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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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给我的?”

    严紫凝看着盒子里的翡翠簪子, 又惊又喜。

    林司炎和桑柔这晚从府外回来,给严紫凝带了叨扰严府多日的礼物,林司炎道:“嗯, 严姐生得美,平日里扮素了些,配这个簪子正好,这里还有赠与严大人和严夫人的礼物,现在天色已晚, 本侯扰不便, 还请严姐代为转赠。”

    严紫凝毕竟是个爱美的姑娘,看到这样名贵的礼物, 惊喜之余想起了严夫人的教导,将盒子递了回去。

    “谢谢林侯, 可是这簪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严姐, 不过是个簪子, 不必这样推脱, 你当得的。”

    次日一大早,严夫人带着严紫凝和早膳丫鬟们一道, 来找林司炎请安。

    林司炎笑,“严夫人实早。”

    “林侯, 您昨晚赠的礼物实在贵重,严大人斥责了妾身和紫凝好一会儿,这礼物,实在是收不得的。”严夫人纵然这样婉拒, 眉眼却含着笑。

    “严夫人, 本侯这些年随着陛下, 见过的官员无数,可是此番来南安,严大人的风骨,本侯实在是敬佩,按年岁,严大人和本侯已故的父亲相当,晚辈叨扰贵府一个月有余,赠些力所能及的礼物,实在是早该应当的,况且……”林司炎瞧了一眼严紫凝,轻笑道,“严姐端庄美好,本侯见佳人平日扮素净,赠些钗环,还请严夫人不要怪罪本侯唐突才好。”

    “哪会哪会,林侯您虽年轻,但已是人中龙凤,女受您赠礼,是紫凝的福气,”严夫人转头拉了严紫凝过来,“紫凝,快来再谢林侯。”

    严紫凝盈盈拜了。

    严夫人喜上眉梢,探问:“林侯,这话来唐突,是妾身的一己之私。”

    “严夫人直无妨。”

    桑柔低着头乖巧婢女模样,心里却比林司炎还激动,悄悄戳了戳他。

    林司炎顾着场面,没能转头敲她一颗栗子。

    “林侯,这话上次向七姑娘也是探过的,七姑娘念主,未曾多,”严夫人舔舔嘴唇,笑问,“请问林侯可婚配否?妾身知道这么问有些冒犯……”

    “不曾,”林司炎微笑,满身儒雅,玉树临风,“本侯未有正妻,家中仅有一姨娘。”

    这样透彻的交底,放在西京不算什么,可在康阳,可以就是明示了。

    严夫人的快乐,连站在门外的桓安都能感受到。

    “林侯,女今年十七,相貌才情也是有些的,不知林侯对女是否……”

    “娘!”

    严紫凝被严夫人日日借着忠勤侯抗灾辛苦,是南安的英雄,需要多伺候陪伴为由,让她日日来陪林司炎他们吃晚饭。没想到,居然……一时间严紫凝的脸涨得通红,满脸拒绝。

    “大人话,孩子不要插嘴!”

    桑柔见状,悄悄叹了口气。

    林司炎没有这样的同情心,继续道:

    “本侯甚是欣赏严姐,只是不知道严夫人是否愿意……将严姐许配给本侯,作姨娘。”

    朝中无宰,当朝忠勤侯,官居侍中,已是位极人臣。南安府千金,身份也不能算低。

    虽不能很是门当户对,但仅仅作个姨娘,实在是在严夫人头上泼了盆冷水,一时间,她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尴尬,支支吾吾地开口,“这个,这个恐怕妾身要与严大人商量一番,才能给林侯答复。”

    另一边,严紫凝已经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了林司炎和桑柔,桑柔忙问:“哥不是好的,是正妻吗?”

    “用你这个没多少文化的脑瓜想一想,”林司炎补了之前的那颗栗子,敲在桑柔脑袋上,“放着西京那么多达官贵胄的千金不要,直接求娶他这一地方上的姑娘作正妻,严永年会信吗?”

    桑柔嘟嘟囔囔没法辩驳,“我就是觉得这样利用她,有些残忍。”

    林司炎笑笑,没跟她争辩。

    当天晚饭,严永年邀请了林司炎一起。

    开头还聊些正经事和风土趣闻,严永年当年也是一路解试、省试、殿试考进的官场,诗文才情斐然,和林司炎谈天地,后又几杯酒下肚,谈吐间愈发显出他的才气来。

    到最后,几乎老泪纵横。

    “下官的长子,当年尚武,去战靼沓,牺牲在了边境的风沙里。下官的二子,未及三岁便夭折。下官的三子,本要迎娶庹宗林学士的千金,唉,谁知庹姐竟那般不愿意嫁,宁可死在西京……”

    林司炎怕桑柔情绪不好,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没什么表情,低头垂目。

    “后来三子抑郁成疾,和一仙骨道人走了,如今下官家中,仅有一女。后继凋零,是下官的命啊。许是下官此生无福,如今年纪也大了,本想着见到陛下大胜靼沓的那一天告老还乡,也算是此生无憾,没想到又遇南安洪灾,百姓死伤无数,实在是下官无能,求林侯仁慈,此行回京,替下官带去请辞的奏疏吧。”

    “严大人实在不必,本侯南下以来,见严大人所作,皆为着南安百姓,陛下知悉了,也一定感佩严大人的功劳,朝廷不能少了严大人这样的忠臣啊。”

    着,林司炎敬了严永年一杯,桑柔忙给二位满上。

    林司炎又举起酒杯再敬,“今对令阃那些话,是本侯的不是,本侯正式向严大人请求与贵府千金严紫凝姐纳采问名,若八字相合,严大人也有意,本侯愿正式与严府行纳吉之礼,改日再自西京来南安亲迎,求娶严姐,不知严大人意下如何?”

    一场鸿门宴随着林司炎这番话,开始又进入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严永年推脱了几番、自惭形秽了几番,此事就算定了。

    “哥,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虚与委蛇。”桑柔笑眯眯地看他。

    林司炎喝了些薄酒,现下回到院子,散了七八,冷哼道:“又乱用词,现在知道你哥平日的不容易了吧?”

    “是挺辛苦,要绕好大一圈才能明白一两句的话。”

    严紫凝自那日起,就不再来见桑柔。

    随着纳采和问名的推进,严夫人对严紫凝的管束也少了。

    听桓安,严紫凝常常跑出府去,想来是去见饶博。

    十月二十一,宜祭祀、宜纳采、宜祈福,喜神位正南。

    严府阖府喜气洋洋,在正堂摆了纳吉宴,所有下人的席面摆在了堂下。

    因林司炎要求灾后低调,严府没有请外宾,仅邀请了媒人见证。

    林司炎这边无父母兄弟出席,便请了当地有名望的老人前来暂代。

    双方交换纳吉礼,宴席开始。待此宴结束,双方签定婚契,就算礼成。

    “林侯,下官敬您一杯。”

    严永年一身新衣,看着有些贵气,一改往日的拘束。

    林司炎得体回礼,笑道:“今日后,阖该改称岳父大人的,婿敬您。”

    “林侯客气,下官先干为敬。”

    桑柔见一旁坐着的严紫凝垂着眉眼,眼睛有些红肿,好似才哭过。

    林司炎没注意这个,又向严夫人和主桌上的所有人敬了酒,最后到严紫凝这里。

    “严姐。”

    严紫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是严夫人推她,轻声催促:“林侯喊你。”

    她这才起身,回敬了林司炎一杯。

    林司炎笑着,又向主桌敬了几圈酒。

    桓安进来了,向林司炎点点头,桑柔一看,场上突然渐渐鸦雀无声。

    堂上堂下,几十口人,此时趴倒在桌旁、地上,空气里原先因为低调也没有鼓乐声,此时连人声也无,更有些寂静的可怖。

    “桑柔,你带路。”

    林司炎再扫了一眼,确认所有人都昏死过去,破了沉默。

    桑柔点点头,三人来到了严夫人主屋门口。

    林司炎率先推门进去。

    那日桑柔来请严夫人去府衙号令闭城,因为有所思,没仔细看,后来她终于想起,那天严夫人慌张神色背后的屋内桌上,一大块红布之下,露出的几枚金锭。

    若揭开红布,恐怕是一桌的金山,起码有两三千黄金。

    严永年月俸五十两,就算他不吃不喝五十年,才能赚到那一桌的黄金。

    而且就从这样在屋内大摇大摆地数钱来看,这两三千两黄金,绝对不是严家唯一的财产。

    严永年和夫人的主屋装修很是素净,相较于他的官位,用清贫来形容都不为过。

    一眼望去,架子上摆放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瓷瓶,一张软塌,一张木圆桌,四个凳子,一架木雕床,一个洗漱的铜盆。

    再无其他。

    桓安将四处翻了翻,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藏金纳银的地方。

    那么大量的金银如果运出屋子,一定十分惹人注意。

    在此之前,林司炎帮桓安掩护,已经在府衙搜了个遍。

    桓安又跟踪了严永年几次,他除了去府衙就是回府,没有其他的外宅。

    这严府,也在桓安慢慢地摸索中,几乎搜了遍。

    除了这间空空荡荡的主屋。

    三人三双眼在屋里反复搜刮,没有找到一丝线索。

    就在大家觉得此行失败时,桑柔突然注意到铜盆架子压着的那块地砖,有些不平常。

    她蹲在那块地砖前摸了摸,好似有些松动痕迹,忙招呼林司炎过来看。

    林司炎没有一丝犹豫,令桓安将铜盆架子和砖块搬开。

    一个地下室入口,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

    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

    林司炎转头,“桓安你保护好桑柔在上面,我下去探一下。”

    “侯爷,这绝对不可,里面危险难测,属下绝对不能让您以身试险,属下下去。”

    着就吹了火折子,往下走去。

    没过多久,桓安的声音传上来。

    “侯爷!下面是一间密室,摆满了金银珠宝,属下数了,至少数十万有余。”

    “好,我也下来。”

    林司炎看了眼门口,计算迷药苏醒的时间还早,走了下去。桑柔也跟着他。

    密室内有令人作呕的闷热气味。

    在火折子的微弱光线下,一间和主卧差不多大的密室,五十两一块的金锭从墙脚堆起,通顶堆满,里外约三四层,布满了三面墙,还有大块的、可能来不及换成金锭的银子四处散落,一些奇珍珠宝和字画被随意堆在了正中间。

    此等场面,三人都是第一次见。俱是惊呆了。

    没人注意到,头顶入口的地砖,被缓缓地盖上了。

    严永年嗤笑一声,盖好地砖入口,起身,趴到床上,按动了床内一个隐蔽的机关。

    桓安最先注意到头顶的入口被盖上,大道“不好!”,飞到入口去推砖,怎么推都推不动,用了内力去砸,还是岿然不动。

    此时,密室内的暗门开始动了。

    唯一没有堆金银的那面墙,突然出现了一道入口,黑黢黢,不知通向何处。

    林司炎将三面金砖墙拆解了些下来,没有任何其他出路。

    此下无处可去,桓安和林司炎交换了眼神,自己率先开路。

    令人作呕的气息随着暗门的开启扑面而来。

    桓安往里走了两步,也差点吐了出来。

    桑柔心下警惕,拉住桓安,给两人递了掩面的帕子。

    桓安约走了五六米,带走的光线已有些远了,金银密室里有些暗下来,林司炎拉住桑柔的手,“只有一只火折,我们跟上桓安。”

    越往密道深处走去,作呕的气味越来越浓。

    桑柔终于忍不住,原地干呕起来。

    林司炎拍了拍她的背,让三人休息一会儿。

    此时大约才行了十米左右。

    “桑柔,你忍着些,等出去就好了。”

    林司炎也觉得实在难闻,皱着的眉就没有松过。

    她强撑着恶心,直起身子,点点头,出发了。

    再摸索了五十米左右,还是没有任何的东西。

    密道墙壁只是由简单的土砖砌成,看起来已有些年份。

    再往下行,不知走了多远,就在火折子都快要燃尽之时,突然桓安轻喝:“背后有人!”

    三人止住了步伐,都侧耳听着。

    火折子燃尽了。

    唯一的光明消失在未知的黑暗中,林司炎拉紧了桑柔的手。

    在作呕的空气中,艰难的呼吸声成了唯一确定的东西。

    林司炎镇定下来,“桓安,往前走。”

    桓安没有回应。

    “桓安?”林司炎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桑柔开始颤抖起来,握着林司炎的手更紧。

    “别怕,我担心桓安可能掉到什么别的密道里去了,他功夫足以自保,我们步走。”林司炎安慰她。

    “好。”桑柔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两人慢慢挪动着步子,原先桓安消失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可以掉下去的机关。

    林司炎的不安越来越浓。

    摸索着墙壁,再往前走了一会儿,仍没有任何尽头。

    突然,桑柔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她怕极了,马上拉紧林司炎往他那里靠。

    林司炎也感受到了,护住桑柔,对着那黑暗中的来物就是一掌。

    那东西避开了林司炎,对着桑柔和林司炎握住的手刺去,桑柔吃痛,松开了林司炎的。

    突然天旋地转。

    她被扯着头发,拖行了一段距离,又滚了好几圈,头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桑柔再醒来时,手里摸到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

    空气中的难闻气味又浓郁了好几倍,窒息得令人失去呼吸。

    她被撞得迷迷糊糊的意识恢复了些,视野里出现了微弱的光线。

    等她看清自己到底摸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呼吸和心跳骤停了。

    那是一具满身脓血的腐坏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