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曹公公, 等等!”
“干嘛?”曹景山眯着眼不耐问。
桑柔压住紧张,努力令自己的声音显得孱弱无害,睁大眼睛, 弱弱问:
“你手里的那个……是长公主吗?”
“怎么了?”曹景山的眉警惕地皱了起来。
桑柔顿时满脸惊慌。
“不能杀她!”她得太急,差点背过气去,“太后想不明白,难道曹公公如此一心为主之人,也想不明白吗?”
桑柔的心脏在狂跳, 脑海中疯狂地压制着紧张, 不停地梳理着可能的突破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夺走宝珠就罢了, 若是还要杀了秦曼蔓,蔓迦罗必会反噬, 届时血流千里,西京不复。
“你怎知……我要杀了她?”曹景山的语气里多了丝危险气息。
桑柔仿佛没听懂问题似的, 一劲悻笑, 佯作松了口气。
“不杀就好, 长公主不能杀啊公公。”
“为何?”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紧涩。
桑柔眯了眯眼,松缓了语气, “公公既然不杀,何必多此一问?”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阴恻恻如地狱般的尖细声音压下来。
“你错了,我要杀她。”
曹景山拎着那人蹲在桑柔面前,桑柔借机瞥清了她的侧脸,果然是秦曼蔓。
他仍不舍追问, “那你, 为何不能杀?”
语气高傲, 性格偏执。桑柔松了口气。
了半天话,刚才第二个人的声音和动静都没出现过,应该是被曹景山杀了,那就明另外一个人和曹景山有不同目的。
于是她的语气换上了些谄媚,“曹公公忠心为主,自然一切为太后着想,太后不让杀的人,公公擅作主张不妥吧。”
这两厢的沉默至少持续了四五个瞬息。
“太后昏聩了!”曹景山尖细的声音提高了分贝,愈发刺耳起来。
桑柔只能借着月色,隐隐看见他扭曲的神情。
看样子附近应该离锦衣卫很远了,不然他也不会停下功夫来和她唠嗑。
只听曹景山继续尖声,“我忠心太后十二年,做的事自然为了太后着想!你懂什么!”
看样子太后果真怀疑曹景山将宝珠一事泄露给了韩帝,此番行动想必也是太后让曹景山自证之行。
桑柔放慢了语速,幽幽问:“你杀了秦曼蔓,韩帝必要屠尽七弦宫,你以为你们能置身事外吗?”
谁料曹景山冷哼一声,不屑道:“那也得看秦延有没有这本事!”
她愣了一愣,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七弦宫还有大杀器能对付韩帝?
突然,曹景山手里挟持的秦曼蔓动了起来,可能她嘴里的帕子压得比较松,竟被她吐了出来。
她睁开眼,立刻挣扎着惊闹道:“你是何人?放开我!”
“闭嘴。”曹景山举起掌来。
话茬止在这关键处,桑柔有些烦躁。
她皱了皱眉,随即又很快换上迎合的语气,“别别别,公公息怒,有话好好,长公主没有武功,手脚又绑着,对公公造成不了威胁。”
“桑柔姐姐!”秦曼蔓听见桑柔的声音,定睛一看,差点哭出来。
“长公主。”桑柔语气很是敷衍。
“你放开我!”秦曼蔓还在扭动。
不能惹怒了曹景山。
桑柔忙怒喝道:“秦曼蔓你闭嘴!”
“桑柔姐姐……”猫似的哭腔传来,但幸好,那丫头马上就住嘴老实了。
她松了口气。
“公公,刚才您,秦延没有这本事,这是为何?”桑柔的话里又带上些谄媚的讨好。
曹景山并不再理睬桑柔,只是瞥了一眼秦曼蔓,再无多话,起身拎起秦曼蔓就走。
事态发展又朝着不可控方向去了。桑柔狠命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让自己冷静,呼吸也变得急促。
情急之下,她喊住他,“公公当年为何要叛离奉月谷?”
脚步声顿住了。
“与你何干。”语气多了丝冷漠。
脚步声又开始动了起来,秦曼蔓的脸对着桑柔,满是无声的惊惧害怕。
“是因为,奉月谷杀了你的什么人吗?”
话音落下,桑柔却没有再听到脚步声,她对这个猜测只有三成把握,可是如果不赌一把,秦曼蔓必死。
桑柔死死地盯着曹景山的方向,因为等得太久,她的视线在黑暗中有些失焦。
风在林间呼啸,夜深了,月色如灯,照亮了苍黄山。
曹景山突然发出的轻笑在寂静中明显异常。
“二十三年了……”曹景山叹了口气,自嘲般地笑出声,“没想到二十三年过去,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他突然剧烈地喘气,仿佛在压制心中的怒火。
机会来了。
桑柔捏紧了拳头,语气温软下来,带上些蛊惑,“这么多年无人可诉,你一定非常孤独吧。被杀的,是你的家人吗?”
话完,她在沉默里煎熬了几个瞬息。
“我爹他有什么错?!就因为苍黄圣子的传言,我爹只是眉心有颗梅花痣而已,他不是圣子啊!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相信我爹啊!”
成功了。
秦曼蔓被扔在了地上,差点吃痛喊了出来,桑柔忙用眼神止住她。
但这只是开始。
桑柔继续温声问他:“是因为不死之身的传言吗?”
“就是因为这个狗屁传言,他不是!我爹那样跪在地上求那些人!为什么他们不肯信他!”
“你为什么认为是奉月谷杀的呢?”
“因为这传言,就是奉月谷传出的!不是他们还能有谁!这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我知道凶手是谁。”
“谁?”
桑柔压抑住紧张的颤抖,努力让声音平静。
“你来帮我解绑,我就告诉你。”
三四个瞬息后,曹景山走了过来,拆开了桑柔的绳子。
她心地一边随着他解绳的动作,一边谨慎地放慢自己的语速。
“凶手是西京忠勤侯府的老侯爷林启石。”
她缓慢地从篮子中爬出来,尽量避免自己发出别的声音。
曹景山的声音有一丝变调,“怎么可能是他?”
“林家效忠皇室,为历代帝王寻找苍黄圣子的下落,就像你的,他们用杀害可疑之人的方式寻找不死之身,你是苍黄人吧?”
桑柔缓慢地解释,并用余光环视四周,果然见到不远处地上躺着一个人,看样子已经死了。
“是,我家祖辈都生活在葛辁。”
难怪他能轻易地利用苍黄山地形制服锦衣卫。
桑柔的语气在蛊惑之上又添了几分仁慈,“你爹太可怜了,不过他也一定不希望你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
“都是因为奉月谷!林启石!还有秦延!上苍不公!这糟污的天下,不如全杀了干净!”
有些失控了。
桑柔克制住颤抖,口急促呼吸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正平。”
“张正平,你爹在那里呢,你向后看。”
曹景山机械般地转身,向前走了几步。
只要再往前五六步,就是悬崖边。
“我爹在哪?”
“你再往前走。”
她的声音已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已经达到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她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全盘死死盯着曹景山的背影。
他又往前走了三四步。
深渊近在咫尺。
曹景山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无助的茫然,“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张正平,你父亲就在那黑暗中,只要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看见了。”
桑柔的心跳已经在嗓子眼了,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曹景山就这样静止在了悬崖边。
桑柔张张嘴,酝酿着措辞。
风过林间,沙沙作响。
“贱人!!!”
吼声穿破耳膜。
曹景山转过身来,那夹着怒火的喘气声迎面扑来,桑柔已经顾不得看清他的表情了。
只见他三步跨作两步往秦曼蔓那里走去,从地上扯起秦曼蔓的脚拖了就往悬崖边走。
秦曼蔓的尖叫声立时响起。
脑海一片空白。
桑柔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保住秦曼蔓。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距离悬崖只差一步。
顾不得别的了。
桑柔立刻挣扎着跑上前,反向猛地一拉秦曼蔓,居然真让她拉脱了。
曹景山的手又过来,桑柔在电光火石间递上了自己的手腕。
他正要松手,桑柔直接交叠握上了他的手腕,奋力往悬崖边跑去。
他们本就在悬崖边上几步而已,此刻桑柔的上半身重心已经探出了悬崖之外。
曹景山手腕用力,要将她拽回。
桑柔的另一只手抓了过来,他被踉跄一带,也往悬崖下跌去。
无声的跃动仅发生在瞬息之间。
随即是空无一物的黑暗扑面而来。
这是秦曼蔓此生,见过的最短暂、也是最漫长的一幕画面。
她的手脚被捆住,只能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
她张大着嘴,已经忘了呼吸。
急促的回音模模糊糊自悬崖下飘来。
“秦曼蔓,快逃!”
月色陡明,照亮了山谷的万物。
风停了,树林也跟着停了。
万物无声,鸟兽无音。
秦曼蔓表情凝固,耳畔只有剧烈的心跳。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寂静悬崖,努力大喘了好几口气。
“桑柔姐姐!!!!!”
凄决的嘶喊声响彻山谷,再也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