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锦衣卫自迷药中苏醒, 分散人手四寻,终于在某悬崖边找到了被捆住的秦曼蔓。
“长公主,桑柔呢?”东方未明一边拆绳, 一边焦急问。
秦曼蔓的视线还停留在悬崖之下,不发一语。
“谁绑架了你们?”
她仍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长公主!”东方未明又提了提声音。
秦曼蔓深深呼吸了一大口,压抑着颤抖。
“死了!桑柔姐姐死了!她掉下去了!你们满意了吧!”
东方未明却丝毫不理会秦曼蔓的情绪, 转头看向属下, 蹙眉沉吟:“你们两个跟着我,剩下人立刻下山, 搜崖。”
有一黑衣人过来,“大人, 这里有具男尸,刚死没多久。”
“带回去。”
“是。”黑衣人鱼贯去了。
“长公主, 走吧。”他的语气缓和了些。
秦曼蔓脑袋一片混乱, 被东方未明架着下山, 直到在葛辁县遇到了被锦衣卫纠缠的秦风。
秦风看到了她,用力挥退锦衣卫, 趁着间隙直奔她这边过来。
“桑柔人呢?!”
东方未明抽剑,拦在了秦曼蔓身前。
秦曼蔓推开了他, 跑到了秦风面前,一把跪下,一直不知所措的情绪突然有了出口。
她边哭边道歉,“秦风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秦风在余光里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鲜红。
那是他先前奔袭时突然心绞而吐出的血。
他感觉自己的感官变得迟钝, 张开嘴努力了半天, 才发出声音。
“桑柔人呢?”
秦曼蔓一直跪在地上痛哭, 口中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她掉下悬崖了。”上官未明道。
丑时末,葛辁响起了第一声鸡鸣。
刀剑厮杀的声音吵闹了一夜,此刻终于平息了下来。
瑟缩着透过窗缝围观的百姓见状,深深叹了口气,紧紧拴上了窗户,回到被窝。
就在县上百姓陷入梦境之时,一位佝偻婆婆拄着拐杖从山里慢慢下来了。
她每日丑时初就起身上山采药,有时丰收有时空手,但因只要采到必是上好药材而被县上百姓称为“药婆婆”。
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有个常年多病的孙子,因此县上百姓常常送些吃食去接济这婆孙俩。
药婆婆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在路上,此时密林中的瘴气正浓,蔓延到了路上来,她喘着气,走三步停三步。
突然,前方有一白衣在她眼前飞了过去,她虽腿脚不好,眼睛却好使,只见那人径直往林中去了。
药婆婆立刻急了,忙大喊道:“喂!别去林子!”完又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就在她以为那人没听见已经离开时,那白衣径直落在了她身前。
“老人家,为何不能进?”
药婆婆抬眼一看,这白衣人满身血迹,忙踉跄着退后了一大步,差点没站稳。
“你……你杀了人……”
秦风上前扶了老人家一把,实在不想再耽误,便直言道:“你们县上客栈昨夜来了匪徒,我帮忙收拾了几个,老人家你回去一问便知,这密林为何不能进?”
药婆婆松了口气,忙喘着气道:“里边儿有瘴气,会死人的,年轻人你别进去。”
“我一定要进的,既只是瘴气,那谢过老人家了,告辞。”
“你……等等,”药婆婆连忙将怀中的帕子塞给他,“年轻人,一定要去的话,戴着这个吧。”
秦风看了一眼手中好几块补丁的帕子,又谢过了,飞身离去了。
“唉。”药婆婆摇着头,缓步往县上去了。
现下天色还朦胧,万物静谧,林中的雾气蒸腾,灰蒙蒙一片,叫人看不清方向。
秦风早年随师父云游,瘴气常见,可是如此盛大、溢出林外的瘴气却很罕见,他拿出了那方帕子,顾不得这许多,围上帕子便踏进林中。
再行一会儿,他索性踏了轻功起来,加快速度。
突然前方出现了些响动,他侧耳听去,好似是人声,并不遥远。
再行一些距离,他终于看清了,是几个黑衣人趴倒在地上,缓慢地往他这方向爬来。
正是锦衣卫。
秦风心道不妙,按东方未明的方向,必须要往前方去,锦衣卫出现在此处也明东方未明没有骗自己。
现下刚入夏,苍黄已湿热交加,蛇虫鼠蚁的痰涎、矢粪堆积在林间,势必瘴气难消。可是见他们此状,想必是中了瘴气之毒。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风飞身上行,掠过此处,又每隔十米左右降下来四看。
就这样过了百来米,他觉得实在不是办法,便憋着气换作步行往前。
林中此刻的雾渐渐散了些,天光也落了些下来,先前枯枝老藤似的树没有了,新的树开始有了些绿意。
忽然前方有些金光闪过,天光亮了起来,秦风再往前快行了几十米,赶紧借着这光四看。
除了林中的绿色和地上薄薄的枯叶,再无其他。等他转头回前方,林中突然开始五彩变化。
隔着帕子,他也感觉有股浓郁的香气传来。
这香气既不是花香也不是什么别的他曾闻过的,他立时快步往前走。
突然,秦风两眼一黑,径直倒在了地上。
因昨夜县上被那群黑衣人大闹,多数百姓深受其扰,于是一大早也没几个早起的,通通睡在梦中。
过了巳时,日上三竿,葛辁县大街上仍然静悄悄的。
悦来客栈内聚了几十个黑衣人,为首的东方未明蹙眉问:“无一人出林?”
“是,大人,已经进去二十八个了。”
“看到骊郡王出来了吗?”
“没有,整片林子都被把守着,属下只见到他往里进去了。”
“这密林虽大,也不至于此,去县上听的回来了吗?”
话着,一黑衣人敲门进来了,俯首道:“大人,林中是瘴气。”
东方未明的眼神一下子骇然起来,立刻令道:“叫林子边缘的都退后,快!”
锦衣卫势力分布寰辕北区,甚少见过这样的东西,瘴气还是他在书上曾见过的,听闻描述,但凡中了瘴气之毒,虽死不可缓。
片刻后,数十个黑衣人向着林子的反方向退后了一段距离。
而那林中的白雾,今日反常似的,并没有随着日光升起而渐渐溢散,反而愈发浓密起来。
秦风从昏迷中恢复了些意识,他只觉得头疼欲裂,顾不得这许多,立刻挣扎着爬起,努力辨了方位,又撑着剑往前去了。
胸口越来越闷,他不得已拄着剑停下一会儿。刚才那五彩和香气已不见了。
他复又继续行着,觉着口中干渴难耐,此处却无水源,头疼胸闷恶心一股脑涌了上来,他手里的剑再也撑不住他,又倒了下去。
幸而他并未昏迷,只是周身无力,任何内力和真气都施展不开,只觉得头比身子还重。
秦风用手肘撑着,往前爬了几步。
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深深无力感击溃着他的意志。
“为什么!”
他朝天大吼一声,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随着气息涌动,腹部被石子压住,他猛觉着一大口恶心,呕得一声便往前吐了出来。
秦风奔袭数日,又与好几拨锦衣卫缠斗,几乎水米未进,此下哪里吐得出东西。
但是那种恶心感还是一遍一遍地催生着他,他只能俯在地上干呕。
过了好一会儿,一大股恶心上来,随之吐出的是一些青黑色的,这股过后,他终于全然脱力,挪开了一些,躺倒在地上。
阳光透过树林的间隙,射进了秦风的眼里,他的泪水抑制不住地顺流而下。
“为什么?”
他伸出手臂捂住了自己的双眼,脑海里却出现那个少女的笑容。
她好像自从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就从来没有对他发过火。
哪怕庹薇死了的时候来旁敲侧击,亦或是在山水河边找回记忆,她好像从来不曾失控过。
哪怕第一次和他去锁金殿的时候,她哭成那样,看起来那么难受,还要压抑着声音只是请求他给她一些空间。
“为什么……”
自始至终,都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啊!
秦风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强撑着身子,把剑捡了起来,他的眼里,更多了些坚决。
再往前行了约数十步,不知是不是因为呕吐的缘故,胸闷和头疼已缓解了不少,他又加快了些步子,四顾更加细密。
空气中的闷热有些逸散,雾气也尽数不见了。
树林的绿意更浓,渐渐有了些鸟儿从林间飞过。
秦风还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但是一种巨大的不安感在他心头越来越浓。
悬崖坠落,人当如何?他不敢想,现在却不得不想。
他却不能停下脚步。
林中的空气越来越清新,再往前走一段距离,秦风的眼前出现了一棵红色大树。
那鲜红色遮天蔽日,霸占了整个视野,高耸如入云一般,缓缓地,有些红叶自树上远远地飘来,落到他的手上。
秦风原以为是棵枫树,他在悬崖洞中生活了好些年,师父教会他识得了林中的植物,那叶子狭长而艳红,并不是枫叶,倒像是橡叶。
可是橡树哪里有红色的呢?
他呆呆地看着停在指尖的红叶,只是停了一会儿,红叶又从手上滑落,向地上去了。
视线跟着向下,随即很快地,他的呼吸停滞了。
世间万物,都为这一刻而暂停了呼吸。
那红叶落地的位置,是一枚翠绿色的翡翠戒指。