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三人回到西京时, 已是十一月下旬。
秦风因为在边关还有戍务,没有进京,直接西行了。白子夜因为要回锁金殿, 也和他一道。
林司炎亲自来城门口接的桑柔。
这日恰好十一月二十一日,是庹薇的忌日。
“哥,我可不可以,现在去看看庹薇。”
林司炎点点头,令桓安改道。
庹薇和那八个孩子的墓前, 远远就能看到摆满了各色的鲜花。
一旁有一个路走得磕磕绊绊、扎着揪揪的女孩跑着经过他们俩身边, 突然停下脚步。
她转头看林司炎两人空手而来,抬起头, 一张肉嘟嘟的脸看着他们。
她将手里两支向日葵分给林司炎一支,笑呵呵地:“你们也是来祭拜庹薇姐姐的吗?娘亲, 祭拜不可以空手哦,这个分给你们。”
桑柔蹲下身, 摸着她的脑袋, 接过向日葵, 笑道:“谢谢你。”
身后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走到女孩身旁, 对他们俩歉道:“女儿顽劣,没有冲撞二位吧?”
林司炎笑着摇摇头, “令嫒活泼可爱,还要多谢她赠与我二人的向日葵。”
“举手之劳,我们这女儿,不求她以后大富大贵, 只要如庹姐那般, 善良高洁, 足矣。”
年轻的丈夫与妻子低头看着女儿手舞足蹈的模样,眼里满是爱意。
“爹爹娘亲,我会的,我也喜欢庹薇姐姐。”
姑娘身高不足众人腰高,努力垫着脚,看着大人们,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
桑柔想到了那八个孩子的眼睛。
也曾如此这般,有希望地闪烁着。
国之希望,在幼分善明恶,在长行善避恶,在老传善厌恶,国将有本。
林司炎和桑柔祭拜完,回了侯府,下了马车,步行进门。
“你这次在南安阻止了瘟疫,又找出了严家的秘密,回头将你这个功报上去。”
桑柔摇摇头,满不在乎,“都算哥的就好啦,我无所谓的,要不是哥以身试法,献上美色,恐怕很难倒严永年这坏蛋呢。”
“又乱用词。”
林司炎没理会她的拒绝,笑着在她脑袋上敲了个栗子,转头看见她的婢女们冲了过来。
“姐!”
春桃秋月边跑边哭,抱住桑柔上下仔细看。
“姐你受伤了?伤在哪里?还疼吗?咱们现在叫个大夫吧?”
身后跟着的元生也满脸关切,还是规矩行礼,“姐姐。”
“我没事,”桑柔失笑地看着他们,见林司炎示意要走,便与他点点头,又转头回来安慰他们,“咱们先回去再。”
瞥了一眼,见朱玲珑带着两个仆人,远远站着,没有上前。
桑柔走到朱玲珑面前,乖巧见礼,“请朱姨娘好。”
朱玲珑有些局促,也回了礼,“姐,你回来了。”
“刚好此处见了姨娘,省得再叨扰。”
桑柔示意厮将她带回的东西拿来,递给朱玲珑的仆从。
“姨娘,这里有些骊郡的大米,请姨娘尝尝,我之前吃着感觉比西京的好吃,若是姨娘也这么觉得,我下次将如何采购的方法交予姨娘。还有这些个绸缎,是南安产的,成色我也不懂,倒是材质比较轻软,还请姨娘不要嫌弃。还有好些其他的特产,姨娘拆了便知。”
“姐,我……”朱姨娘听了她介绍,羞愧难当,一时语塞。
“知道朱姨娘要谢我,”桑柔笑眯眯地看她,“好的姨娘,我不客气的,我这一个月多在外,没吃好,想吃之前在朱姨娘处吃过的鱼汤,朱姨娘请厨房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好,我这就去,那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
朱玲珑又喜又赧,拍了拍桑柔的手,步子远去了。
桑柔回了院子,将其他礼物给下人和元生分了,自己稍稍洗漱了下,就躺在软塌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春桃不敢扰她,手脚轻得很,见桑柔坐起身,才上前服侍,温言道:“姐饿了吗?吃饭吧?”
满满当当一大桌子,都是她之前在朱姨娘那里多吃了几口的菜,一道缀着葱花的浓白鱼汤摆在正中,香气诱人。
净了手,喊了春桃秋月和元生来吃饭。
“姐姐,桑府花园的事办好了。”元生答桑柔问。
“这么快?才一个多月呢。”桑柔给元生夹了块肉,惊奇问道。
元生答:“知县开了通行,批得很快,随后不少乡亲自发来帮忙,雇的工人几乎没干什么活。”
“那你给乡亲们回礼了吗?”
元生愣住了。
桑柔笑,“没事,过几日你再去一趟西郊,借机去帮忙的乡亲家里走动走动,送些礼物,让秋月陪你挑。你这一个多月辛苦了,多吃点菜。”
“姐,有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跟您……”
春桃和秋月互换了个眼色,有些为难。
桑柔给她们俩夹了菜,挑眉道:“呗,咱们有啥不能的。”
最后还是秋月支支吾吾地开口,“那个叶公子,后来来过几次山外山,他不知道您离开西京,问了好几次姐怎么没来。”
“然后呢?”桑柔没什么反应。
春桃差点哭出来,“是奴婢不好,后来嘴快,将您离开西京的事了。”
桑柔笑着安慰她,“这又何妨?傻丫头怎么了?”
秋月看不下去,接着春桃的话茬道:“那叶公子,后来就每日傍晚来店里,奴婢们又不能赶他走,他就活生生在山外山看了半个月的店。”
这是什么剧情?桑柔惊了。
“是要等到姐您回来为止,昨日还来了。”
春桃愧疚死了,总觉得是自己这张嘴惹的祸。
安慰了一番春桃秋月。
桑柔心里是不想面对叶翰飞的,于是就叫元生和春桃次日去山外山待着,自己索性休息一段时间。
等叶翰飞过几日听了自己回京的消息,人还是不去山外山,想来他也明白了。
定主意,桑柔开始了放飞自我的从早睡到晚模式。
西京今年的第一场雪,落在了十二月初。
去年初雪闭店后,桑柔今年也索性沿用了去年的惯例。
又考虑到年关将至,桑柔还是收拾了下自己,去店里盘点一番。
素白的雪盖在桥上,行人走过,踏出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山外山沿河一侧没有人踏入,一大片的雪白,和还未冻住的河水深灰形成反差。
桑柔玩心大起,做了那第一个踏上白纸的人。
步履为墨,雪为纸,她慢慢画了个爱心形状出来。
春桃秋月见状来瞧了,都笑眯眯问这是何物。
桑柔素面红衣立在雪中,衬得整片风景都有了颜色。
她站在爱心收笔的最后一点上,笑道:“这是爱。”
着便要轻步跳出,以免扰了形状的完整。
谁知脚尖一滑,天旋地转,在春桃秋月奔来的惊呼声中,突然被人拥在怀里。
桑柔回过神,抬头正要致谢,发现正是她想躲的叶翰飞。
地上的雪和形状已然乱了,桑柔索性直起身,退后几步,盈盈行礼,“谢叶公子搭救。”
春桃秋月忙凑过来问姐有没有事。
叶翰飞一身官服还来不及换,外面一件黑色的貂皮披风,点点头笑回:“举手之劳。”
桑柔心里突然就有了些歉疚。
“听闻叶公子前段时间常来山外山,我自回京后,身体常有不适,所以……”
“我猜到了的,桑姐,你我朋友一场,我常来此处,是因为喜欢山外山的景致和氛围,顺便帮老朋友照拂一场,也是顺手。”
叶翰飞笑得更温和,“桑姐如今身子大好了吗?今日雪冷,咱们进去话吧。”
桑柔心里的愧疚愈浓。
喊春桃去沏了茶给叶翰飞,自己坐在柜台开始清点账目。
叶翰飞远远看着露出半个头忙碌的少女,好似比上次见时愈发明艳动人,不禁看呆了。
“叶公子?”
桑柔差不多忙完,见叶翰飞发呆,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少女的淡香混着室内茶香愈发绕人。
叶翰飞回了好一会儿的神,才道:“失礼了。”
“叶公子,我这里理完了,一会儿便要闭店了,若是叶公子还想留一会儿,我让元生最后走。”
“不必不必,”叶翰飞喝完手里最后一口茶,起身,“我送桑姐回去。”
待马车回了林府,桑柔一行人下了马车,道别叶翰飞正要进府,他叫住桑柔。
“桑姐。”
她转身回来,等他的话。
叶翰飞叹了口气,轻声道:“今年八月,我与骊郡王有些冲突。”
桑柔一下子被戳到了不想听的事,站在原地进退两难,耳朵却不得不听着。
“那日是我与好友喝醉了,有一歌姬见我不适,来照顾我些,没想到竟被骊郡王误会,想来,骊郡王也是对桑姐有些心意的。”
“没有没有,”桑柔忙否认,“我与骊郡王只是谈得来,他将我视为好友,叶公子不要误会。”
叶翰飞没有纠结这个话,只是笑笑,接着道:“那日也是我的不是,竟因为我的一番意气用事,闹到骊郡王去自请戍边。叶某自知不配桑姐,只求余生还有可以和桑姐成为朋友的机会。”
桑柔的愧疚达到了顶峰,忙温言道:“我一直视叶公子为朋友的。”
“好。”
叶翰飞笑了笑,拜了个礼,离开了。
很快就又除夕来临,林司炎来问桑柔,是否要和另两房一起吃年夜饭。
“可以不吃的。”林司炎有些冷漠。
桑柔瞥他,“吃顿饭不过半天,不吃,哥就永远有了两年执意不与兄嫂过年的把柄。”
在林司炎的皱眉无奈中,此事就定了。
桑柔不喜张罗,年节的操持就全然落在了朱姨娘肩上,不过根据她对朱姨娘的判断,这对她来,应是件喜差。
“姐,穿这件可好?”
春桃秋月拿了十几件衣服,让桑柔来挑选年夜饭的穿着,其中好几件是朱姨娘特意送来添置的新衣,春桃选了件大红色的。
桑柔正趴在软塌上堆橘子玩,转头看了眼,指了秋月手里一件素净的,道:“红的太花了,那件干净些的吧。”
“姐,”春桃语重心长,“您天天给我们俩奴婢穿得艳丽,自己一身衣服不是水色就是青色,这实在是不像话,朱姨娘特意来交代,年夜饭要穿喜气些。”
最后叠上去的橘子,随着春桃坐下,倒塌了。
桑柔了个滚,佯哭撒娇道:“春桃你赔我的橘子塔。”
秋月笑着过来哄她:“橘子塔等下奴婢们来搭,姐先把衣服选了,奴婢们才好提前去熨烫熏香,不然来不及了。”
“好好好,你们穿什么就穿什么。”
桑柔嘟嘟嘴,又重新开始叠橘子。
真等到除夕那天,桑柔见了朱玲珑,只见她一身素净的新衣,自己却一身火红,扭头就要对春桃秋月的行为进行指责。
朱玲珑笑着喊住桑柔:“姐今天一身极美。”
桑柔不好意思地低头,喃喃道:“姨娘,这是春桃秋月逼着我穿的。”
春桃秋月在身后笑开了,朱玲珑见了也笑,“姐少穿这样艳丽的,过年喜气,偶尔穿一次也是很好的。”
因为张罗的事多,朱玲珑告辞了桑柔,又去忙了。
桑柔便带着春桃秋月去花园逛逛。
恰好元生刚从西郊赶回,在花园遇到桑柔,见了背影愣了半天没认出,还是秋月发现了他。
“元生回来了。”
桑柔这才将视线从树上的鸟窝挪了回来。
“元生回来了呀,除夕还要奔波实在辛苦了,”她忙给元生擦擦汗,“去,秋月在你房间里放了新衣服,换上新衣服一会儿随姐姐去吃年夜饭。”
“是,姐姐。”
元生行了礼,复又走了。
桑柔垫着脚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鸟窝里有没有鸟,一边闲聊:“你们你们俩平日里这么多话,怎么就没有一丝半点影响到元生?”
“姐,”春桃嗔道,“奴婢和秋月哪里话多了。”
“好,不多不多,来,我怕我晚上年夜饭少不得喝酒,醉了要忘记,你们先拿着。”
桑柔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包,递给春桃秋月。
俩姑娘笑盈盈地接过,“谢谢姐,姐新年吉祥,万事大吉,来年……来年风调雨顺。”
桑柔失笑,“哪学的风调雨顺,侯爷我乱用词,这坏毛病竟叫你学了去。”
“你的婢女,果然像你。”
林司炎带着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春桃秋月行了礼,退到桑柔身后。
桑柔哼了一声,“我的婢女不像我,难道竟像侯爷吗?”
林司炎一身黑色团锦袍子,超过了桑柔一个多头的身高,显得愈发挺拔。
桑柔心道极妙,忙道:“哥快帮我看看,这树上的鸟窝里还有鸟吗?”
“没了,”林司炎话先出的口,但还是抬头看了一眼,“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鸟,走吧,一会儿他们要来了,我们俩得去迎。”
“你托我给严紫凝递的东西,我递到了。”两人边走边聊。
“谢谢哥,她毕竟还是无辜,实在是因为父母才被牵连。”
“放心吧,也就三年,而且饶博明年若能中举,他不会不管严紫凝的。”
“哇,哥帮忙解决了他的解试资格,哥太棒了吧。”
林司炎冷哼一声,“你不学无术,没想到看人却准,那日我与饶博聊了一会儿,此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现在朝廷,确实亟缺他这样的。”
“还不夸夸你妹妹,为哥找到了个潜在的左膀右臂。”
林司炎上下看了她一眼,“今天这身衣服不错。”
“我夸我,我。”
桑柔指指自己,眉眼开心,有些雀跃。
“你现在省着点笑,等会会不够用。”林司炎提醒她。
“啊?”桑柔懵。
“我那大哥和三哥,最会话里挖坑,你不但要笑,脑子还要提防着,我有时候都觉得疲于应付。”
桑柔停住了脚步,倒抽一口气,“我不去了,我生病了,要躺着。”
“好了,等下我会帮你挡着的,你放心吧。”
林司炎拉了她,往门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