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避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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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秸巷口的大树下, 锦袍青年男子隐在树后,青白眼眶里,一双眼珠子恶狠狠盯着周婆言报社屋顶。

    身边一个灰衣人悄声劝道:“世子, 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反正已经闹了一场, 金仙子那贱人也受了伤。以后的日子长得很,不怕拿捏不了她一个娼女。”

    世子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金仙子算什么东西,也配叫他生气?他在寒风中站这半晌, 咬牙衔恨,几欲噬其血肉的,是周婆言报社的主编,是那个即将成为东宫良媛的女人。

    等到她哪日入了东宫, 便再没有机会对她动手。这口气,非得要胀死他不可。

    仆人暗叹一声, 住嘴不劝了。

    起来, 他跟了世子半辈子, 世子的恨,他约莫也能理解一二。

    今上子息艰难, 二十七八岁时, 宫中尚无一个活下来的皇子。

    群臣着急,皇帝也顶不住压力,把堂弟刚出生的儿子抱到宫中抚养。

    将将养到半岁, 中宫有喜, 生出了众望所归的嫡子。皇帝大喜过望, 回头就把他送回郡王府。

    太子多病, 今天发烧明日头痛,宫中上下被折腾得够呛。

    皇帝顿时又想起郡王府的福星来了, 将他接进宫中,与太子一起教养长大。

    美其名曰,借他的福气镇一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世子就是个备着太子有不虞之患的后手。

    世子就在这样大起大落的环境里长大,偶有机会见到郡王,一概得到的都是「谨慎微,好生服侍」的警告,在宫中越发胆战心惊,不敢越雷池半步。

    然而他的命运,几乎已经与太子捆绑在一起。

    就算是孩童,他也已经敏感地发现,一旦太子生病,宫人对自己的态度就要恭敬许多。

    太子病愈,那些讨好的悄悄话,那些谄媚的笑容顷刻间便如冬雪见了日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太子渐渐长成,他的身份越来越尴尬。

    外人看起来,世子依然沉默谦恭,一天不发一言,从不与人争执,是个完美符合圣人标准的君子。

    只有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仆人才知道,世子开始变得阴暗暴虐,在无数个黑夜里,需要通过凌/虐女人的身体来发泄心中的恐惧愤怒。

    好在本朝娼业发达,娼妓多且贱,就算世子下手重了,一不心弄死,也不过悄悄拉回去,多赔些银钱了事。

    哪知道居然碰上金仙子这样命硬的,人没死,还敢趁乱逃跑?

    又哪里想到,居然会有不清是愚蠢还是聪明的周婆言,替娼妓出头,直指皇亲国戚?

    如今世子多年经营的形象尽毁,成为宗室众人的笑柄。东宫又诞下麟儿,储位稳固。

    此消彼长,他心中这口生长了二十多年的恶气,如何能咽得下去?

    薛恒娘既是周婆言的主编,又是东宫的女人,世子不敢怨望天家,一腔刻骨恨毒,可不都转到薛恒娘身上?

    只是郡王私下特地叮嘱过他,今日不比以往,对东宫,更需谨慎恭敬,万万不可招惹忤逆。若是动了薛恒娘,太子非得借此机会,让郡王府大伤元气不可。

    他深知利害,早就暗中吩咐过动手的人,只准对金仙子出手,不能伤了一旁的薛恒娘。世子就算闯祸,祸事也不会太大。郡王面前,应该能交代过去。

    世子身边还有另一个褐衣仆人,背微微弓着,好似永远伸不直,三角脸,一脸褶子,见灰衣人被呵斥,忙谄笑着进言:“世子教训得是。想来世子是天潢贵胄,与官家太子都是亲得不能更亲的关系。那薛恒娘算什么东西?

    虽有个良媛的名头,这不还没有入宫嘛?瞧太子的行止,也不像是对她多有情意的样子。杀了也就杀了,大不了往水渠里的盗匪身上,一推了事。”

    拍拍手里的布囊,压低声音:“吹箭正是盗匪们的拿手宝贝,的备了许多,管教有十个薛恒娘也死无葬身之地。世子容的过去,替世子出气。”

    灰衣人大急,忙出声劝止:“世子,切莫听这人之言……”

    却被世子一瞪眼,余下的话只好吞回去。眼看着世子一脸兴奋,赞扬那人忠心用事,能体谅上头的意思,是个大大的忠仆,以后一定好好提拔重用,再赏个如花似玉的侍女给他做老婆。

    褐衣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弓着腰感谢不尽。拎着那鼓鼓囊囊的包袱,兴冲冲就往报馆走去。

    灰衣人不由得心下叫苦,瞧着那褐衣人的眼色,也不禁透出十二分的鄙夷:人成精,王八忘形。

    那褐衣人之前讨了个娘子,听也是跟他自幼一起长大的。

    新婚还没多久,某夜被世子撞见,一时兴起,拖进房里糟蹋。

    那娘子是个气性大的,半夜就摸到湖边投水自尽。这人居然跟没事人一样,当天就上赶着来伺候世子,还骂自家婆娘不识抬举。

    就算大家都是一样为奴为婢的人,可也照样看不上他这副没骨头的奴才样。

    世子不听劝阻,只好寄望于这人失手,或是当真能推到城外水渠的盗匪身上去。灰衣人瞧着褐衣人背影,心头默念阿弥陀佛。

    褐衣人拎着包袱,一径转去周婆言屋后,早有一伙兄弟蹲在那里,替他开了门。

    “众位哥哥头上怎么多着个肉包?”他看了一眼,脸上依旧笑得习惯性谄媚。

    “别提了。”有人唉声叹气解释,“你要上树?心那个佩剑的书生,手头上有功夫,是个狠角色。”

    “多谢哥哥提醒。”他到了那棵冬日仍旧苍翠的桧树下,把包袱甩在背上,手脚并用,不用半刻钟,麻利地爬上高处,靠着树干,隐在如云的针叶中,揭开手里的包袱,心翼翼地取出一样物事。

    物长九寸三分,枣木红赤,黄铜冰冷。机身之上,并列躺着三支柳条般粗细的铁箭,色泽暗黑,背着日光,散发不详气息。

    这不是吹箭。

    是军用连弩。

    褐衣人脸上神情变了。从褶子缝隙里透出的无尽谄媚,如今都成了冰冷恨意。

    浑浊的眼睛眯起,烈火慢慢燃烧。透过弩机上的望山,找到了那青袄女子的身影。

    指甲盖里还带着黑泥的手指,慢慢摸上了悬刀。

    扣动悬刀的一刹那,弩身传来一阵轻轻颤动,三支铁箭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破空而出。

    ——

    仲简已经觉察到桧树上有动静,却万万没有想到,城阳郡王世子居然丧心病狂,竟敢动用军器。

    朝廷三令五申,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城阳郡王身为宗室,家里居然蓄有此等军国杀器,居心何在?

    来势迅疾,仲简已经顾不上去替城阳郡王想理由,持剑合身扑上。以他的身法,他有十分把握,能将三支铁箭挡在剑下。

    然而,世事通常出人意料。

    到来之时,金仙子正半躺在恒娘身上,面朝长天,眼角余光正好看到三支铁箭的残影。

    也不知她在那一刻想了些什么,原本无力躺卧的身躯,竟然奋力一扑,径直朝来箭撞了上去。

    金仙子离得近,仲简离得远,这一点时间差恰好撞上,仲简的长剑几乎与金仙子的身体同时赶到。

    仲简再没想到金仙子会有如此举动,大吃一惊,收剑不及,只来得及撤回大部分力气,剑锋轻轻划过金仙子衣服,眼睁睁看着三支淬了毒的铁箭噗噗钻进金仙子身子。

    大庭广众之下,有人暗箭伤人,街上有目者共睹。无论男女,都吓得惊叫起来,四散跑远。

    防隅巡警没想到出了当街行凶的事,一时摸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动手,虽是口头喝骂:“哪里的贼人?竟敢当街杀人,出来受死。”却乱无目的。

    仲简厉声喝道:“贼人在桧树上,你们围住桧树,不准走脱一人。”

    防隅巡警虽不知他是谁,被他声音气势所摄,身不由己,照着他的指示赶到屋后。灰衣人早夺门而逃,巡警们正要去追,被仲简叫住。

    须臾,一个后背佝偻,脸上闪着疯狂笑容的褐衣人从树上跳下来,手拿弩机,猖狂大叫:“我是城阳郡王府的人,谁敢拿我?”

    防隅巡警看到他手里的弩机,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好在摇晃之间,众人已经看清,弩机上空空如也,并未张弦。

    为首的巡警摇着头,甩着腰间铁链一边心上前,一边跟他笑分散他注意:“兄弟,你不是郡王府的人还好,你要真是郡王府的,这罪过可大过天去了。”

    那仆人也奇怪得紧,口头虽然狂妄,手上却束手就擒,并不反抗。防隅巡警很顺利就把人绑了。

    这一场变生突然,猝不及防。世子张大嘴巴,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还在苦苦思索,那连弩是自己心收藏的私人珍玩,如何被这厮仆偷拿了出来?

    灰衣人见势不妙,这时候也顾不得尊卑,拉着他,转身落荒而逃。

    恒娘整个人扑到金仙子身边,拼命抑制住胸口中蓬勃欲发的哭泣声,哽着嗓子道:“仲秀才,请带我们下去,我去找大夫替她瞧看。”

    仲简垂眸看着金仙子,三支铁箭穿过胸膛,涌出来的血都呈黑色,黯然摇头。

    金仙子嘴角溢出一股股鲜血,脸上却忽然焕发出惊人的神采,瞧着恒娘,聚集起身体里最后的力气,问道:“薛恒娘,你曾经问过我的问题,还记得吗?”

    问题?什么问题?恒娘满脑袋里都是她的伤,都是她替自己挡下的三支铁箭,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曾经问过什么,只能呆呆看着她。

    “很遗憾,行院之中,并无什么不伤女体的堕胎绝产法子。”

    金仙子声音轻松惬意,倒似平日里,难得的闲暇时光,坐在窗前,与姐妹聊天,“倒是有些伤天害理的法子,这却不能告诉你。”

    恒娘眼泪滚滚落下,止不住笑,声音却哽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

    金仙子神情严肃起来:“可我真有个靠谱的绝产法子,不过不是女子使用,是用在男子身上。你记好。”

    她喘口气,觉得体内力气慢慢流失,深怕再也不完,加快语速:“日常烹饪时,在麻油中掺入棉籽油,混合使用。男子久食,生育渐失,可保女子不孕。”

    她嘴角开始涌出黑血,恒娘顾不得许多,伸手想要替她揩拭,却越擦越多,直到捂都捂不住。

    金仙子推开恒娘的手,断续道:“只要男子持续食用,女子便极难受孕。这是我所知的,唯一一个不伤人,且可断产的法子。”

    自觉眼皮逐渐沉重,强行支撑着,看着恒娘近在咫尺的脸渐渐变成两三个,如沉入水里一样模糊,嘴角浮起微笑,轻声道:“薛恒娘,你这个胆鬼。你敢不敢,让天下的娘子们知晓这样的绝产之法?你可知道,这是……”

    恒娘满脸都是泪,跪在瓦片上,不顾膝盖火烧般的疼痛,凑上去听她在嘀咕什么,只听到最后一句话:“是要惹来大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