,穆彦开口,竟是道:“公主,别再离开我好吗?”
那一刻,晏晚好像穿透了这层层叠叠的时空,看见前世那领兵杀回京城救驾的江宁王。
那一天之前,所有人都他目无法度,犯上作乱。
那一天之后,大家才知道,原来他领兵回京,不是夺位,是杀敌。
只是终究晚了一步,晏晚死在了他到达琢玉宫之前。
她在宫门前自刎,最后看到的便是他自围城的叛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刀光凛然。
“叩叩叩”。
院外响起叩动门扉的声音。
穆彦慌忙中回了神,连忙退了开去:“微臣……”
他想解释,可又不知该从何解释,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自己为何会有这等失态的时候。
晏晚自那似真亦假的“梦境”之中抽离出来,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已是一片迷蒙。
“是不是有人来了……”她慌忙地移开视线,擦掉眼里将落未落的泪水。
“我去看看。”穆彦扭头往外走去,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次,他自然而然地没有“微臣”。
如空文道人所,是承天宗的弟子来送晚膳了。
穆彦开门,便见外头站着一个身着承天宗弟子衣裳的年轻公子。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垂着头,样子格外恭敬。
“王爷,晚膳到了。”
穆彦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他面色微变,冷声道:“辛苦。”
那人抬手便要将食盒交到他手中,只是穆彦接过后,他却并没有像他应该做的那样松手。
“还有事吗?”穆彦的另一手已经放在了横刀之上。
那人这时才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王爷确定不让我进屋里坐坐吗?”
他面如白瓷般,有种隐隐的病态,只是脸上却是莫测笑意,令人心惊。
那笑并不达眼底,他目光淡漠,似乎笃定面前这位江宁王不会拒绝。
穆彦微眯了一下眼睛,向后退了一步:“既是客人,怎有不见之礼?”
看到跟着穆彦进来的那人时,晏晚只觉有种莫名的熟悉却又心惊的感觉。
那人虽穿着承天宗弟子的衣裳,可晏晚却觉得她仿佛在京城与来人有过一面之缘。
“见过姑娘。”门已关上,他便向晏晚见礼,只这一句,便如平地惊雷,让晏晚的目光瞬间一变。
这人竟知道她是女子……
穆彦关好门后重新走过来,拦在晏晚身前:“姜公子会出现在此处,实在令人意外。”
姜?
晏晚看向穆彦:“他也是从京城来?”
那人微笑:“姑娘聪慧,也不枉当日姜某让的一只花灯。”
“是你!”晏晚这回想了起来。
上元当日,那与穆彦比试投壶的白衣公子,可不正是眼下的身量。当时未见过他容貌,但这声音却是有印象的。
且因他话音里带着病气,晏晚犹为记忆深刻。
穆彦却显然知道得更多:“明月楼主人,江湖闻名的白衣客,姜吟公子,竟在承天宗里当一个的宗门子弟。”
明月楼,姜吟!
这回晏晚终于能大概将前因后果连缀起来。
那明月楼她仍有印象,且第二回 险些丧命在那个地方,难不成当时引他们进密室的,就是面前这位姜公子吗?
“果然还是被江宁王查到了。”姜吟垂眸,自嘲般笑了笑。
穆彦眸光冰冷:“姜公子到江淮来,又是有什么安排吗?”
往事已矣,就算是要追究,在承天宗内也绝不是个好时机。显然穆彦和姜吟都深谙这个道理,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到那些旧事。
“想必江宁王已经知道这承天宗内的禁地了吧。”
和穆彦猜测得差不多,姜吟出现在这里,八成也是为了隐藏在江淮的秘密。
只是明月楼暗中经营江湖上的各路消息,要什么样的秘密没有?怎会需要姜吟亲自潜入承天宗来?
“姜公子也要去?”
穆彦了“也”,姜吟便已知道了他的答案。
“我在此处盘桓数日,已找到了进入禁地的方法,今晚就可以去。”
一个诱人的计划,往往要伴随一个需要付出更多的条件。
“条件呢?”
“江宁王带我一同前去,并且,也要保证我的安全。”
晏晚皱眉:“姜公子武艺高强,还需要别人保护吗?”
那日投壶便能瞧出他与一般人不同,虽他瞧着瘦弱了些,但这一世晏晚经历的事情多,也并非以貌取人之人。
姜吟倒是在这件事情上格外坦诚:“姜某只是有些不入流的轻功罢了。那禁地之内,除却机关,不定还有活物,凭姜某的本事,恐怕只能做猛兽果腹之餐。”
“猛兽?”晏晚有些意外。
姜吟便接着道:“那禁地之内先是一片密林,而后才是真正的承天宗密室。密林之中豢养猛虎,姜某可不过老虎。”
“姜公子不会以为凭我一人之力可以与满林子的猛虎相抗吧。”
“让江宁王一人杀那么多老虎显然不可能,只要拖延够时间,姜某跑得过。”
俗语道“一山不容二虎”,倘若那禁地之内果如姜吟所,有许多只猛虎,必定是平日圈禁饲养,一旦有人闯入再放虎归山。
饿虎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战胜的。
穆彦虽厉害,可也在领兵仗之上,一只老虎尚可应付,若是三只五只,□□凡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至此,穆彦终于明白姜吟为何会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找他们合作。
不过……
“姜公子既知道禁地路线,合作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我也有一事好奇。”
“江宁王请讲。”
“明月楼密室里,可藏着的是当年抚州太守江三顾的私印。姜公子会收藏这些东西,莫不是和当年的江家人有什么关系?”
姜吟脸上原本挂着的一点轻浮笑意霎时间如凝固住一般,变得极为不自然。
晏晚蹙眉,这位姜公子的表情,倒好像是被穆彦猜对了。
见他没有回话,穆彦便接着道:“若我猜得不错,姜公子来承天宗,也是为了当年抚州江家一案吧。”
姜吟终是抬起头看向穆彦:“传闻江宁王是杀人不眨眼的杀神,如今看来,倒是太过浮于表面。”
穆彦未置可否,只是道:“既是合作,总要有些筹码在手中,姜公子不也是一样吗?”
姜吟摇头:“我到底还是瞧了江宁王,否则就该做好了准备。”
“姜公子已然准备得很好了,否则我此刻就该知道姜公子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姜吟似乎终于从刚才被忽然“袭击”的窘境之中反应过来,他没有提自己的真实身份,倒是转而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紧,相比较而言,江宁王和晏姑娘,应该对先帝之死更为好奇吧?”
晏晚微惊,先帝驾崩,已是近五年前的事情了,她那时年纪尚,只记得披麻戴孝,根本不记得有传出过什么关于先帝驾崩另有原因之事。
姜吟年岁与穆彦差不多,五年前怎么都不可能身在朝中,这等事情,即使有也是秘辛,寻常人不得堪其踪迹,他又是怎么知道?
“姜公子这明月楼,看来渗透不浅,连朝中之事也能插手。”
姜吟垂眸浅笑:“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倘若没有江宁王,姜某势单力孤,也不知该如何到这承天宗的密室之中。”
在今日之前,晏晚怎么都想不到,她会有朝一日与曾经差点“杀”了她的人合作。
只是上元那日,按姜吟所,确实是他事先安排人引他们前去,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他们去查当年抚州旧案,但年节那日晏晚被人所伤,却并非明月楼所为。
楚岚是真的救了晏晚,而不是为了演戏引她入局。
只是这样一来,年节当日的事情便越发奇怪起来。
是什么人能知道晏晚出宫,还好巧不巧地将她拦在桐花巷中呢?
姜吟没有再针对这件事下去,他有所隐瞒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晏晚和穆彦也并未完全告知他们掌握的所有消息。
况且,时机并不等人。
因为遇到了早已提前来此探的姜吟,他们在住进承天宗里的当夜,便可以偷偷溜入禁地之中。
夜色已深,承天宗内,白日里有条不紊做着自己工作的弟子此刻已尽数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只有几队习武弟子,分列队伍,在整个宗门之内巡逻。
这里不同皇宫内,灯光并没有那么亮,几乎都是靠巡逻弟子手中的火把照探,是以盲点更多,想要避人耳目就更加容易。
姜吟虽功夫不如穆彦,但轻功却好,有他们二人在,多带一个晏晚倒也容易。
自他们居住之处出发,一路往西再往北,几乎没有什么阻碍,便已到了白日里空文道人所的那个禁地的入口。
果然如姜吟所,此处先是密林,而后才能隐隐瞧见形状奇特的建筑。
在那道路尽头,通向密林处,便有一块石碑,上头仅刻写两个大字——禁地。
既已至此,自然只能向前,穆彦便拉着晏晚的手腕,踏入那密林之中。
甫一落脚,便能听见远处传来猛兽低吼。
姜吟苦笑:“此处既设置这样的障碍,也未必就只有猛虎,你我三人,‘双拳难敌四手’,依姜某之见,倒是以跑为上。”
穆彦看向他:“姜公子不正的这个主意吗?”
姜吟看向晏晚:“我是,江宁王要考虑公主殿下是否跟得上。”
“姜公子领路便是。”穆彦转过身去,在晏晚尚未反应之际,竟是直接架着她的胳膊将她背了起来!
“穆彦……”双脚离地,晏晚微惊。
穆彦一手提刀,另一手甚至还有空去托起她的腿:“公主抱紧我。”
猝不及防发生的这一切,让姜吟都是一惊。
只是他显然比晏晚反应要更快些:“江宁王倒果真是个出人意料之人。”
他着,脚下便已发力,继而如同一个隐没在夜间的鬼魅一般,几乎是眨眼间就已深入密林之中。
晏晚只觉得忽然受力,继而身子便跟着穆彦“飞”了出去。
“呼呼”的夜风从她脸颊吹过,耳边是此起彼伏越来越近的猛兽的声音,晏晚本能地搂住穆彦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上,闭紧了眼睛。
她能感觉到穆彦的闪转腾挪,甚至听到了他横刀出鞘的声音。
虎啸狼嚎就在她周身响起,就好像突然一下进入到比前世更为可怖的境地。
她不敢睁开眼睛,只知道紧紧抓着穆彦的衣裳,将身体紧紧贴在他背上。
仿佛只有这一处的空间,能让她感觉到暂时的安全。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这初夏的夜风都如同寒冬凛冽的北风般刮着人的脸,晏晚只听得耳边传来姜吟一声“心”,继而就好像天翻地覆,她整个人摔了出去。
“穆彦!”那甩出去的力气太大,凭她根本再难抓住。
感觉到身前陡然一空,晏晚拼尽全力睁开眼看去。
她倒着向后飞去,却见面前是一道高大的石门正要缓缓闭合,石门另一边,穆彦挥刀挡向扑上来的一头猛虎,而后借力退入这轰然关闭的石门当中。
“公主心。”姜吟上前来接住她。
只是那力道太大,倒让他俩一道摔倒在地上。
石门外仍能听见猛虎利爪上的声音,猛兽的嚎叫也依旧没有减弱,不过好在,这石门看起来相当坚固,他们暂时不用葬身虎腹。
“可摔着了没有?”穆彦连忙跑过来扶起晏晚。
晏晚摇摇头,眼中满是焦急:“你受伤了吗?”
穆彦摇头:“不妨事,不过是衣裳扯坏了两片。”
他的外袍断了一截,不过好在,人倒是没受什么伤。
此时姜吟也站了起来:“这就是那禁地中的密室,只是我也不过能听到这个入口而已,里头究竟是什么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少不了机关。”
穆彦同晏晚一道转过身去,看向这密室内部。
让他们都有些意外的是,此处虽看起来没有人,两侧石壁上却都点满了火把。
这里只能看出是一条通道,至于通向何处,却不得而知。
姜吟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来朝里扔去。
“投石问路”,也真把“路”问出来了。
只见那石子落入前方通道的一瞬,顿时这通道两侧便齐齐刺出长/枪来。
“这承天宗的机关可真够狠的。”姜吟冷笑。
这要是里头走着一个人,凭这些长/枪,能把人刺成筛子。
只不过这机关似乎觉得自己足够霸道,不会出现漏网之鱼,只是刺出这么一次之后,便再没了动静,任由姜吟往里头扔石子,两边的长/枪都是既不出来也不回去。
“江宁王,有办法吗?”姜吟适时看向穆彦。
穆彦横刀出鞘,挥刀而上,只见那石壁上的火把因为刀气来回跳动,不过片刻,已将这两侧刺出的长/枪齐齐砍断。
中间自然便留出了一条路来。
“好刀,好刀法!”姜吟这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一变鼓掌一变跟着走了上去。
晏晚却不知道为什么,猛然想起在明月楼的密室之中。穆大公子辛苦开锁,倒是穆彦一刀就结果了那锁的“性命”。
只是不得不,这般简单粗暴的办法,有时候倒确实最为管用。
走过这条布满长/枪的长廊,面前便开阔许多。
这里燃着更多的火把,也不知道是何人点燃,更不知已经烧了多久。
两侧的石壁上,奇异的壁画一处连着一处,却是不像出自大宁,更像是某个部落的图腾。
晏晚走近去,细细将这石壁上的画看了一遍,无比确认她应当两世都不曾见过。
包括前世“晏城禄”领兵从南到京城时,那些叛军队伍里,也未曾出现过和这些壁画有关的图案。
“这是干什么的?”
除了这些壁画,此处什么都没有,仿佛就是专门修建这么一个巨大的石室以供匠人绘画一般。
听见晏晚这么问,穆彦走过来:“恐怕这不过是一道屏障,真正的东西还藏在更里面。”
“按照我所听到的消息,承天宗的那些弟子,还没有谁来过这个地方,据只有他们的宗主每过一段时间会前来此处。”
姜吟看着那些壁画,接着分析:“进来若只有这么一条路,那宗主总不可能大张旗鼓就为了看看这些图案,想来图案所提示的,才是真正的入口。”
“你凭什么断定此处只有一条路?”穆彦问。
姜吟的苍白的手指从那壁画的线条上移动过去:“你看这幅画,像不像在,把这块石头推进去。”
穆彦和晏晚都看过去,视线随着姜吟的手指移动,这才发现在那些连贯的壁画里,赫然隐藏着数个具有指向性的线条。
穆彦走上前去,按照姜吟所指,以刀柄用力砸向那块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的岩石,而后,连姜吟自己都没想到的场景,随着一声轰隆的巨响,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面巨大的石壁,从当中裂成两半,随着机括转动的声音,朝两边移动而去,而移开的石壁另一侧,依旧点燃着火把,将一个更大的石室照得亮堂。
只是随着那石壁彻底移开,一样更为出乎众人意料的东西,已让这巨大的石室也不足为奇。
“那是……”姜吟脸上一惯的淡漠笑意荡然无存,他瞳孔微缩,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让他骤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思考。
而晏晚此时,已被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惊得不出话来。
她本是想来这个地方看一看,到底那假扮定南王领兵北上的前世反贼到底是谁,却怎么都想不到,竟能在江淮这样一个江湖宗门的密室之中,看到只能由帝王所穿戴的王冕皇袍!
“谋反……”穆彦已意识到了什么。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何那位本该怀疑他的帝王,却在派他前来江淮时,将虎威金令交到他手中。
那自然是试探,却也是那帝王恐怕早就有所感觉,这才让他拿着金令来“以防万一”!
倘若前几次刺杀的人真的是他,他拿着金令到了江淮,势必会以为胜券在握,提前谋反,而那老谋深算的帝王,便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只等瓮中捉鳖。
倘若他并非豢养刺客之人,那么有虎威金令在手,他便可暗中在京城外调动兵马,即便这段时间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个藏在暗处的棋,依旧有机会回京救驾。
而此时,则可算作是第三种情况,他提前发现了反贼所在,那既手握虎威金令,甚至那位帝王运筹帷幄,便能在千里之外克敌制胜。
穆彦领着晏晚,跟随姜吟一道走入那更大的密室之中。
这里摆放着的,便是承天宗那位宗主谋朝篡位的证据,只要将这王冕皇袍带出去,这整个承天宗便将不复存在。
只是在他走进这巨大石室的一瞬,穆彦忽觉得他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不对!
他猛然转过身去,抽刀而上,只是还是晚了,那才开不久的石壁,在他的横刀到来的前一瞬轰然关闭。
“它自己关上了?”晏晚大惊,“那我们……”
姜吟面色微变,他看到穆彦的动作时便也反应了过来:“他是故意的!”
穆彦收刀入鞘,看着那已然关闭得格外严实的石墙。
“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们的意思是,这是那承天宗的人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穆彦走过来,点了点头:“他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到这里,然后困在这个地方。”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晏晚想不通。
姜吟转身向内走去,似乎已然放弃了挣扎:“想来这人在京城有不少眼线,这才能想到让我们几个当他的替罪羊。”
穆彦朝着晏晚解释:“倘若他没能夺位成功,势必已给自己找到了退路,届时一定会有人领着平叛的将领到这个地方,我们不清的。”
“可我是父皇的女儿,我怎么可能谋反呢?”
“正因公主的身份,他才好对外,是我们挟持公主,想要立公主这个皇室后人。”
“怎么会……”晏晚万没有想到这一切的背后竟是这样的阴谋。
所以前世那谋反的“晏城禄”果然另有其人,恐怕就是这个奇怪的承天宗的宗主。
“看看这个地还有什么吧,临死之前,能多知道些秘密,倒也不算白来了一趟。”姜吟走到这石室放置东西的石案前,随意看向上面堆放的书籍杂物。
他来这里,本是为了找真相的,如今真相倒是找到了些,只可惜,并不是他想要的。
姜吟轻叹了一口气,手指点上石桌上放着的那本已经陈旧的书,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向穆彦。
“承乾十三年,旧主驾崩,新帝即位,但是有个人从此消失不见了。”
穆彦和晏晚看向他,一时间没有明白他在什么。
姜吟却想到自己在明月楼多年从各处搜集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在他所知道的那些与皇室有关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擅长书画,且最爱画些域外风物。
“若我没有记错,先帝在时,还有个太子,名叫晏敏吧。”
姜吟沉吟出声,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先太子晏敏,可是受了重伤。”
穆彦紧皱眉头,他并不是很相信姜吟这突如起来的推断。
而姜吟却忽然如同疯了一般,在那石桌之上翻找起来:“一定有的,一定有的!他既是晏敏,不可能不留着这么重要的证据,一定会有的!”
“姜公子,你怎么了?”晏晚大惊,连忙上前问道。
只是姜吟却如同陷入癫狂一般,抬手一下推开了她:“你滚开!这里一定有证据!”
“姜吟!”穆彦飞身上前接住一个踉跄的晏晚,随即拔刀指向姜吟。
姜吟终于停下来,只是下一刻,却如同疯了一样,颓丧地跌坐在地上:“你杀了我吧。”
他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穆彦脑海中,在督卫军官署看到的那些资料,好像此刻终于能够被清晰连缀起来。
他一手搂着晏晚,将那姑娘庇护在自己怀中,另一手却是执刀指着坐在地上的姜吟。
“抚州太守江三顾,曾有一个儿子,名叫江寅。”
他盯着姜吟,一字一顿,沉声开口。
晏晚猛然看过去:“姜公子是……”
“你没有死。”
尽管姜吟并没有话,可穆彦却好似已经得到了回答一般。
姜吟抬起头来,也不知是哭还是笑:“随便你怎么认为,反正如今已是死路一条。”
“这不该是你出的话。”
一个自始至终都隐藏身份,能够周旋在朝堂与承天宗之间的人,不该在这样的时候突然陷入这般颓丧之中。
姜吟只是摇头,却是一句话不。
只是线索一旦被连缀起来,许多事情便都有了解释。
穆彦看着他,只觉得几分悲凉:“你父亲的死,和先太子有关还是和圣上有关?”
他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能让你突然这般行事,恐怕是先太子这里藏了什么和抚州一案有关的证据吧。是你刚刚想要藏起来的那个吗?”
晏晚微惊,她根本不曾看到姜吟藏了什么东西。
而直至此刻,姜吟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这位分不清是敌是友的江宁王:“你真的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他抬手,展开手掌,里面赫然躺着的,是一枚样式与目今通行样式略有不同的银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