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拍马屁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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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警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辆平板车, 来到恒娘身边,客客气气道:“薛主编,人已经死了。你抱着也没意义, 还是赶紧地送去京兆府, 让衙门勘验清楚,也好替她主持公道。”

    恒娘抬起通红眼睛,却是朝仲简话:“仲秀才,麻烦你替我租一辆马车来, 要最漂亮的车,选最高大最好看的马儿。”

    巡警嘀咕了一声,“人都死了,要这样虚头做什么?”

    却也没拦着, 只是表示,马车上需得有他们的人在旁看守, 以防有人在尸体上动手脚。恒娘默默点头。

    仲简很快租了车回来, 恒娘抱着金仙子, 也不用人换手,自己费力地挪上车, 盘腿坐在地上。金仙子横卧在她膝盖上, 眉目安详。

    仲简动动嘴,本想告诉她,她如今身份不同, 只怕京兆府不会允她出现在公堂之上。

    按制, 案件牵连妇女的, 于传唤之时便需将其除名, 勿勾到案。

    若有妇人不待传唤,自行到衙门来, 也不许其上堂。除非涉及奸情或是特别大案,可唤到一次。

    偶有妇人做原告的案子,那也是家里实在没有男丁的情况,否则官府也是不受理的,以免有损夫家家声。

    更遑论如今她只是做个见证?

    然而看着恒娘低着头,固执地抱着金仙子,如同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劝的话尽数消失。

    等恒娘与两个巡警在车内安顿好,仲简默默放下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金仙子,眼中闪过一抹刺痛。

    他原本能够救下她的。

    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他可以以身为剑撞过去,将金仙子撞飞。

    若是考虑到金仙子体弱乏力,还有更保险的做法,便是伸手搂住金仙子,带她躲开。

    但他迟疑了。不上是因为她娼妓的身份,还是头脑中如同生铁一般不可动摇的男女授受不亲的信念,他终究是犹豫了。

    就这样一念之差,金仙子没有躲过暗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反复问自己:“为什么,终究不能把所有的人,首先当成是人?”

    等他们押着那褐衣仆人,跟着恒娘的马车,一路快步到了京兆府时,陈恒早已接到消息,穿了齐整官服,亲自与巡警铺交割。

    见到恒娘时,陈恒也不禁一阵慨叹。当日在胡祭酒的书房初见,只以为这个清婉秀丽的女子是寻常侍女。

    哪里想到,此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交道,竟是亲眼见到她一路如腾云,直升九霄。

    在公堂门口阻了她进去,委婉劝解:“薛主编,公堂乃刑杀不祥之地,贵人不宜轻入。再,如今第一要务,乃是尽快让仵作查清死者死因,凶器形状来源。你进去了,也并不能帮什么忙。”

    他这头话音刚落,大门口有人进来,递了一张帖子与他,躬身道:“大尹,的奉东宫之命,特来接薛良媛回去。”

    恒娘呆呆看着仵作接过金仙子尸首,扛着往后头一边低矮房子走去。

    仲简在她身侧,低声道:“你放心,我职责所在,又是亲身见证,必然要在这里候着。金仙子的身后事,我会看着,不会让人随意轻辱。”

    恒娘这才点点头,轻飘飘跟着那递拜帖的人出了京兆府大门,看到一辆四匹马儿拉着的马车,车身简素,并无什么装饰,形体却宽大。

    她没见过这辆车,正皱眉怀疑,见到车窗帘幕轻轻掀开,一张牡丹样雍容的脸蛋微带笑容,朝自己轻轻颔首致意。

    盛明萱。

    ——

    车轮骨碌碌转动,车身外喧喧嚷嚷,人生鼎沸。

    车内没有熏香,只有窗外吹进的淡淡尘土味道。

    盛明萱的声音如春日晚风,轻柔悦耳:“王良媛今日满月,我去探视她母子。正好碰上巡警铺的人径直寻来东宫,了你的事情。太子殿下今日去了城外主持祭祀太一天神,不在东宫。

    王良媛听你差点被人所害,急得不行,当时就想亲自去探你。

    我想着,她是刚出月子的人,如今外头如此天冷,她这一来一去,若是惊了风,受了寒,你心里只怕也要过意不去。

    我正好有空,就替她揽下这桩事。又想着,以你的性子,怕是非要去一趟京兆府才甘心,这就直接来了京兆府接你,总算我运气好,当真碰上你。”

    几句话将前因交代了,又语含担心:“你可有受伤?或是受惊?唉,没想到那歹徒这般凶狠,连东宫的人都敢痛下杀手。王良媛听得脸色都吓白了。”

    恒娘摇摇头,不吱声。

    盛明萱迟疑了一下,低声问她:“周婆言这回报道城阳郡王世子的丑行,可是事先得了太子授意?”

    恒娘一怔,抬头看着她,不明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盛明萱挪了挪位置,紧紧挨着她,细细与她解释了城阳郡王一脉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那些暗藏着刀光剑影的话语落入恒娘耳中,她原本沉浸在伤痛中的心思忽然浮出水面,一些原本含混不解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变得分明。

    城阳郡王为什么亲自登门拜谢,谦虚客气得不像话;

    他儿子又为什么恨透了她,以至于不顾一切地想要她的命。

    退也好,进也好,其实他们眼中看到的,哪里是她?而是她背后的太子。

    正如她看这件事的样子,是一个男人残忍地害死了另一些无辜的女人。然而在郡王、世子、太子,甚至盛明萱眼里,事情显然是另一个样子。

    盛明萱解释完,见恒娘低垂着头,仍旧不话,也不知道她听明白没有。

    宫廷之内,风波诡谲,她一个平民女子,听不懂,被吓坏,都有可能。

    正拿不准要不要再一遍,就听恒娘答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贵人们的交道,可真是别致。”

    盛明萱皱皱眉。恒娘不肯正面回答,难道是防着她,怕她背后告密,不利于太子?

    捏紧帕子,款款解释:“恒娘,咱们十分有缘。几次见面,我很爱你的诚实大方,并不像别的市井女子,要不就扭捏作态,要不就粗鲁愚蛮。

    没想到你竟入了东宫,这可是意外之喜。我也不瞒你,圣人已经透了话给家母,我日后的归宿,多半与你落在一处。正该彼此坦诚,携手扶持,不妒不嫉,做好分内之事,为天下女子垂范。”

    恒娘仍旧不回答她此前的话,反而真心实意地感叹:“盛娘子,你真厉害,能将城阳郡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分析得这么透彻,见识不比男子短少。”

    厉害?盛明萱微微一怔。

    城阳郡王世子向来以谦谦君子,温良如玉著称,太子也与他表面交好,日常逢节吊庆,东宫与郡王府也比其他人走动得更亲密。

    朝中众臣被表象所惑,大有人认为二人兄友弟恭,堪为今日之花萼相辉。

    就连她父亲盛副使,也持此论。反倒是待字闺中的她,悄悄劝谏父亲不要与郡王府交往过密。恒娘夸她厉害,她心中实是觉得,自己是当得起这两个字的。

    然而,女子岂能恃才自傲?

    她心中的骄傲与不安同时撕扯,使她既不能安然答一句:“多谢夸奖。”

    又不能发自真心地谦谢:“我哪有什么见识?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许是恒娘话的真诚感染了她,又或是恒娘言语里的不尽之意太过明显,她这么一个向来擅长理,八面玲珑的人,竟然被恒娘这句简单的夸奖话儿弄得语结,不知如何接话。

    心中不禁怀疑:难道这薛恒娘竟是猪吃老虎,故意装傻,顾左右而言他?

    谁知薛恒娘接下来的话比方才还要肉麻:“上次听常山长家的娘子称赞你,我还十分不乐意。但后来细细想来,却觉得你的很有道理,实在是如长姐一样,温柔亲切,又教导有方。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听不出好歹来,才一时意气。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她话得越真诚,盛明萱心里的警讯越发大作。微微拉开与她的距离,心看着她,十分谨慎地回答:“你过奖了。”

    其实很想问一句:你到底想什么?

    恒娘一直沉着的脸色也微微漾开,浮出温婉的笑容:“盛娘子曾经建议,周婆言最好帮助女子学习些中馈之道,理家之术,我出身门户,没见识过这些事情,心里大不以为然。

    如今蒙了天恩,也要成为那等贵人,这才发现,盛娘子的话果然在理。

    这些事情,我竟是一概不知,现在要从头学起,却一头雾水,抓不着重点。若是有人能手把手地教教我,带带我,我心里可是感激不尽的。”

    抬起头,情真意切地看着盛明萱:“盛娘子,不如周婆言出一份副刊,就照你的内容,好好地经营一番?你大户人家,高门深院的主妇姐们,可肯大把地花钱订阅?”

    抿嘴一笑,似是有些害羞:“我是商户出身,眼里见不得钱,这你是知道的。周婆言办了这些时日,虽有些名望,钱却赚得不多。若是出了副刊,能多赚些钱财,我就算将来入了东宫,也不愁我娘身边没有傍身的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