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虾油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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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天府衙内,顾希言听到韩沐传来的消息,眉头紧皱,一旁的推官江文仲沉吟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沈掌柜去谢通政府上做什么?要知道张侍郎去世那天,可是与谢通政、蒋御史一起去明月茶坊喝过茶的。”

    顾希言眼神冷冽,沉默片刻问:“谢通政和蒋御史府上,你应该早就去过了吧,可有什么消息?”

    “下官前日去过了。”江文仲随即道:“据谢通政、蒋御史所言,他们皆是做京官时与张侍郎相识的,后来三人相继致仕回到原籍金陵,因是同乡偶有往来。张侍郎去世那日,是他主动相邀二人去明月茶坊饮茶,三人不过谈了一些昔日京城中之事,坐了半个时辰也就散了。张侍郎看上去心情不错,和往日相见并没有什么区别。”

    江文仲有些犹疑地出自己的看法:“在下官看来,谢通政、蒋御史的话并无疑点。更何况,他们和张侍郎饮的是同样的茶,若是茶叶茶水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谢通政和蒋御史至今安然无恙?”

    顾希言不语,修长的手指轻扣光滑的檀木书案,江文仲虽与顾希言共事不久,却也知道他思索疑难问题时有这个癖好,所以也沉默下来,不敢断他的思路。

    不知过了多久,顾希言忽然从椅子上起身,嘱咐江文仲道:“你再找仵作细细核问一下张侍郎的尸体情况,我有事出去一下。”言毕匆匆离去。

    顾希言抵达西关南街东面谢通政宅院附近时,天已向晚,他发现有一人同样很好奇地在一旁等待——韩沐。

    “伯约也来了。”韩沐也发现了他,有些兴奋地压低声音招呼。

    顾希言眉头微皱,将韩沐拉到东面一个更隐蔽的巷子,低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好奇呀。”韩沐道:“我看沈掌柜进去得有一个多时辰了吧,还没有出来。伯约不也好奇,所以来了吗?”

    顾希言沉默下来,与韩沐一起等待,眼看天色越来越黑,街旁的店铺已经亮起的盏盏灯火。

    韩沐等得有些不耐烦,出声道:“我看沈掌柜这个人也真够奇怪。坊间皆传她长袖善舞,广于交际,与金陵一众达官显贵关系甚好。可是应天府的线人这几天监视下来,她从早到晚几乎都呆在醉仙楼里,只是每日辰时一刻出门,领着店中厨役去三山街一带采买食材,巳时初便返回。我刚要断定沈掌柜是个正派乏味之人,可她偏偏这时候又不避嫌去了谢通政府上,这么晚还不出来。”

    顾希言并不答话,过了片刻忽然道:“季安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就可以。”

    韩沐有些不甘:“一起等吧,反正也等这么久了,不在乎这一会儿。”

    顾希言的眼风冷冷地扫过去:“季安是嫌人还不够多,还不够兴师动众吗?”

    韩沐与顾希言相处日久,知道他这样眼神是即将发怒的前兆,顾希言为人一向冷静自持,可一旦生气,那后果可是相当严重。韩沐见识过一次,绝对不想再见第二次。忙道:“那伯约心一点,我先走了。”

    韩沐离开后,顾希言从巷子里走出又等了一会儿。深秋的傍晚已经颇有寒意,他只穿了一件玄色夹袍,只觉得周身皆是冷的,手脚也慢慢地麻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发现一道熟悉的苗条身影从谢通政宅院东门走出。

    因天色已晚,沈琼英走得很匆忙,西关南街是大路,时有马车经过,有一辆朱轮锦盖马车一直跟在她身后,忽然间马蹄急踏,鼻中出一个响啼,发出悠长的嘶鸣,竟是急急地向沈琼英撞了上去。

    沈琼英尚未回过神来,亦来不及闪躲,蓦然间一个有力臂膀将她拉开,因那拉扯的力量过大,她竟是倒在那人怀中。

    他的襟怀中萦绕着冷冽的松木香,是这样温暖又熟悉,沈琼英一阵愣怔,她知道他是谁,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个味道。

    十一年前,沈琼英十六岁,顾希言十八岁。

    自从顾希言上次轻薄自己后,沈琼英便一直躲着他,尽管顾希言也找过自己好几次,她都托病不见。

    这天午后睡起,母亲谢鸾来探望她,闲话一阵后,谢鸾略带遗憾地:“你顾哥哥可能在咱家呆不长了。”

    “为什么?”沈琼英脱口问道。

    谢鸾叹道:“顾家大哥儿明年开春要进京参加会试,你谢姨的意思是,今秋早早进京寻觅一所房舍安顿下来,好让大哥儿安心准备考试。这不他们这段日子正忙着雇马车,收拾行李呢。”

    沈琼英听到进京两个字,只觉的脑中哄得一声响,母亲再些什么,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谢鸾看见女儿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笑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们最近闹了什么别扭,都好大年纪了,还是好一阵歹一阵跟个孩子似的。横竖顾家大哥儿都要走了,你总得跟人家道别不是,便是有什么别扭,开了也就罢了。”

    沈琼英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谁闹别扭了,是他最近功课忙嘛,我改天再去跟他道别好了。”

    谢鸾摇摇头,女儿大了心思多,她也不便多管了。

    谢鸾走后,沈琼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以为顾希言和弟沈均益一样,会一直陪着她,可是他竟要走了,而且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有些后悔自己这段时间一直避而不见顾希言了。

    她要和顾希言分离多长时间?掐指算了算,起码要多半年,她无法想象这段时间没有顾希言她会怎样。听过北京天气干燥寒冷,不知他能不能呆的惯,也不知他能不能习惯北地的饮食。

    想到这里,沈琼英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索性下厨为顾希言准备路菜。

    板鸭、鱼鮓、茭白鮓、酱瓜、金陵大头菜、牛首豆腐干,这些路菜都是现成的,沈琼英还想做一道虾油笋干。

    沈琼英下厨取新鲜虾子数斤,剥出虾肉,只留下虾头和虾壳。菜籽油烧至三成热,放入葱、姜、香叶、八角、花椒、茴香煸炒炒,炒至焦黄后,放入虾头和虾壳,因秋天的虾头中有丰富的虾膏,不会儿功夫,油就变成了深红色。这时去滤勺滤出虾头虾壳,虾油便做好了。

    由于烹饪得法,沈琼英做出的虾油红亮亮的,清而不浊,质地浓稠,闻起来又鲜又香。火加热后放入笋干慢慢煸炒,虾子的鲜香很快填满了整个厨房。

    待到笋干被虾油浸透,变得油润异常的时候,沈琼英将笋干盛出,密封到瓷罐里,这道路菜便做成了。

    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笋干,吃起来又脆又韧特别有嚼劲儿,由于充分吸收了虾油的鲜香,口感甘美异常,用来送粥下饭都很相宜。

    沈琼英带着丫鬟们捧着好几坛路菜来到顾希言房中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要带走的书籍,见到沈琼英来,真是又惊又喜:“英英来了,我还以为你从此都不理我了呢。”

    沈琼英看着一旁偷偷笑的下人们,脸不争气地又红了起来,低低斥道:“你们笑什么笑,还不赶紧把坛子放下呢。”

    下人们放好路菜,一会儿功夫便知趣地走得干干净净。房中便只剩下顾希言和沈琼英两个人。顾希言仔细观察沈琼英的脸色,心翼翼问道:“英英,你不生我的气了?那天是我不好,我不该......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

    一开始,沈琼英确实只把顾希言当自家兄弟看待,可随着他们年纪渐长,沈琼英又觉得他似乎与弟弟沈均益有所不同,她更依恋他,见到他便觉得欢喜,想到分别就觉得不舍,只是还有些懵懵懂懂。可自从那次他做出出格的事之后,沈琼英慌乱迷茫之余,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她对顾希言的感情,除了包含自一同长大的亲情外,更多的竟然是男女相恋之情。

    对于这样的自己,沈琼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和不适应,她自此有了寄托,也有了软肋,所以她这些天一直在回避。

    想到这里,沈琼英也不扭捏了,索性坦然道:“顾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顾希言眼睛一亮,忙问:“英英,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神色中带了几分郑重:“我喜欢你,不是兄妹那种喜欢,是爱慕,你知道吗?”

    顾希言见沈琼英只是怔怔地不话,不禁又有几分着急,他的嗓音竟然有点发颤:“英英,你是怎么想的?”

    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顾希言也有这样着急的时候,沈琼英内心甜蜜之余也有几分窃喜,她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向前靠近,轻轻抱住了他。

    顾希言愣了一下,多日的彷徨终于落地,欣喜淹没了他,他随即紧紧回抱她,抱得那样紧,以至于到最后沈琼英轻声提醒道:“顾哥哥,你抱得我疼了。”

    这次轮到顾希言脸红了,他慌忙放开沈琼英,刚要再解释两句,却看见她对着他扑哧一笑。

    他不知怎么也被感染,也跟着微笑起来,他忽然俯身亲吻她,极尽温柔的一个吻,少了几分欲望,多了几分抚慰的意味。他依稀听到她的心跳声,热烈的、缠绵的、甜蜜的,一点一点撞进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