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背上一口黑锅
雷树生脸上的神情渐渐由目瞪口呆变得同情凝重。
他深深皱眉。
看来还是得要跟学校提一提啊!
一个好苗子学生,连饭都吃不饱,却还紧巴巴凑齐学费硬要回来读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渴学精神?一种什么样的坚韧品质?
不行!
他这个做班主任的绝不能允许好苗子夏篱同学饿着学习、饿着考试!
他一定要做点什么。
雷树生目光里顿时闪动起一股坚定的信念,充满怜爱地看夏篱一眼,转身出去,径直走向校长办公室。
课桌后的夏篱认真看着草稿纸上的算法:“喔……果然是这题。”
她弄清楚了自己错在哪一个步骤,慢吞吞合上草稿,收拾书包准备回去。
“嗝。”
夏篱一个没忍住,赶紧捂住嘴。
今天的考试她吸取了之前考试饿得心慌发蒙的教训,考试之前准备了好几大袋肉松面包杏仁桃酥这样的高能量零食,一个不心吃多了。
到现在都有点胀。
揉揉肚子,她背上书包赶紧走出教室。
江承了,从今天开始他学着在家下厨,让她一回去就有热饭热菜可以吃。
问他要做什么菜,男人还神神秘秘的,不肯讲。
夏篱其实有点期待,也挺好奇。
她并不讨厌在一天的疲惫学习过后回去做饭,因为烹饪对于她来得心应手、充满乐趣,更多是一种放空大脑的解压放松。
但是想到有人愿意做好饭菜在家等着自己,这种感觉也…不错。
夏篱边围好围巾边往外走,没注意视线周遭,走廊里,跟一个人影擦肩而过。
“啊呀!”只听一声娇呼。
夏篱停住脚步,转过头去。
两步开外的地方,章晓雅站在那里,重重蹙紧眉头,一脸极其不悦的神情。
要不是夏篱确定自己没有撞到她,只是擦身而过,她看对方这副脸色还真要误会自己把她给撞得伤到哪里了。
见她没事,夏篱收回目光,面色平静如常,很快转身继续走远了。
反倒是章晓雅,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她刚刚被姑姑叫去办公室里。
本来还以为是这次英语考试她考得不错,姑姑会好好表扬自己,顺道再跟之前一样,提前把卷子上值得注意的题目给她开灶讲解一下。
没想到,她一过去就看见姑姑的脸色不太好。
然后拿出卷子把她给了一顿。
章晓雅看见自己考了八十八分,心里十分委屈。
这个分数放在她们学校里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她才从市里回来不久,一回来马不停蹄就参加考试,她都没喊累呢,坚持考完了,姑姑却这么严厉。
她忍不住撅起嘴,很不高兴。
章红雁耐着火气给她讲错题,见她这模样,知道她是听不进去了,无奈叹口气。
钢笔在试卷上敲了敲。
“你觉得你已经考得很好了,是不是?”
章晓雅站在那里不作声。
“你知道我粗略把卷子改出来,你们一班的最高分是多少吗?”
章晓雅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这话的意思是班上有人考得比自己还要好?
章红雁抽出一张试卷,扔在她面前。
章晓雅看这试卷,第一眼反应是上头的字迹跟自己的很像。
乡镇里的学生普遍英语基础都不好,能把英文字写得比较耐看的是少数。
她刻意练过很久,才形成现在比较清秀好看的字体。
而这卷子上的字迹,也非常清秀,甚至细看起来要比自己的更流畅优美。
章晓雅赶紧拿在手里翻到前头一看,失声道:“九十六?”
怎么可能呢?
她才出去短短一个月,班上就有人进步这么大?
都快接近满分了!
“夏篱……”
章晓雅记起来,姓夏的女生,是那个回来复学的插班生。
章红雁看侄女脸上惊讶失神,这才开口:
“你以为自己不错了,但碰到真正厉害的,你那点分数还够看吗?”
“她是……她明明之前是辍过学的,她怎么会考这么好?”
章晓雅把卷子反复拿在手里看,真的无法接受。
恍然间,她瞥见那两道有语法陷阱的选择题,马上不敢相信地睁大眼!
“姑姑你看!她卷子上这两题本来也选错了,而且跟我一样修改过!”
“这么多题,她其它地方都没动,修改的地方跟我一模一样,怎么会这么巧?”
章红雁严厉道:“不管巧不巧,即使不算这两题的分,人家也考得比你高,这是事实。”
“你,这一个月你去市里都培训了些什么?市高的老师手把手培训,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学完回来不进反退?”
章晓雅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见姑姑这样严肃地训责自己,她心里更难受了,肩膀都垂下来。
章红雁就是为了敲她,激起这个性格娇气的侄女的危机感。
见她真的委屈了,这才缓下脸色,拍拍她的肩膀。
“行了,别垮着脸,只是一次测验,分数也没那么重要。”
“有姑姑在这里亲自带你,你要是肯沉下心学,还怕比不过别人吗?”
章晓雅咬着唇,看着那近乎完美的九十六分的试卷,心里非常不舒服:
“可是,我之前一直都考英语第一的……”
章红雁淡淡:“高考里的第一才是真正的第一。”
“好了,你先去吃饭,把错题带回去好好看看,还有晓雅,你那个作文,真要好好下苦功夫提高了。”
章晓雅收起卷子,眼眶有点湿红,没话。
章红雁目光也看向夏篱的那份试卷。
神情不明地开口:
“有的人虽然考得好,但耍聪明是不可取的。这学生估计是注意到我当时给你指出那两题的错误了,她本来也选错,后面才改掉。”
“投机取巧的人走不远。”
“晓雅,这种坏习惯你可千万别跟她学,知道吗?”
其实章红雁心里还有一丝怀疑,这个叫夏篱的学生是不是偷偷翻了笔记,才考得这么好。
毕竟考试时大家都高度专注,这两道题很难,除了章晓雅和她之外,全班都选错了。
她能左顾右盼,分心留意到自己提点章晓雅的动作,就明她不够专心,兴许还悄悄着别的什么主意。
但当着章晓雅的面,自己也不好多。
权当是给晓雅找了个竞争对手,激一激她的好胜心吧。
.
章晓雅的确是受了挫。
整个晚自习都闷闷不乐的。
孙薇给她传纸条:“你怎么了?”
章晓雅低着略显娇秀的脸,吸了吸鼻子,一笔一划回复:“没考好……英语只考了88分,我姑姑骂我了。”
“啊,这么高都骂你?你姑就是对你太严厉了!我要能考这分数,我做梦都能笑醒!”
章晓雅展开纸条,犹豫了下。
还是慢慢写着:“班上有人考96分。”
“其实她考这么好,我真的没什么,我姑还让我多跟她学习呢。”
“但是……让我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的地方是。”
“那个夏篱,她应该是偷看到我的试卷了,就把做错的题改正了过来,卷子上的痕迹跟我的一模一样。”
“虽然她比我分数高是没错,可是她这种做法得来的高分,让我觉得有点不公平。”
“你想想,要是这是高考,她偷看别人试卷改了两题,多得了四分,那不定就能甩开好多人。”
“我姑姑也她投机取巧。”
“这应该算是作弊吧……”
……
不知不觉背上一口黑锅的夏篱浑然无觉,趁天彻底黑下来前回到村里。
还没走近自家门,听见那边传来吵闹的声响。
她一愣,加快脚步赶回去。
“俺不管!你收了俺的钱卖给俺假人参,俺不来找你扯皮活该俺吃哑巴亏?”
“大家伙都给评评理哈!”
扯着嗓子喊的人是个老头,夏篱并不认识,只认出也是村里的。
而江承站在门前,峻冷面孔隐在黑暗里,看不出情绪。
他旁边正是张老汉,捏着烟杆子,褶皱巴巴的脸上难得露出那种极度不屑的生动神情,狠狠眯起眼睛,冲对方呸了一口!
“你个老皮眼子你瞎咧咧!脸都不要了!”
“山参卖给你一个多月,你早拿去泡酒喝了!以为俺不晓得?现在为了贪两个钱,跑来跟人家后生胡掰扯,呸!真是烂皮眼!”
那老头跳起来,跟张老汉对线:“干恁老母!你才烂皮眼!”
“俺婆娘就是嚼了那个假人参,现在倒在地下站都站不稳!俺不管!反正是你俩搭伙卖给俺的,你不赔俺人参钱,俺今日就不走咧!”
两个老头子对线,语速快得吓人。
夏篱听了几句就明白过来。
江承一直从山里挖点野山参什么的,托在张老汉手里卖。
张老汉认识的人多,乐于做这事,这两个月帮着他卖了不少山里货。
都是卖给邻里乡亲或者亲戚之类的,肯定不会抬啥价,赚点钱而已。
没想到今天,有个村西头那边的邹老头子忽然跑过来找张老汉,讲他屋里婆娘宰了鸡,想用这野参给孙子炖鸡汤喝。
自己随口在人参上咬了两口,尝尝味儿。
然后就一个蹶子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邹老头哭爹喊娘,带着人立刻跑去找张老汉要法。
张老汉就来夏篱这边找江承,让他把最近挖的野山参拿出来,给周围的乡亲瞧瞧。
这玩意儿也不是啥名贵品种,都是山里挖的,也没啥大赚头,至于特地费那功夫弄假的给他?
张老汉喷邹老头:“恁失心疯!”
邹老头骂张老汉:“恁老不死!”
他们嘴仗了老半天,江承手里攥着根须还带着泥的野山参,站在门檐下,紧抿薄唇,一直没话。
直到看见夏篱回来了,他才投来略显紧张的视线。
有点着急地低沉跟她解释:“梨子,我没骗人!我卖的东西都是亲手挖的!”
夏篱看看他:“我知道的。”
张老汉见到她,继续气哄哄地朝邹老头喷:“真是不要脸皮,碰瓷碰到人家后生娃屋门口来了,你趁早快滚回去瞧瞧你屋老婆娘吧!”
越有人跟他吵邹老头就越激动,蹦起来:
“恁个老东西,恁不向着俺,恁向着这蹲号子出来的混后生!鼠蛇一窝窝你是!敢骗俺的钱?俺迟早要寻人把他赶了!”
他激动指着江承:“啥外头来的混人都往咱村里放!你们没听到镇上那些抢劫的就是外头来的!”
“俺看这混贼后生,他坑俺的钱,绝对不是啥好人!”
旁边一众乡亲往男人身上投来不明的目光,不时交头接耳。
议论的话语中总归不大友善,甚至有更难听的。
夏篱深深拧住双眉。
张老汉还要跟他对喷,她拦下来。
眸光冷然问邹老头:“你婶子嚼了两口人参就倒下了,你咋不送去卫生站?真把人拖出事了怎么办?”
邹老头:“俺先来找他算账!赔了俺的钱,再送去瞧大夫!”
“口无凭,你想碰瓷也没有这么个碰法,你真有本事,咱把派出所的叫来,好好查验一下。”
邹老头当然不干,狠狠一挥手,瞪住她:“你个女娃你瞎掺和啥你?”
江承身姿一动,他黑沉着脸,马上要把夏篱扯到自己身后。
夏篱眼神安抚他,微微摇头。
面不改色继续对邹老头道:
“那这样,在场的各位正好做个见证,我请村里的杨大夫一起去看看婶子究竟是什么毛病。”
“要是能证明假人参是江承卖出去的,我们赔三倍的钱,还负担婶子的医药费。要是其他的毛病,那邹老叔赔我们三倍的钱,我们交给村委会里给大伙置办公贺。”
每当过年的时候,村委会会给各家各户发放一点米面糖糕之类的喜庆一下,在他们这里叫做发公贺。
周围的人一听,哪有不乐意的,都叫起好。
夏篱悄冷一笑,也不管邹老汉愿不愿意,带着乡亲们一起去请了村里的行脚大夫,直奔邹家。
江承走出几步,不知为何并没有跟上去。
怔怔望着她的身影走远,冷峻面孔半笼在沉寒夜色中,阴晴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