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赚钱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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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蒙, 月娘性子难测,虽然我用言语吓住了她,却未必真能让她消这个主意。”

    “唔。”阿蒙应了一声, 她撑着手肘, 大半个人几乎都趴在案几上,不知正看什么,神情专注。也不知道把恒娘这些话听进去没有。

    恒娘停下来回走动的脚步,气得眉头绞起。咚咚咚跑过去, 看她究竟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案几上摆着一本古怪的书,厚厚的,跟块大石头一样, 封面比内页长出半分,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 硬梆梆的。

    泛黄的纸上写着古里古怪的字迹, 像是一群蛇爬来爬去。

    半页纸上绘着线条流畅的炭画, 有奇装异服的美女,有圆圆屋顶的宫殿, 有大海, 还有高高的大船。

    阿蒙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几十个奇怪的字符。她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着手里的纸, 不知在干什么。

    恒娘急得不行, 伸手在她眼前使劲晃了晃。

    阿蒙才似醒悟过来, 抬头看着她, 眼睛眨眨,笑了起来:“恒娘, 你来了!”

    啊?合着她进来这老半天,叽里呱啦的话,来来回回趟的路,阿蒙居然半点不知道?

    张张嘴,气得差点倒仰,手指着她,眼里冒出噼里啪啦的火光。

    阿蒙扔下手中的纸,伸了个长长懒腰,又揉揉脖子。

    似是不知道恒娘的愤怒,一边侧头回想,一边笑道:“你有人告密?我和宗远陌私通?我听到了呢,只是一下子没往心里去,你别生气。”

    恒娘也不禁佩服她一心二用的本事,又着急道:“阿蒙,你是订了亲的人,若是传出这样的话头,被你夫家知道了……”

    原本寻常的一句话,却似落了个炸雷在阿蒙头顶。

    她正揉着脖子的手一僵,陡然抬起头,眼睛瞪大,直直地望着恒娘,问道:“你什么?”声音又冷又急,好似一把巨锤从天而降,砸破厚厚的冰面。

    恒娘有点迷茫,下意识重复:“若是你夫家知道……可是,阿蒙,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后果?还有,宗公子向来温文守礼,他竟也从未替你考虑过名节问题?”

    阿蒙骤然起身,在室内来回疾走。

    恒娘望着她,心里七八百个念头转,最后都汇成一个相同的疑问:这两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为什么会犯这样的糊涂?

    阿蒙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衣裙带起的风差点把案上的纸吹飞。

    恒娘忙将那纸夹在书页里,将书替她合上。这才注意到那书的封面上,竟镶满了象牙宝石,又绘制着鎏金的各色异域花纹。

    恒娘从未见过这样的书,不禁多瞧了几眼。

    阿蒙从这头锦榻走到那头琴案,最后终于站定,却是在半月桌边。

    恒娘正想让她莫急,总能想出办法来,就见她神情冷厉,望着那一大蓬海棠,盯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连瓶子一起抓起,用力朝窗外一扔。

    玉瓶落在白石径上,发出清脆巨响。惊动了屋后值守的侍女,奔出查看。

    帘子掀开,海月冲进来,“姐——”

    “退下。”

    海月看看阿蒙,又看看恒娘。恒娘转动眼珠,慢慢回过神来,朝她苦笑着摇摇头。海月只好退了出去,临走之前,满含忧心地看了眼阿蒙。

    阿蒙静下来,不再来回走动,站在窗前,也不出声,就跟个泥雕石塑的人儿一般。

    恒娘心头七上八下,慢慢走过去,试探着唤了一声:“阿蒙?”

    等她一回头,恒娘吓了一跳。阿蒙眼角微红,竟似是想要流泪的模样。

    恒娘与她认识这些日子以来,见过她发火,冷漠,大笑,戏谑,却从未见过她流过一滴泪。

    诧异至极,又微微心疼,轻声道:“阿蒙,没事,我再去找找月娘,一定让她消这个念头。”

    阿蒙摇摇头,垂下发红的眼皮,声音冷淡:“让姓宗的去了结。事情是他惹来的,该他去处置。你不用管。”

    姓宗的?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恒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应了一声:“好,我马上去服膺斋告诉他。”

    “不用急。”阿蒙抬起头,眼角还有些红,怒气却已经控制下来,脸上露出勉强的微笑,“我正有事找你。”

    上前牵了她的手,往锦榻走去。口中道:“周婆言这几日做的女童系列文章十分漂亮,你都是去哪里找的女童来问?怎么个个都那么可爱?我记得有个女童,做梦都在背书,背出来却是关关啾啾,在河吃粥,原来是她哥哥从学堂回来,一心想着吃粥,把妹妹也带偏了。实在惹人怜爱。”

    起这个,恒娘虽然仍担心她,却也不禁微笑起来。

    这是周婆言最近的大手笔。那日九妹提醒了她,女学之事,可以从最容易招人同情的女童,也最少男女关防的学入手,激起普遍的同情与慈爱之心。

    那些女童都是九妹家附近的街巷找来的,一起读书的事,果然这些七八岁的孩童最是向往。

    三娘对着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睛,差点当场就把这些孩子全收入周婆言报社。幸亏恒娘还有几分理智,否则报社如今早成了女童学社。

    两人在锦榻上坐定,恒娘将九妹那日的话,自己的考量一一与她了。既是到九妹,就不免把她姐姐兰姐儿的遭遇也提了一下。

    “大理寺胥佐,姓周?”阿蒙眉弯一挑,笑声里带着冷意:“巧了。我正好与大理寺有几分交情。一介胥吏,不过府史青徒之属,既非清流文人,亦非朝廷官员,居然这样阔绰,蓄奴养婢的,定然是平日里收了黑心钱。明日便叫赵少卿革了他,赶出大理寺。”

    “不用。”恒娘连忙阻止,见她奇怪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为难。

    这还挺难解释的。一则那日仲秀才了,他派了人暗中监探,周家必定会闹出些不好的幺蛾子来。

    虽然他语焉不详,但恒娘现在对他挺有好感,很愿意相信他的判断。

    二则虽对于阿蒙来,动用手中人脉压一个周家,或许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恒娘那奇怪的坚持不知从哪里又冒出头来,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对劲,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结果。

    想了想,道:“只要圣恩令通过,兰姐儿她爹娘往官府一告诉,国法就饶不了周家,何必脏了你的手?”

    阿蒙眨眨眼,没想通「随口叫大理寺革除一个胥吏」怎么就「脏了自己的手」?

    想一想,可能是恒娘对朝廷细务不熟悉,担心自己因此受牵连,心中温暖,点点头道:“好,听你的。”

    又笑道:“你做的这个女童报道一出来,女学这事,竟有七八分成了的样子。我原本担心各位君子们反对,可各大报居然至今保持克制,极少发言,倒是难得。”

    只有京华新闻发了一篇陈恒的文章,洋洋洒洒,大谈女子入学,识字明理,才能够更好地学习女德,深刻地理解女德,用于相夫教子,不定能够涌现更多的嫫母与孟母。

    若是竟能因此出个作《女诫》的曹大姑,做女论语的宋学士,垂范后世,岂不是为本朝增辉添彩?

    京华新闻是中书省的报纸,圣恩令上,可明晃晃有着各位执宰的押书落款,总不好自脸。是以陈恒这篇文章,算是委婉地表达了中书的态度。

    胡祭酒主持的太学学刊,在此事上竟也没有出声,委实可怪。

    阿蒙想到未来太学里出现大群女学生时,胡祭酒会是什么样的脸色,就笑得乐不可支。

    恒娘高兴,眼睛里亮闪闪的,充满希冀:“这么的话,这回给事中总能用印通过了吧?”

    阿蒙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让人去摸过给事中的意思。他们的反对意见,主要在女婴钱米所一事上。”

    “女婴钱米所?”恒娘皱眉,“这不是连胡祭酒都很好的大好事吗?”

    不合时宜地回想起翠姐儿娘的那些难听话,心中十分不舒服,甩甩头,问道,“他们反对救活女婴?”

    “不是。”阿蒙噗嗤一笑,“他们再蠢毒,也不可能公然反对救人的事。他们主要对女婴所的运作有疑问。因朝廷此前已经设有慈幼局,救助被遗弃的男女孤儿,因此再为女婴单设钱米所,虚耗国力,并无必要。”

    “慈幼局?”恒娘嗤了一声,不屑道:“我听胡大娘过,慈幼局里收养的,大部分都是男婴。这可就奇怪了,论起来,被遗弃的婴儿,女婴比男婴多,可慈幼局里养活的,却多是男孩。这是为什么?定然是慈幼局的人在抱回婴儿时,便已经做了取舍。”

    阿蒙轻叹一声:“你得对。虽各地慈幼局的条例章程里都无分男女,一力救助。但毕竟钱米有限,慈幼局里亦有救助定额。

    多救一个女婴,便可能要放弃一个男婴。朝廷允准,无后之家可领孤儿为养子。

    慈幼局又可从中收取收养钱。男童渐大,也能去学个手艺,或是由道观领去,做个童行,或是他有几分才学,甚至亦能入学读书,博一个光明前途。所以慈幼局更愿意收男婴。”

    恒娘收紧拳头,重重地点头:“所以,必须有专收女婴的地方,才能真正救下这些无辜女婴的命。”

    阿蒙又道:“若是设立女婴所,给事中担心,地方官吏趁机巧立名目,盘剥百姓。使得活命的善举,成了催命的恶行。”

    恒娘讶然地看着她:“难道没有女婴所,这些地方官吏就不会巧立名目,盘剥百姓了吗?”

    阿蒙一呆,过了一会儿,捶桌大笑:“有道理,太有道理了。世人都知道,人是有可能被噎死的,但谁也不能就此不吃饭了呀?”

    恒娘没笑,恨恨地道:“给事中心中多半还是觉得,救活女婴这事不够重要,不值当为这么个事去冒风险。”

    阿蒙笑了一会儿,目光无意间落到那本奇怪的厚书上,笑容一收。沉默一下,轻轻那古怪书本推到一边。

    恒娘好奇得很,试探着问道:“这是什么书?”

    阿蒙眼眸低垂,淡淡道:“一本大食书籍,叫做一千零一个故事。”

    阿蒙竟连大食书籍都能看懂?

    恒娘惊奇地看着她,还来不及表达对她的景仰之情,阿蒙已经迅速转过话题,道:“恒娘,若想要女婴所真正救人,资金筹措确实是个问题。慈幼局是靠着常平仓,所以救助人数有限。

    而且一到灾荒之年,往往出现常平仓全力救灾,无暇顾及慈幼局。而孤儿暴增,慈幼局难以为继的两难场面。”

    恒娘对钱米的重要性,自是再也明白不过。

    钱?赚钱的事?

    一道闪电突然从脑海里划过,她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一把抓住阿蒙的手,声音都激动得走调:“钱,赚钱养女婴,我刚才想到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